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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山川,极命草木

2018-03-15潘宝明

读者 2018年7期
关键词:金玉植物

潘宝明

吴征镒,1916年出生于江西九江,我国著名的具有国际声誉的植物学家。他历时45年编写完成鸿篇巨制《中国植物志》,发表和参与发表的植物新分类群多达1766个,是中国植物学家中发现和命名植物最多的一位,改变了中国植物主要由外国学者命名的历史。

读书报国

“吴氏栋梁材,一门四人杰。”这是扬州吴道台府邸里非常著名的文化故事。江苏省文化厅前副厅长、南京大学教授、著名戏剧家吴征铸(吴白匋),中国医学科学院前副院长、医学专家吴征鉴,核工业专家、中科院院士吴征铠,著名植物学家、中科院院士吴征镒,兄弟四人都是从测海楼走出的传奇。

扬州吴道台府里至今悬有一副对联:成才未敢忘忧国;有福方能坐读书。这是吴筠孙、吴引孙兄弟留给子孙的,与藏书万卷的测海楼同样重要的精神财富。

吴引孙兄弟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教子读书,更在于让子孙放眼世界、心系天下。可惜吴征镒11岁时遭逢北伐战争,家中测海楼藏书中的善本被国民党军官洗劫。不过他还有一位重要的人生引导者,就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位大家闺秀,教子严厉而得法,吴征镒在《九十自述》中说:“我信奉的人生格言是: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是我母亲家的堂名‘五之堂的由来,是《大学》中的一句话。我认为做科学研究必须经历三个境界:一是立志立题,确立科研思路;二是殚精竭虑,百折不挠;三是上下求索,终有所得。我就是在个人的志趣和应用相结合中走到了今天。”幼学如漆,让他受益终生。

吴征镒爱读书,除了至爱的植物学,平素还喜爱古典诗词和音乐。他的工作室里不仅有《古诗源》《说文解字》等书籍,竟然还放着《长征组歌》的复印谱。平时有空他还唱唱昆曲。

都以为道台之后,一定生活优裕,其实不然。“我童年时家道中落,屡遭大故。到我8岁时,父吴启贤(佑人)又因政府欠薪,从北洋政府农商部主事的职位上辞官返家。”“我并不像一些达官显贵人家的子弟,给太阳嫌热,给月亮嫌冷。”他和植物打交道,第一位启蒙“老师”竟是家里的后花园。那时才五六岁的他最爱去花园里玩耍,千姿百态的花草树木让他领略到大自然的神奇。“到了中学学龄,因强记,于书无所不读。我从父亲的小书房中得见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和牧野富太郎的《日本植物图鉴》,看图识字地在家对面的芜园中认识了几十种树木花草。我还特喜吃新鲜的豌豆、采金花菜和看竹笋生长。这些经历初步奠定了我日后专攻植物学的思想基础和志趣。”从懵懂孩童到耄耋老者,吴征镒一辈子沉浸在他钟爱的植物学研究中,践行着“极命草木”的精神。

1929年,他才上初一,得唐寿先生的启发,学会了制作标本和解剖花果等植物学入门技术。1931年上高一时,他又受到唐耀先生的鼓励,于课外读了邹秉文、钱崇澍和胡先骕的《高等植物学》和彭世芳的《实验观察植物形态学》。从商务版《自然界》杂志中,他学习并养成了“边采集,边思考”的优良习惯,建立了有关植物地理概念的初步认识。唐老师选用的课本是陈桢编写的著名高级中学教科书《生物学》。唐老师慧眼识才,看到吴征镒一二年来所制标本,就在班上开了一个展览会,作为对他的鼓励。

展览会展出的标本有100多种,吴征镒参阅《植物名实图考》和《日本植物图鉴》,逐一标明中文名和学名。他的二哥吴征鉴见弟弟如此喜爱研究植物,就请自己的同事焦启源一一鉴定,并给予指导。

1933年至1937年,兄长吴征铠以半薪资助,外加微薄的奖学金,吴征镒得以完成学业。

吴征镒既是学者,又是老革命。在吴征镒的青年时代,国家正处于动荡时期,他很早就投身进步学生运动。入高中不久,发生了“九一八”事变,接着又是“一·二八”事变,15岁的吴征镒,在扬州四处奔走宣传抗日。

1945年,吴征镒在闻一多的介绍下加入民盟。1946年2月,吴征镒在云南大学标本室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胜利,内战旋开,1946年8月至9月,我复员回到北平,立即参加多次学生运动,同时在新诗社、剧艺社活动,在讲师以下阶层中组织成立‘讲助教联合会和‘职员联合会……至1948年,‘八一九大逮捕后,党组织让我疏散到冀中解放区泊头镇。10月,我又经河间、保定、涿县、房山、门头沟回到北平外围的青龙桥,参加接管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的工作。”

共和国成立前夕,吴征镒按照党的指示致力于清华教职员读书会活动。每遇声援和签名活动,他就出入于周培源、朱自清、汤佩松等著名教授家中征求签名。

草木知己

共和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吴征镒沉湎于工作,宵衣旰食,一直无心于个人问题,33岁时依然孑然一身。郭沫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暗暗地为吴征镒张罗,让他结识了段金玉。段金玉也是从事生物学研究的大学教师,比吴征镒小10岁。他們一见倾心,共同的志趣让他们彼此相爱。

由郭沫若主婚,他们结为夫妻,夫唱妇随、相濡以沫。之后,北京的大学进行院系调整,段金玉被安排到距离当时北京城10多公里的北京大学任教,而吴征镒则在城里的中科院植物所工作。由于那时交通不发达,公共汽车晚上6点就没了,所以俩人还是聚少离多,每个月能见上一两次就算不错了。直到1957年春天,中科院植物所给他们分配了宿舍,俩人才有了安稳的住所。在郭沫若故居有一张照片,郭沫若居中,吴征镒与夫人分立两旁。照片上的段金玉很年轻,风华正茂、楚楚动人。

1958年,42岁的吴征镒决定放弃北京的优厚条件,举家迁往云南。第二年,段金玉便带着7岁的儿子和6岁的女儿来到昆明。

吴征镒于功名利禄十分淡泊,50多年来一直在云南钻研植物,取得了无数的成就。段金玉生了一儿一女,别人问她为何只生育两个孩子,她说:“中国有句话:一儿一女一枝花,无儿无女活菩萨。我原来想当活菩萨,没当成,那我就当一枝花。”儿女的成长全由她一人操心。段金玉也是学者,而且很有建树。刚到昆明时,夫妻二人都任职于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这里的工作条件很艰苦,与北京有着天壤之别,分给她的实验室空空荡荡,她不依靠组织,也不向丈夫诉苦,首先做的就是参照清华实验室的标准,自己设计实验台。实验室的建设虽一波三折,最终还是建成了。

难得的是,段金玉非常理解和体贴丈夫,她欣赏吴征镒的宽容。“他的脾气非常好。用他的话说,有什么好吵的?”

多少年来,吴征镒“征战南北”,四处奔波。花甲之年,吴征镒进青藏高原考察,段金玉没有阻拦,而是给他准备了1000片维生素C,反复叮嘱他要记得吃,也给同行的人吃。结果人回来后,瓶盖都没打开,吴征镒说都不记得这个瓶子是干啥用的。后来,他又两次进藏,每次数月,回来后因长期缺乏维生素而开始掉牙。

吴征镒幼年多病,成年以后,因逃难、调查、考察而四处奔走,身体反倒好了。但在67岁时他左股骨颈骨折,72岁又因胆结石诱发急性胰腺炎,次年做了手术,后来又做了白内障手术,并因耳聋戴上助听器,终是到了“主机尚未坏,零件已多不灵”“多病所需唯药物”的老年境界。他82岁结束国内外考察工作,花8年时间潜心研究,到2006年完成4种自主创新著作。他的患难余生,全凭夫人的悉心照料。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周末家人陪着他去大观楼、金殿转转,散步、聊天,不亦乐乎。如今,吴老走了,留下段老一人。

相知相慰的感情,让吴征镒几十年来取得了无数成就。最令吴老欣慰的,是他的学问后继有人了。现在,吴老的两个孙子都继承了吴老的衣钵,学习生物学。

(阳 马摘自《扬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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