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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曲藏于深山的宫廷音乐

2018-03-15温新阶编辑任红

中国三峡 2018年3期
关键词:长阳三弦山歌

◎ 文 |温新阶 编辑 |任红

南曲不像山歌、哭嫁歌和撒叶儿嗬流传在整个清江流域,它只在长阳、五峰的山沟里传唱。

南曲和山歌同时存活在大山深处,却和山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

南曲的曲子优雅婉转,不像山歌那么粗犷,而南曲的词又极为雅致,婉约,很有一些元曲的味道。

还是举一首《春去夏来》为例吧!

春去夏来,

不觉又是秋,

柳林河下一小舟,

渔翁撒网站立在船头。

头戴斗笠,

身披蓑衣,

手执丝竿,

腰系鱼篮。

但只见波浪滔天忙解缆,

柳林之中去藏舟……

这里,写了江滨的风光,写了渔民的劳作以及与世无争享受大自然馈赠的人生态度。词虽不华丽,却婉约闲适,颇具意境,所以有人说,南曲的词一定出自文人之手。

据考证,南曲原来属宫廷音乐,原来的词多是反映有闲阶层悲春伤秋的闲情逸致,多有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之嫌。南曲传入长阳不过两三百年的历史,传入长阳以后,经当地的文人创作改编,写出了一些反映当地风土人情,时令风物,表现人们劳作、生活的新段子,但是由于词曲固有的风格,它追求的是情致、意境与婉约,和山歌的风格迥异。

因此,南曲不适合劳作时歌唱,它或者在专门的演出场所,或者在喜庆之时,一人轻击云板,一人手拨三弦,边弹边唱,往往弹三弦击云板的只有两人,而歌唱者可以有三人四人五人不等。有一年冬天,我在资丘看过一次南曲演出,大家围在火塘里,边弹边唱,木柴全部烧成了木炭,人们还沉浸在南曲的意境里,久久地不愿醒来,火快熄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拨弄一下,没有人去添一块柴……

长阳的资丘,过去有十三个省的商人在此做生意。资丘的向王滩滩陡水急,船不能通过,这里便成了清江航运的终点,所有的工业品从上海、武汉、沙市、宜都运到这里起旱,再通过骡马队或是脚夫运往四周的广大农村。而农产品和山货土产又要集中到这里上船运出去销售,资丘成了鄂西南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当年的繁华可想而知,船工号子、山歌南曲、十三省的方言和着骡马的蹄声、脚夫的打杵叮当声组成色彩斑斓的交响曲。而南曲说不定就是这十三省的商人带进来的,其实,把南曲带到这里是对的,长阳的土壤有着丰富的文化因子,南曲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存活和传承。资丘,在过去就有专门的丝竹班,每有节庆抑或是谁家有喜事,就会请丝竹班演唱,三弦优雅,云板铿锵,唱者情真意切,听者动容而和,那是怎样的场景,受欢迎的程度,决不在镇上的剧社之下。

南曲在资丘的普及率非常高,无论是农夫还是商贾,无论是官员还是酒肆的店员,很多人都会唱一口南曲。在资丘,衣衫褴褛一点不要紧,只要有一口好的南曲唱腔出口,就会大大地挽回面子,立马有人用尊重的眼光看着你,手头有一个烧红薯,会分你一半,杯中还有半杯酒,也会匀出一半给你喝。有一年,我去资丘杨家桥看向宗轩医生,在杨家桥这样一个小诊所里工作的向医生,竟然写了一本书由中医药出版社出版了,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大事,我很是敬佩,专程前去拜访。因为当时到杨家桥没有客车,我请向医生的弟弟向宗明找来一辆面包车,我们一起到向医生家。他的家很有些别致,养了许多的花,修了一个小阁楼,供客人休息的房子就在阁楼上,一看就是有很浓的文化情结的人。

长阳资丘南曲表演

吃晚饭时,来了好多周围的人,有的人就是提了三弦来的,我想,今天有大餐了,果然,酒过三巡,向宗明就率先唱了起来:

秋天景清

打扫桂花庭

四面飞鸿响远音

玉液金波宴佳宾……

向宗明一起头,周围的人立即加入进来,有弹三弦的,有击云板的,更多的是帮腔吟唱。向宗轩则是一边拉二胡一边唱,他的二胡拉得很好。白天在诊所里,我们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二泉映月》《良宵》的曲谱,我就老是想,他坐在淙淙流淌的小溪边拉二胡的样子,一定是如痴如醉,忘我忘物。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见到拉二胡唱南曲的,向医生的二胡伴奏南曲倒显得有几分与众不同。约莫子夜,众人才过足了瘾,各自散去。听着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那茂密的树林里,我激动的心情总是不能平静,人对精神生活的追求是何等的顽强。文革时期,南曲被批得体无完肤,很多南曲艺人挨了斗,他们把三弦藏在猪圈楼上,把曲本藏在鸡窝底下;改革开放以后,人们迫不及待地把三弦和曲本找出来,通宵达旦地唱,听的人也是彻夜不眠地听,睽违太久了,太久了,人们像迎接情人一样,要把全部的感情都宣泄出来。

土家族过去有包头帕、抽叶子烟的习惯,图为渔峡口附近的农村常见场景。

在资丘街上搞工艺美术的覃远新,会写一首好字,能弹会唱,上中学时,老师在前面讲课,他就在课桌上铺了报纸写南曲的唱词,既练字,又记了南曲段子。毕业以后,他就在街上租了门面,给别人划玻璃,做装潢,业余时间,就唱南曲,他弹得一手好三弦,唱得很有韵味。有一回,他来县城,农行的林行长请他喝茶,邀我去作陪,听他唱了好些段子,我们没有云板,就一边拍着手打节奏,一边跟着摇头晃脑,隔壁几个包间的客人纷纷跑过来看。人一多,覃远新劲头更足,老板站在旁边不住地续水,买单时,还打了五折,她请覃远新每晚都来唱南曲,按时间付工资,覃远新摇着头说:来不了,来不了,资丘镇上还有正经的讨生活的营生,也是不可荒芜的。

资丘每年都有文化节,已经搞了三十几届,每回的演出,南曲当然是必不可少的。有一回,我在电视上看文化节的直播,只见十多位老者,身着长袍大褂,前襟往前一甩,然后落座,前襟就整齐地盖在膝盖上,接着,十几双手一起拨弄三弦,十几个人一起合唱,那天唱的好像是《孔明祭风》:

赤壁鏖兵

多亏孔明

草船借箭鲁肃惊

献连环多亏了凤雏先生……

东风一起抽身去

纶巾羽扇换别人……

十几个鹤发童颜的老先生们唱得前仰后合,如入无人之境,那场景,就好像在丽江,听宣科他们演奏纳西古乐。可以说,长阳的南曲绝不在纳西古乐之下,更何况南曲除了音乐,还有这么好的文辞,只可惜,长阳没有像宣科那样会运作的人,这样一门古老而高雅的艺术,没有走到更大范围的人群中去,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资丘的南曲传承得很好,这和文化站的田玉成分不开。他向上级争取,南曲老艺人每月都有生活补助,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把这些老艺人召集起来聚一聚,粗茶淡饭,苞谷烧酒,图个热乎,图个乐呵。老艺人们有啥困难,给他打个电话或是捎个信,他都会尽力解决,老艺人生了病,他都要去看一看,他不会空手进门的,一斤红糖,一筐桃子,一份心意。要是哪个老艺人过世,他前前后后要在那守几个通宵,直到老艺人入土为安,他才回家,洗过澡,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老艺人弹三弦唱南曲的影子。去县上、去市里演出,都是他带他们去,扶他们上船下车,到了宾馆,一个一个把他们送到房间;吃饭时,又一个一个去叫他们,上场前,还要给他们检查扣子扣好没有,衣领是不是翻了;老人们有时还闹一点情绪,他还要去哄他们,几句好话,一块苞谷糖,就会阴天转晴,演出完,领了奖,还要一起照个相,找个好一点的馆子搓一顿,才能带老人们回资丘。现在,这支队伍里突然少了一个人,那份难受,那份凄惶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后来,田玉成有了新主意,他和校长们商量,在学校开设南曲的校本课程,设立南曲传习所。南曲有了新生力量,田玉成比自己得了儿子还高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去资丘中学上完南曲课,回文化站的路上,放眼望去,满山一片翠绿,清江河水就在烈士纪念碑的崖下流淌,他的心头涌起莫名的激动,忍不住哼起了南曲段子:

春景悠悠

春燕绕春楼

雨后清晨的清江

春风吹拂春杨柳

春水池边卧春牛

游春人儿饮春酒

思春佳人动春愁

叫春香你与我将春帘高卷

同上春楼

正唱着,碰到了迎面走过来的覃远新:“田站长今天好兴致,唱起了思春的段子。”

“这不是学校开设了南曲课吗,高兴。”

其实覃远新也是去教学生弹三弦的,连忙拱手抱拳:“同乐,同乐!”

阳光把他俩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好像立马有了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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