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心灵的美丽转身
2018-03-15李舫
李舫
黄蓓佳的小说每每给人异样的惊喜。每一部小说中都有她对新的题材、新的角色、新的世界观的努力开拓,就像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一样,她每日不知疲惫地推巨石上山,即使知晓巨石必然滚落,也每无懈怠。黄蓓佳无疑是高傲的、勤勉的、纯粹的,她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写作方法,反思自己的写作路径,创新自己的写作热情,构造一个日新月异的自我。每一部作品中,都看得出她与时俱进的痕迹。然而,作为一名七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不论她怎样主动或者被动地改变,她的文学作品却恒常地保留着那个年代的理想主义和人文情怀,她的目光也恒久地逗留在那个年代的往事与怀念中。
黄蓓佳的中篇小说新作《天国游戏》就是这样一部作品。正如以往一样,无论保留着怎样克制的抒情、怎样温润如玉的气质,她的作品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在文坛引起关注。她的积极入世、努力参政,总是给居于象牙塔中的清谈者带来不小的震撼。黄蓓佳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不论在怎样的历史关口,我们的文学都没有放弃思考,没有停止探索的脚步,仍然执着地从历史中、从现实中寻求真理,寻求良知,寻求答案。
《天国游戏》讲述的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两位生物科学家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保护珍稀水生哺乳动物白鳍豚的故事。据生物学家统计,全世界共有各类鲸豚八十多种群,中国水域拥有其中的三十多种,其中最美丽、最聪慧的白鳍豚,就生长在中国的长江流域。白鳍豚自成一科,被列为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也是世界上十二种最濒危的动物之一。因为它在地球上有着长达两千多万年的进化史,比之进化史不过三百万年的国宝大熊猫,白鳍豚要来得更加古老和珍贵。
然而,在那个信息封闭的年代,人们对这种野生动物知之甚少。由于数量稀少,繁殖率低,生长缓慢,加上人类对长江的过度开发,使得长江受到严重污染,白鳍豚的栖息地遭到严重破坏,自80年代开始,白鳍豚种群数量锐减,濒临灭绝。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两位年轻的生物学家罗想农、乔麦子先后分配到南京水生物研究室和武汉水生物研究所,他们在各自岗位探索水生物这个远远不为人所知的领域。与此同时,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梦想——希望有一天将活体白鳍豚作为研究对象,以便得到真实可靠的研究数据。
罗想农主持工作的南京水生物研究室先后得到了来自江苏太仓搁浅在滩涂的白鳍豚“宁宁”、在安徽铜陵被冲上岸边的“童童”,以及国家林业部和农业部共同批准组织的大规模“声驱网捕”活动中捕获的“宝宝”。然而,天不遂人愿,“宁宁”患有严重的胃溃疡,被村民当作怪物捕捉、野蛮捆绑拖拉,老病加上新伤,不治身亡;百年不遇的西伯利亚寒流突袭武汉,“童童”一夜间被活活冻死;“宝宝”因吞食异物造成严重的肠胃溃疡、阻塞,继而引发大面积出血。而在乔麦子所在的武汉水生物研究所,已经有了一条在池中被饲养两年、能够稳定生长的白鳍豚“南南”,可是,它最终也因为年老体衰而死亡。科学家一直在为它寻找伴侣,可是作为白鳍豚,尽管它的一生得到了人类最精心的照顾,却依然郁郁寡欢地忍受了最漫长的孤独。正如罗想农所说,白鳍豚其实想要的,是天国的存在,而不是人间的游戏。进入21世纪,在中国进行的彻底调查始终未能发现白鳍豚的踪影,科学家怀疑这一珍稀物种是否已经在地球上消失。一年后,一次重新评估中,白鳍豚终于被贴上了功能性灭绝标签。
黄蓓佳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这个年代出生的人有着他们独特的审美追求、思想情感和道德情操。从70年代开始,中国文学面临着一次又一次的大转型,黄蓓佳怀着对文学的敏锐和热爱,始终在文学的中流击水。她的创作之路并不曲折,这让她对文学之外的世界保持着更深的思考、更深的警醒。她的作品,不论是长篇小说《夜夜狂欢》《新乱世佳人》《婚姻流程》《目光一样透明》《派克式左轮》《没有名字的身体》《所有的》。中短篇作品集《在水边》《这一瞬间如此辉煌》《请和我同行》《藤之舞》《玫瑰房间》《危险游戏》《忧伤的五月》《爱某个人就让他自由》,还是儿童文学《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我飞了》《漂来的狗儿》《亲亲我的妈妈》《遥远的风铃》《小船,小船》《遥远的地方有一片海》《芦花飘飞的时候》及《中国童话》等等,都有着她与时俱进的深思的痕迹。她的文字,轻灵、机智,不妥协、不媚俗;她的叙事,扎实、厚重,不讨巧、不投机,她始终用美丽心灵思考,每一个字、每一个故事的背后都看得出她的用力。正因为独特的关照、独特的思考,黄蓓佳的作品都有着对周遭的不断突破、对自我的不断突围,尤其对于现实的艰难与惨烈,都有着深刻的挖掘。
《天国游戏》是黄蓓佳文学创作的一次延续,也是她的文学思考的又一次升华。在这部作品中,她在科学救助白鳍豚这一叙事线索的同时,并置了另一条线索,罗想农和乔麦子朦胧的爱情。罗想农和乔麦子都成长于“文革”时期,乔麦子父母落难,得到了罗想农一家的救助,他们青梅竹马,自小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然而,罗想农却很早就有了家庭。多年之后,对白鳍豚研究的共同理想又使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一次次相互逃離,白鳍豚却让他们一次次重聚。《天国游戏》的阅读是一种艰难的历程,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黄蓓佳的成熟在于,她不再在自己的作品中构造完美的故事,而是重构小说的信仰。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被信仰主宰而不是被作者或者读者主宰的结尾——乔麦子终于含着泪、怀着爱远离了罗想农。黄蓓佳的故事已经跳出了她自己塑造的欢欢喜喜的模式,她亲手打破了她以往建立的完美型结局,从而给叙事留下了宝贵的回旋空间和阐释可能。
《天国游戏》以白鳍豚保护为线索,还原了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世界观,这是一个饱满丰富的精神世界,更是一个建设未来的生态维度。值得肯定的是,《天国游戏》难得地选取了他者的视角来看待这场人类文明和生物世界、自然世界的冲突,这是这部作品表现得更可观、更理智、更容易打动人的一个重要元素。
责任编辑 王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