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食男·绝食男·佛系男
2018-03-14龚灿
龚灿
从草食男到绝食男再到佛系男
2017年年底,随着一篇题为《第一批90后已经出家》的文章在社交媒体上广泛传播,“佛系”一词突然大热起来,一时之间,“佛系xx”家族壮大起来,其中“被秃头”、“被养生”的90后们又被贴上了“佛系青年”的标签。
什么是“佛系”呢?大意是指一种怎么都行、不大走心、看淡一切的活法和生活方式,颇似禅宗所倡导的生活理念。和众多反映社会亚文化现象的流行词(如“宅男”“草食男”“干物女”“肉食女”等)一样,“佛系”一词也起源于日本。2014年,日本女性杂志《Non·no》在其3月刊上做了一期情人节特辑,向女性读者介绍了当时流行的一种男性新品种——“佛系男子”(仏男子)。
这种类型的男性,外表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但内心往往具有以下特点:自己的兴趣爱好永远都放在第一位,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和节奏去做,觉得谈恋爱太麻烦,不想在这上面费神费时间,喜欢独处,和女生在一起会感觉很累。
在《Non·on》推出佛系男的前一年,曾有日本媒体报道说,日本社会继草食男之后出现一种进化版的“绝食男”或“断食男”,他们对谈恋爱没兴趣,抗拒与女性发生肉体关系,宁愿自己解决性需求。
日本年轻人对恋爱越来越消极,从一开始的草食男,进化到绝食男,最后看破红尘,成为佛系男子。正如日本许多媒体评论所说,佛系男子其实是草食男的进阶版。
2006年,日本专栏作家深泽真纪创造了“草食男”一词,但直到2008年至2009年这一说法才真正流行起来,并成为2009年日本十大流行词汇之一。深泽真纪2009年在接受采访时称,性在日本被视为“肉体关系”,“所以我把那些对性不感兴趣的年轻男性命名为‘草食男”。这类男性的特点是温和、节俭,较为消极与悲观,野心较小,没有大的人生目标,追求物质与名利的欲望很低,对追求异性、恋爱及性爱的兴趣也不高。
深泽真纪将“佛系男子”称为“僧职系”,他们既不食草也不食肉。佛系男子与草食男最大的区别是“外貌和性格都很普通,而且如佛祖一般没有欲求的感觉”。这一点上,佛系男与日本漫画《圣哥传》中描述的主角“佛陀”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欲的日本社会
日本国家人口和社会保障研究所的调查结果显示,如今的日本社会俨然进入了一个无欲的“佛系社会”。2016年,日本国家人口和社会保障研究所对18岁至34岁的青年人口调查发现,近70%的未婚男性和60%的未婚女性表示目前没有谈恋爱,而且他们中有约42%的男性和44.2%的女性还是处男和处女。这一数据比2010年的调查结果呈上升趋势。日本国家人口和社会保障研究所自1987年以来每五年就要进行一次类似调查,该研究所表示,20多岁的单身人士数量明显增加。
不仅是未婚人士对谈恋爱和约会不感兴趣,就连已婚人士也提前进入了无性欲阶段。201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有41%的已婚夫妇透露说他们超过一个月没有性生活。实际上这个数字是被低估的,日本已婚人士中有约40%到50%过着无性生活。
有学者分析,对恋爱很消极的年轻人比想象中还要多。他们对恋爱这么消极,是因为他们不想受伤害,不想失败。甚至有大学教授担心绝食系男女越来越多,特地开班授课,教学生怎么谈恋爱,但收效甚微。
26岁的松井安野自从被一个女孩拒绝后,就一直没找女朋友了。他说像他这样的男人觉得女人很可怕,他宁愿把自己的时间用在像漫画这样的爱好上,“我讨厌自己,但我无能为力。”与此同时,24岁的安娜却很高兴能保持单身,她认为男朋友会限制她的自由,因此她不想要谈恋爱,其余时间她宁可选择睡觉和吃东西。
这种社会现象与日本正面临的两大挑战关系密切:人口出生率下降和消费增长乏力。日本已经连续两年出生人口少于死亡人口数量,据此估计到2065年日本人口将减少至8800万。一方面是人口老龄化和人口不断减少,给日本经济带来严峻影响;另一方面却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不热衷消费的现实。草食男的出现并非偶然。
“平成废物”VS“昭和男儿”
从草食男到绝食男再到佛系男,这种现象被认为是对日本20世纪80年代泡沫经济带来的许多男性化、物质崇拜的无声反抗,是日本年轻人寻求身份变革的方式,是日本经济低迷之下的无奈选择。
草食男们的父辈是属于被现代日本人无比惦念的“昭和青年”(又称“昭和男儿”)。昭和时代跨度长达半个多世纪(1926—1989年),那个发动战争的日本属于昭和,50年代的艰苦、60年代的奋斗、70年代的腾飞和80年代的鼎盛,也属于昭和。在这一时期出生长大的日本男性,被认为充满阳刚朝气和积极进取精神,他们的代表是高仓健和三船敏郎。“昭和男儿”身上所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也是当时整个日本社会积极向上的反映。
1985年一纸广场协议让日本结束了经济狂飙猛进的繁荣时代,日本也于1989年进入“失落”的平成时代。在宽松教育下长大的平成一代,面临的是一个阶级固化加剧、经济长期停滞、收入不振、社会发展陷入瓶颈期的低迷社会。
草食男们就在這样的社会环境下长大,他们尽管从父辈那里继承了相对较好的生活条件,却无法像“昭和男儿”那样积极进取。因此草食男们不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热衷消费,他们不喜欢佩戴手表,因为有手机;不喜欢系领带,认为那是一种束缚;不喜欢饮酒,20多岁的年轻男性中有四成人不喝酒;即使喝酒也不想和老板及同事一起。他们不像父辈那样对公司和老板无限忠诚,停滞的工资以及无休止的加班让他们对递交辞职信毫无压力。他们不买房、不买车、不结婚、不恋爱、不出国旅行、不买奢侈品,出行靠地铁,三餐靠便利店的便宜便当,发达的社交网络满足了他们在生存之外的其他精神和心理方面的需求。
在“昭和男儿”眼里,不思进取的草食男们俨然就是“平成废物”。有一位明治大学的教授曾指出成长于该时期的儿童的特点:私人生活优先、不主动进取。当这些年轻人说出“让人为它而死的国家,就让它灭亡好了”时,他们也被嘲讽为“平成废物”。
对婚姻前景感到绝望
“平成废物”的堕落并非全是因为“废物”们不够努力。令年轻人陷入这种纠结的的根源是泡沫经济破灭之后,日本年轻人看不到向上突破的可能。经济衰退之后,过去日本社会所奉行的终身雇用制逐渐被企业抛弃,年轻人很难找到正式、稳定的工作,临时或短期工作的收入却在持续下降,而且日本社会不鼓励年轻人创业,也没有好的制度和金融体系支持创业。
在强调男性负责养家的文化传统下,这对婚姻和生育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没有正式工作,就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男性就很难找到结婚对象,更遑论生育孩子。在日本,约40%的工作是不稳定的,其中只有20%的临时工或兼职工能够在职业生涯某个阶段转入正式工作岗位。尽管日本的失业率非常低,但政府在统计时却是将临时工当作了从业人员,意在掩盖深层次的社会矛盾。
在30来岁的非正式工人中,只有大约30%的人已婚,而在全职公司雇员中这一比例是56%。东京工业大学教授西天凉介表示,“日本人认为男人应该有一份正规的工作,如果你毕业之后找不到一份正式雇员的工作,人们认为这就是一种失败。”
即使拥有一份“好”的工作,现实也很残酷。虽然可以赚到足够的钱来养家糊口,但除了工作、睡觉和吃饭,没有时间去约会或干点别的。44岁的日本邮政部门合同工大田大辅住在东京公寓,每月房租6万日元,虽然薪水能暂时支撑得起房租,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无限期地负担这种生活,因此根本没有结婚的欲望。
对婚姻前景感到绝望的不仅是日本男性,也包括日本女性。过去,日本女青年的择偶要求是“三高”,即收入高、学历高、身材高。那时日本流行一句话“婚姻是女性永远的职业”。尽管日本女性平权进展缓慢,但如今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入职场。迫于经济压力的现实,日本女性也在不断降低自己的择偶要求。近70%的日本女性希望自己的未来配偶每年至少能挣到4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3万元),但实际上超过70%的日本未婚男性根本赚不到这么多。而且,对于这一标准,只有四分之一的男性可以接受。
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日本年轻人对此作出的回应是减少消费,增加储蓄。根据一项政府数据,25—34岁的日本年轻人在2015年的储蓄收入比其他任何年龄组都要高。过去十年来日本消费增长乏力的部分,大部分是老年人推动的,抵消了年轻人消费的下滑。在一次全国广播谈话节目中,一名50多岁的嘉宾问一位20多岁的年轻人:“你不想得到一辆漂亮的德国汽车吗?”“难道你不想让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坐在你的车里吗?”年轻人回答:“我真的不感興趣。”
“超现实主义者”
在日本,草食男们也被称作“Satori Sedai”,译为“顿悟一代”。用佛教术语说,没有物质欲望,注重自我意识,追求基本的真理。但在另外一个层面上,他们又是“逆来顺受的一代”,没有理想和野心,也看不到希望。
草食男们也认为自己是“风险规避者”,是“超现实主义者”。这种态度最初可是吓坏了“昭和男儿”一代,认为草食男们懒惰,缺乏意志力、潜力和动力。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自己归属草食男行列,日本社会对草食男的观感也发生了改变。直到今天,草食男俨然成了社会主流。
当整个社会都认可了草食男的存在之后,日本女性对男性的审美也随之发生改变。于是日本女作家们不再写书批判草食男,而是转身在女性杂志上赞颂起佛系男子的魅力。
当下中国社会所谈论的“佛系青年”与日本社会的“佛系男子”并无多大区别,其所处的背景、所呈现出来的生活态度,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从日本佛系男的诞生,不难发现,佛系青年的走红也是中国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年轻人做出的一种经济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