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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组诗)

2018-03-15李云

鹿鸣 2017年12期
关键词:风说沉舟帆影

李云

渡口

为了记住它

我得重新给它起个名字

就叫它桃花渡吧

其实,它有个更古老的名字

我恰巧是三月桃花开的时节

与它告别

这天一艘船载满红泥瓦的空花盆

(听说要驶向武汉的花鸟市场去卖)

这天一艘船装满晒干的毛花鱼

(听说要运到南京下关去批发)

这天有两艘船靠上渡口码头

船上卸下的货是芜湖的大米

义乌的小商品

这天我和镇里及村上许多青葱年少

的青年们

第一次扛着行李上轮船去上海

打工

这天我的心思比空花盆还空

情绪有着毛花鱼的成腥味道

这天我希望有什么可以栽满心里

就叫它桃花渡吧

谁让我和小镇的青年们眼睛都红如

血桃

其实,渡口古名谓牛家渡

这是我故乡地理的名字

桃花渡

是我情感地理的名字

那年我十八岁

我起的名

我会终生牢记

抛锚的锚

二十年后,我才来拜谒它

二十年前,我和一只猫在它身上爬

来爬去

那时,锚也从船上到岸上爬上爬下

此时,它变成一只远古动物的标本

三棱骨角仰天无语

仿佛把蓝天系住

许多云朵都停泊在那里

不动

在它的记忆里

自己牵挂的铁驳船

已被拆解为废铁

拆解那天

镇上一群被赶往屠宰场的牛

经过此地隆然地

集体下跪

泪流满面

我摸着锚

如同抚摸当年那只猫的脊背

我好想让锚尖

刺痛

我麻木的中年

如同那只猫挠破我的手背

我一直等了整整一下午

傍晚,城里来的孩子唤我

回家

吃饭

我回答他的好奇提问

“这叫锚

抛锚的锚”

看到沉舟

最先是镇上三傻子的傻儿发现了它

在这无人问津的古运河床

黄砂覆盖之下的沉舟

是千年之前的船

三傻子的傻儿

说这家伙咬了自己的脚趾头

果然,他脚指盖掀翻流着紫红色的血

看到沉舟

就想问问

你的主人可留遗言或遗骨

你的货物是被湖匪劫了

还是散落水中

你舱内为何空空如也

沉舟无言

见光就朽

遇风就龟裂

它情愿死去

也不回答我半个问题

考古的人来考古

临走前

他指着古河道神秘地告诉我

“还有几艘躺在河床上睡觉

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连县长也没汇报”

他说

也是

河床不就是让舟船睡觉的地方吗

那就让他们好好地睡吧

我也该上岸

找个地方打打盹儿

三河汊

三河汉口除了生长苇草之外

当年,就生长着船

还有水鸟

当所有船都到这里栖息

就到了休渔期和春节

木船、铁船、水泥船

一个个挨在一起

就像挤在一个鱼窝子里冬眠的大

鱼们

举办婚礼的三河汊

新婚的船会让无风也起浪

浪打船舷啪啪响

把鱼儿吓跑

出殡的三河汊

棺木一上岸

船上的吃水线就上浮一格

水纹紊乱

船就没有了心思

三河汊是大江的一撇胡须

好像就要被江风

吹断

船儿越过越少

三河汊日子过的有点苍老

帆影远逝

船对风说

不是我背弃了你

我感谢你义务的拉纤

帆影远逝

水路寂寞

帆被收疊好塞在床下

帆樯被移栽在屋后成了晾衣架

让它从此收起行走江湖的雄心

没有帆的船

就如家屋没有烟囱

就如村口没有了古树

就如人没有了脊椎

我看不惯

看不惯我不说

风比我更伤感

它每天都爬到船头上轻唤

帆!帆!

失去了帆

风说:自己的命运不再

一帆风顺

2016,大雪之日

有朋自天上来

作诗以迎。

小雪是旧识,大雪是新友。

我虽闭门

从不谢客。

与我同销今日之苦乐者

唯有窗外之万丈光芒。

来,读一段圣训

吃一瓣柑橘,对于艺术而言

出口即是入口

如果谈到雪,心上

便白茫茫一片。

羊皮书

母亲说,我是喝着羊奶

长出了1970年代的灵与肉。

这就意味着:我曾做过一只跪乳的

小羊

曾把一碗羊奶视为黄河

或长江的支流。

一直以为,我做不了一只羊

仅仅是因为缺少一张羊皮。

有一次,我竟然找到了它

在山西的乡下,某个清晨。

在一张漆皮褪去的老方桌上

一只老绵羊的四只蹄子

牢牢缩在四根细麻绳结成的索

扣里。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羊在院子里

哭。有点像婴儿

找不到奶瓶的声音,连续,沙哑。

我无法形容一把刀的速度:像一只

羊的余生

那样快。血都来不及流。

我想要的那张羊皮,就颤抖着

披在挂霜的老墙上。

我与它之间

仅仅隔着一只草料笸箩。

我想抓住那张羊皮,寒风中

试探了几次

都没有跨过去。

虚无之诗

一定有什么

留了下来,一只喜鹊离去

枝头久久地颤抖。

一定有什么,留了下来

落日离开山顶

心头还闪着微光。

一定有什么

是我没有看到的,没有听到的

一定有什么

无中生有地来到了我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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