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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军事水利工程荆州“三海八柜”的兴废及其反思

2018-03-18徐文武彭文璟

关键词:人水江陵荆州

徐文武 彭文璟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在中国古代,江河湖泊不仅可以用于通航,还可以作为天然屏障用于军事防御。荆江流域江河纵横,湖泊棋布,水资源十分丰富,为人们提供各种各样的物产,为水运交通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同时,河湖港汊还被利用起来,作为军事防御的屏障,在军事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三海八柜”就是利用荆江以北河湖港汊修建的重要军事水利工程,它通过阻截水流,在地势低洼的地带形成大型的水体,以此来阻隔敌军的入侵,起到军事防御作用。“三海八柜”自三国时期开始修筑“北海”,后经过历代毁弃与重修,至宋朝增修“八柜”,直至元初彻底废弃,前后存在近千年,对荆州的军事防御起到了重要作用。

一、“三海八柜”的兴废

荆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有着十分重要的军事地位。在《三国志·蜀书》中,诸葛亮对于荆州有过这样一段描述:“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1](P576)因此,荆州在三国时期成为魏、蜀、吴三方军事争夺的焦点。赤壁大战后,孙刘联军大败曹魏军队,从曹魏手中夺取对荆州的掌控权。此后,荆州先后由西蜀和东吴掌控,成为北拒曹魏的重要战略据点。孙吴守军驻守荆州时,为了阻隔曹魏军队南犯,阻截沮漳河水,引入荆州以北的低洼地带,形成巨大的水面,形成以水御敌的军事工程,这便是“三海”的肇始。

魏癸未四年(263年),曹魏灭蜀汉,三国鼎立的局面不复存在。两年后司马炎代魏自立,建立西晋,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弱小的孙吴岌岌可危。晋武帝泰始八年(272年),西晋进攻孙吴,镇守荆州的吴国大将陆抗命令守将张咸筑堰积水以御晋军。《三国志·吴书·陆抗传》中对此有详细记载:“初,江陵平衍,道路通利,抗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中,以绝寇叛……(羊)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大费损功力。”[1](P1356)这段史料交代了陆抗修筑“北海”的缘由。晋将羊祜率军攻打江陵,而江陵地势平坦宽广,道路便利通畅,如果不采取措施,晋军长驱直入,江陵城将岌岌可危。陆抗命江陵都督张咸筑大堰阻遏沮漳河水,并将水引到地势低洼的地方,用以阻止晋军南下。至此,“荆州三海”中的“北海”初具规模。

西晋至唐朝,“北海”工程被泄水填田。西晋统一后,“北海”作为军事防御的功能减弱,于是人们便将“北海”的部分地方开垦为良田,用于农业生产。隋朝时,由于地势低洼,“北海”经常受涝。至唐朝战事平息,政局安定,“北海”的防御作用进一步减弱。据《新唐书》记载:“初,江陵东北傍汉有古鄣,不治,岁辄溢。皋修塞之,得其下良田五千顷。”[2](P3582)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七十八“三海”条补记云:“唐贞元八年,曹王皋为荆南节度。江陵东北七十里有废田,傍汉水,古堤决坏者二处,每夏则水浸溢,皋始塞之,广良田五千顷,亩收一钟,盖即北海故址。”[3](P2670)由于长期无人治理,每到夏季,“北海”经常出现水流漫溢的现象。为了防止更严重的涝渍,荆南节度使李皋将原来储水的“北海”全部筑堤围垦,填为良田。

五代十国时期,高季兴据守江陵城,建荆南国。为了防止荆南国被他国兼并,荆南国重建“北海”,以御外敌。后周显德二年(955年),荆南国已呈衰落之势,而中原的后周日益强大,荆南王高保融为了防范中原王朝吞并荆南,“自西山分江流五六里,筑大堰”[3](P2670),在纪南城北决江水,蓄积七里多宽,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北海”得以重建,又开始发挥它的防御作用。

北宋建立后,加快了统一全国的步伐,荆南国不得不对北宋王朝俯首称臣。为了达到兼并荆南国的目的,宋太祖赵匡胤下令撤除“北海”工程。据史料记载,北宋建隆二年(961年),荆南王高保勖派遣其弟高保寅前往北宋进贡。宋太祖赵匡胤要高保寅回荆南后传旨将“北海”的水放掉,这样南下荆南就一路畅通了。“太祖常令决去之,盖保江陵之要害也。”[4](P12093)赵匡胤要求填“北海”,从表面看是为了使南下荆南的道路更加畅通,实际上是为了防止高保勖以“北海”为险阻,妨碍北宋对荆南国的军事行动,可见“北海”的军事作用是很大的。当时荆南尚未归宋,不受约束,所以没有放北海之水。不久,赵匡胤又命出使湖南的司天监赵修巳再度传旨,命令高保勖拆毁“北海”工程。迫于北宋的强大压力,“北海”工程又一次被拆除。

“三海八柜”工程的大规模兴建是在南宋时期。南宋王朝偏居临安(今浙江杭州)一隅,位于长江中游的江陵城先是成为与金人对峙的前线,后又成了阻止元人南下的重镇。一旦江陵失守,敌军顺江而下,临安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为了守住江陵,南宋守将在“北海”的基础上,打造了规模更为宏大的军事水利工程“三海八柜”。

宋王朝南渡以后,金人不断南犯,南宋局势日趋紧张。这一时期,荆襄地区由于处于南宋王朝防御体系的中心,位于长江中游的江陵,利于防守、交通便利,在宋金对峙中的地位尤为重要。南宋守将在倚仗江陵城作为军事防御工程的同时,开始兴建“三海”工程,以此作为江陵城的外围防线。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南宋守臣李师夔为了防范金兵,重开五代时高氏所筑之“北海”,并在“北海”以外,扩建上、下海,“三海”工程初具规模。嘉泰年间(1201年—1204年),湖北安抚史刘甲在此基础上将其进一步扩筑为上、中、下三海,绵亘四十里。据《宋史·刘甲传》载:“甲谓:‘荆州为吴、蜀脊,高保融分江流,潴之以为北海,太祖常令决去之,盖保江陵之要害也。’即因遗址浚筑,亘四十里。”[4](P12093)刘甲认识到“北海”的军事防御作用,认为北宋时太祖下令拆毁“北海”工程,是因为“北海”工程对于保卫荆南国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宋金对峙的局势下,江陵地位尤为重要,刘甲扩筑“三海”便是希望它能充分发挥其军事防御作用。

继刘甲重修“北海”、扩增“三海”之后,荆湖北路安抚使吴猎担任江陵知府时再次重修“三海”,并增筑“八柜”。开禧二年(1206年),宋金开战,金人南犯襄阳,江陵告急。据《宋史·吴猎传》记载:“猎计金攻襄阳,则荆为重镇,乃修成‘高氏三海’,筑金鸾、内湖、通济、保安四匮,达于上海而注之中海;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匮,达于下海;分高沙、东奖之流,由寸金堤外历南纪、楚望诸门,东汇沙市为南海。又于赤湖城西南遏走马湖、熨斗陂之水,西北置李公匮,水势四合,可限戎马。”[4](P12085)其中的“四匮”之“匮”,是“柜”的古字,在此处指供军事用的蓄水池、水库。《宋史·张浚传》记:“凡要害之地,皆筑城堡。其可因水为险者,皆积水为匮。”“匮”又称为“水柜”,指四周高起以蓄水的地方。清俞正燮《癸巳存稿·会通河水道记》:“闸河西旧有湖,周六十五里,有闸四,堤口六,明永乐时创之为水柜。”《宋史·吴猎传》将吴猎增修“三海八柜”的原因和具体位置都交代得很清楚。金兵南下,吴猎估计金人将攻打襄阳,军事重镇荆州受到威胁。为了阻遏金兵的进攻,便在“三海”的基础上再修筑金鸾、内湖、通济、保安四个水库,沟通“上海”和“中海”;筑拱辰、长林、药山、枣林四个水库,通于“下海”。“三海”虽然互相分离,却又是上下贯通,而“八匮”在沟通“三海”的同时,也用于储水以备不足,“三海八柜”的形制就此固定下来。吴猎还围筑南海、李公柜,由于东面还是尚未开垦的水域,这样江陵四面都有水流环绕,形成一个环状的军事防御带,完全可以将金人的骑兵阻隔在外。金兵进犯荆门时,得知江陵有“三海”作为军事防御,便不敢贸然进犯。继吴猎之后,嘉定四年(1211年),赵方升任直焕章阁兼任江陵知府,再次“增修三海八匮,以壮形势”[4](P12204),“三海八柜”更进一步得到巩固和扩大。

南宋后期,宋元战争爆发,荆襄地区再度成为对元防御的前线,江陵的军事地位更加凸显。南宋王朝将大批军队车马集结于江陵,以抵御元军南下。在这种情势之下,本应加强“三海八柜”的建设,但时任制置使兼营田大使赵范为了供给大量的军用粮资,将“三海”的部分区域重新围垦为田,以供军需。加之当时人地矛盾较为突出,豪民广泛占夺诸海,军官借屯田之名行侵占土地之实,“三海八柜”工程又一次废弛,失去了军事防御作用。端平三年(1236年)襄阳守军叛降蒙古,元军迅速南下,没有了“三海八柜”的保护,江陵城周边受到重创。资政殿大学士魏了翁奉命到江陵府考察后,向朝廷上疏《奏措置江陵府三海八柜》,痛陈由于疏于管理,“三海”淤积成田失去防御作用的危害,并请求修复三海八柜。[5]但因为当时元军已经攻至江汉平原腹地,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宋元两军一直处于拉锯战的状态,修复“三海八柜”的工程因此搁置下来,直到南宋名臣孟珙担任江陵知府时,才将修复“三海八柜”的工程重新付诸实施。

据《宋史·孟珙传》记载:淳祐五年(1245年),“珙至江陵,登城叹曰:‘江陵所恃三海,不知沮洳有变为桑田者,敌一鸣鞭,即至城外。……沮、漳之水,旧自城西入江,因障而东之,俾绕城北入于汉,而三海遂通为一。随其高下,为匮蓄泄,三百里间,渺然巨浸。”[4](P12369)孟珙认为,江陵正是凭借“三海”作为军事防御,而现在却沧海变为桑田,敌军可以一路南下长驱直入,这样江陵在御敌上就没有什么优势可言。于是为了加强江陵城的军事防御体系,他再次大规模扩建“三海”,将沮漳水人为改道,绕城而东流经扬水,再汇流入汉水,形成一片辽阔的水域,从远处看宛如一片湖,这样使得“三海”贯通为一,并且随着水势的高下,修筑蓄水池来调节,将江陵城置于一个巨大的水体屏障之内。

事实证明,重修“三海八柜”对于抵御元军的进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元至元十年(1273年)二月,元军攻破襄阳。因为江陵有“三海八柜”的阻隔,元军没有继续南下,而是顺汉水向东占领了鄂州。元至元十二年(1275年),元灭金后南下攻荆南,由于天大旱,“三海”干涸,恃水为防的江陵失去了屏障,被元军攻破。同年五月,忽必烈任命廉希宪为荆南行省平章政事,坐镇江陵。廉希宪到任后,下令掘毁“三海八柜”工程。据《元史·廉希宪传》记载:“江陵城外蓄水捍御,希宪命决之,得良田数万亩,以为贫民之业。”[5](P3094)至此,失去了防御作用的“三海八柜”再次被围垦,改造成良田万亩。

二、“三海八柜”兴废的反思

荆州自三国时期修“北海”始,经历各代的毁弃与重修,至宋朝增修“八柜”,至元初最后一次废弃。纵观“三海八柜”的屡兴屡废,它反映的是人水关系由和谐、冲突到趋向理想和谐的一个发展过程,而人水关系与不同时期经济发展、政治制度和军事思想都有一定的关系。

三国至西晋时期,人水关系比较单一,人们还只是处于简单地利用水的阶段,对于水的认识,还只是刚从“认识了解”转变为“利用”,人水关系处于一种原始的和谐状态,人与水之间还不存在矛盾。这一阶段,人水关系受军事、经济的影响,表现在人们利用和发挥水体军事防御作用的同时,在防御需求不再像战争时期那么强烈时,将军事需求转化为经济需求。三国时为防犯自北南下的魏军,修筑“北海”,后吴国大将陆抗进一步增修“北海”以阻隔晋军。西晋统一后,“北海”的防御作用渐渐减少,对它的军事需要更多地转为经济需要,于是人们将“北海”的部分区域填湖成田,用作农业生产。

隋唐至北宋,人水关系有了新的发展,由原始的和谐状态开始过渡到人水之间的矛盾与冲突。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掌控自然的能力也有所提高,人水关系的主导权由自然过渡到人类手中。随着经济与社会的发展,人类利益开始与自然产生冲突和矛盾,人水关系开始恶化。这一阶段的人水关系受经济、军事的交替影响。隋唐时期,尤其是唐朝,社会经济已经有了相当发展,国家强盛,人口也不断增多,与没有增加的国土面积产生矛盾。土地资源紧缺之后,“填湖造陆”“围湖造田”等现象层出不穷。于是唐朝时“北海”就被泄水填田,缓解人地紧张的局面。五代政局动荡,作为军事防御的“北海”有过短暂的重建,至北宋统一全国,其军事作用不再重要,“北海”又一次被拆除。

南宋至元,人水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但是人水关系有向理性发展的趋势。这个理性因素虽然不能直接协调人水关系的和谐化发展,但足以显示人类在人水关系中的主导地位。这一阶段,随着经济更进一步地发展,人类活动的加剧,人水矛盾更加突出。受经济、军事的影响,人们会根据当时的社会需要去选择利用水的不同功能,人们开始权衡对于水的需要哪方面更为迫切。南宋时期,社会动荡不安,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面临着外族的不断侵犯,“三海”的防御作用又开始变得重要起来,在这种军事需要的主导下,“三海八柜”的规模远远超过前代。然而在人水关系冲突的背景下,人为填湖占地,对这一工程造成了破坏。随着战争的扩大,局势日益紧张,重修作为军事屏障的“三海八柜”势在必行。至元统一后,“三海八柜”最后一次被泄水填田。

从“三海八柜”变迁过程中折射出荆江流域人水关系的变化,是我国人水关系发展变化的一个缩影。由于时代条件的限制,可以说整个古代社会人水关系都没能跳出人水之间的矛盾状态。但是在人水关系发展过程中透露出人们的理性选择,能为当今社会人水关系和谐提供借鉴。从“三海八柜”军事水利工程的变迁过程中,我们得到的启示就是明白人与自然是一体的,要敬畏自然,更要尊重自然,在不破坏和违背自然规律的前提下合理地利用和开发水资源,在正确科学的人水观的指导下去审视人类的发展,最终达到人水和谐的理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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