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滚、流行乐与民谣:岁月有声四十年
2018-03-12何映宇孔冰欣
何映宇 孔冰欣
摇滚:听的就是叛逆
1988年10月14日,Beyond乐队成为首支在北京开专场演唱会的香港乐队。可是,因为Beyond乐队来自香港,唱的主要是粤语歌,反响并不热烈,16日演唱会中途,许多观众退场,直到他用国语演唱《大地》,情况才稍稍好转。
最后,黄家驹抱着吉他翻唱了一首歌,终于让全场观众沸腾了起来,它就是崔健的《一无所有》。一篇名叫 《崔健的歌为什么受欢迎》的文章作为文艺版头条发表,还配有《一无所有》的歌词。
崔健这个名字,连带着他头戴红星帽的桀骜不驯,一起火了。
1988年对窦唯也是个特别的年份。赵明义听说他之后,直接跑到家里堵人。在石景山,他看到妖冶的窦唯唱了一首迈克尔·杰克逊,马上就问:“来咱们乐队行不行?”随后,窦唯加入黑豹。
1991年,他们在香港发行了第一张同名专辑《黑豹》,发行量150万,其中的歌曲《Dont Break My Heart》《无地自容》等经典传唱至今。
也就在这一年,主唱窦唯离开黑豹,组建做梦乐队。1992年,与波丽佳音公司签约,同年10月乐队解散。1993年初,窦唯与波丽佳音公司解约,签约魔岩文化。1994年5月,发行第一张个人专辑《黑梦》。
和窦唯一起签约魔岩文化的,还有张楚和何勇,他们并称“魔岩三杰”。
与此同时,在窦唯加入黑豹之前几个月,丁武离开了黑豹乐队,又拉另外一帮长发野小子,成立了唐朝。
4年后,魔岩唱片出版唐朝乐队首张专辑《梦回唐朝》,一经推出就令业界为之震惊。在一个港台流行音乐霸占市场的时期,唐朝乐队豪放不羁的重金属摇滚仿佛一次音乐风暴,其成员均以身高超过184厘米的壮硕外形和披肩长发示人,传奇式的经历和游戏般的生活态度,令当时的中国听众目瞪口呆。
经过1994年香港红磡体育馆“魔岩三杰和唐朝”的演唱会,主唱丁武被评论家称为“一位约翰·列侬式的人物”——充满英雄气概的高亢嗓音、主音吉他手刘义君令人目眩神迷的吉他solo华彩,以及融合着中国古典元素的诗意歌词,已经成为铁杆摇滚歌迷心目中百听不厌的经典。许多评论认为,他们是中国摇滚乐的一面旗帜,也是亚洲文化的另一个新起点。他们用音乐传递着对生活的体验与挣扎,在歌声中传达渴望和梦想,不管他们的名字会不会在历史上留下位置,他们永远要在他们的音乐中书写他们的生活和他们心目中的中国。
但1995年,唐朝乐队贝司手张炬在车祸中丧生,成为了唐朝乐队的转折点。就在去世之前不久,张炬接受北京音乐台主持人张有待采访时还透露,他们第二张专辑的音乐已经全部写完,不日即将进入录音棚录制。但张炬的死彻底打乱了这一切。
从1988年成立以后,20年中,魔岩留下了一个烂摊子,许巍所在的“红星生产社”到1999年时“已经没什么人了”,汪峰担任主唱的“鲍家街43号”乐队也终于解散了,华纳唱片说只能签汪峰一个人。
鲍家街43号,是中央音乐学院的所在地。Bob Dylan、披头士、罗大佑……摇滚乐所带来的那种直达心灵的感动,就像在这群年轻音乐人的内心点燃了一把无法熄灭的熊熊烈火。大四时,汪峰与龙隆等好友自发成立了摇滚乐队,他们以母校的门牌号作为乐队名称——“鲍家街43号”。玩得尽兴,与父亲的关系,却迅速降至冰点。他留起了长发,在军人父亲眼中,这近乎一种流氓行为。
“你最好不要碰这些东西!这根本不是音乐!”父亲的态度非常明显。
“爸爸,我喜欢摇滚,我觉得它更适合年轻人。”不服气的汪峰则据理力争。
三天两头的争吵,是难免的。汪峰是孝子,但是这时候,在理想面前,他选择了理想。无奈、叹息,以为儿子走上了歧路的父亲,希望儿子走上正路,但是他的希望,落空了。毕业后,本来在中央芭蕾舞团担任首席提琴手的汪峰有着光明的前途和不错的收入,可是,他“竟然”选择了辞职,而且还先斩后奏,也没和家人商量。这让父亲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怒之下,打了儿子一巴掌。
之后的事实似乎证明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负气出走、搬出家去租房居住的汪峰,微薄的收入只是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他住在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甚至一天只吃一碗面条。
就像那首著名的《春天里》所唱的: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最终,汪峰还是选择了妥协,签约华纳令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虽然他的兄弟们已经各奔东西。
在世纪末,中国摇滚乐陷入一次低谷。中国摇滚乐在新世纪开始后经历了一次大的分裂,摇滚的新长征之路经历了重大挫折。崔健、唐朝、窦唯、张楚、何勇仍在坚持正统的摇滚乐或更为实验的先锋音乐,摩登天空旗下的新晋乐队在各种酒吧和大学里赚得口碑却赢不了市场,“幸福大街”的主唱吴虹飞还得为她的工作埋怨,而以许巍、汪峰为代表的摇滚乐手则选择以一种更温暖——而不是更绝望——的方式来演绎歌曲。这是时代的转变。
广东流行乐:“中国流行音乐从我开始”
1977年5月1日,广东出现了中国第一支流行乐队——紫罗兰轻音乐队。次年,“紫罗兰”创作了大陆第一首粤语原创流行曲《星湖荡舟》,亲口宣告“中国流行音乐从我开始”。
紧接着,中国第一家现代音乐茶座、中国第一家影音公司、中国第一次评选十大歌星和十大金曲、中国第一个音乐排行榜、中国第一个流行音乐组织、中国第一个歌手签约制度,全都盖上了“广州首创”的印章,可谓风头占尽。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广东是改革开放的风向标之一。它善于接受新事物,在音乐的创作、包装、推广上都处于全国领先地位。它的媒体生态圈也着实给力,电视节目新颖、时髦、有趣,报纸杂志纷纷“摇旗呐喊”,推波助澜,使得广东歌手受到全国观众的关注与喜爱。而广东流行音乐欣欣向荣之际,北地弱势一览无遗,难相匹敌,故广东人也常常骄傲于自家也算占领了一个制高点,占领了一个改革开放的先机。
很明显的,在上世纪90年代,广东已率先形成了一条相对成熟且规模庞大的音乐产业链。1992 -1993年,内地掀起了一股“广东”热潮,广东流行歌曲大规模地北上,《涛声依旧》《弯弯的月亮》《小芳》《晚秋》等传唱大江南北;广东乐坛的佼佼者:李春波、杨钰莹、毛宁、甘萍、林萍等则先后登上了“最高舞台”——春晚。群星璀璨,广东乐坛唯我独尊,笑傲江湖。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广东呢?为什么不是北京、上海呢?
地缘因素有讲究。广东毗邻香港,两地联系紧密,不仅仅是语言与文化,重点是香港的大气电波能覆盖到这里。收音机稍微调整下频率,就能轻易捕捉香港的几个商业电台;如果家里有香港亲戚,甚至能早个三四年听到许冠杰、林子祥、徐小凤的靓歌。所以说,广东人是有“便宜”可占的,早在70年代,他们就接受了香港流行音乐启蒙教育。
改革开放后,大老板要来投资吧?谈生意的环境不能太“土”吧?于是“音乐茶座”出现了,于是职业歌手开始积累商机了,于是促成唱片公司成立了,于是激发音乐新秀大赛了,于是广东音乐圈雄起了。
除了地缘因素,岭南文化的熏陶也功不唐捐。广东人自由、开放、务实、包容的性格,让他们在思想上没有太多桎梏,看到有前途的东西就“拿过来”为我所用,每次先走一小步,才能最后领先一大步啊。前几十年听腻了“一种调调”的国民,在改革开放的清风吹拂下,乍闻“广东帮”直指个体情感世界的“靡靡之音”,心一颤、一麻、一酥,就此乖乖被俘获,绝对是不出乎意料的嘛。
当时广州做音乐的大环境很是“滋养”,工业成熟,空间开阔,机会多。广府人李海鹰、李达成、廖百威,潮汕人陈小奇,客家人李广平,“过江龙”朱德荣、毛宁、杨钰莹、陈明、林依轮……不同族群、不同文化背景的大小朋友们会师宝地,各逞其才,不能不说是当代中国流行乐坛的一大幸事、一个盛世。
到了21世纪,全国的经济水平直线上升,消费水平直线上升,人们便不再“仰视”广东了。至此,经济催化音乐发展的使命已完成,广东流行音乐“领军者”的身份也已卸下了。不少广东音乐人和广东歌手都到了北京发展,而大批新人也相继出现——这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阵地或许转移,歌声却未曾停歇。
新媒体时代,广东不是没发力过。《老鼠爱大米》《猪之歌》《丁香花》《一万个理由》《月亮之上》《你到底爱谁》《不要再来伤害我》《那一夜》《秋天不回来》《求佛》《回心转意》《狼爱上羊》等网络热门歌曲,从广东飘向全国,手机铃声里,是此起彼伏的闹猛与喧杂。然而,与那些旋律优美、歌词委婉的“金曲前辈”相比,网络神曲基本不具备长久的生命力,短暂的爆红,难以掩盖口水、粗糙的本质。就这个层面来分析,广东流行音乐,终究尚未再现以往的辉煌。
可是,回忆总是美。不管丑闻,不管传言,年轻时眉目清秀的毛宁,与巧笑倩兮的杨钰莹,总归是在特定的90年代得“永生”了。养眼又般配的金童玉女CP,双双构成广东流行乐尖峰时刻最不可磨灭的鲜明符号——他唱着“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让台下的少女小鹿乱撞,跟着骇浪卷雪,“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唱着“不要问我太阳有多高,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真”,让万千的痴汉骨软魂销,枯木逢了春,老树开了花。嗯,那时候,天天天蓝,万物生长,情投意合的小伙姑娘唱个卡拉OK,保不齐就能拉了小手,然后一不小心,一起白了头。
民谣:一把吉他弹出诗意和远方
谁都没想到,唱片业大萧条的这几年,中国民谣却意外地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
《从前慢》火了,《南山南》火了,宋冬野火了,陈粒火了……
民谣,代表着诗意、流浪、远方、淡泊,一把吉他,低吟浅唱,清新自然,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忧伤或快乐。那些乡愁诗韵,很轻易就打动了听者。
似乎已经久违了,民谣在中国曾经有过辉煌,但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
中国民谣的第一个高潮出现在1994年,那一年,以高晓松为代表的校园民谣和以艾敬为代表的城市民谣双峰并峙,影響了一代人。
高晓松率领老狼、叶蓓、郁冬、沈庆、李晓东,由大地唱片推出的三盒卡带《校园民谣》横扫各大音乐排行榜,在港台苦情歌和内地矫揉造作的晚会歌曲之间,校园民谣清新自然的风格让人耳目一新。
现在已经成为“矮大紧”的高晓松,当年也曾青涩和清瘦过。那是个白衣飘飘的时代,理想主义,没钱什么事,那么单纯和美好。
高晓松说起他写《白衣飘飘的时代》等民谣时的情景:“因为这和个人有关,跟社会有关的歌不是很容易记住。在我们之前中国就没有和个人情感有关的音乐,只有两种歌,一种是歌颂社会的晚会歌,一种是批判社会的摇滚乐。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你不重要,你是螺丝钉,国家把你安排在哪儿发光发热你就得在哪儿。我们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螺丝钉也要歌唱自己,螺丝钉也有爱情,也要纪念自己,人最容易记住的音乐就是歌唱自己的歌,因为这个最能产生共鸣。你今天听依然是这样,每到毕业的时候,还是会有大群的人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某一年毕业季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快去北外,全体男生在女生宿舍高唱《同桌的你》,女生打开窗户一边哭一边看着那些可爱的男生。每到这个时候还是很多人会唱起这些歌,因为它写得最贴切,最与个人有关,与个人有关的音乐是个人成长的记忆,与社会有关的音乐可以知道那时候社会是什么样儿,但是和个人的情感联系不是很大。”
高晓松觉得现在的校园已经没有文化了,墙矮了,和外面打通了。他总结了一下,觉得他们那个时候的民谣是“好时代的坏孩子”,现在的民谣则是“坏时代的好孩子”。“我们那时候的民谣根本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有人还批判我们没有教育意义,我们就争辩说音乐就是为了个人而诞生的,而不是为了社会而诞生的,音乐就应该歌颂本人,每个人都歌颂自己,这个社会就前进了,所以你不用去写社会。但是今天社会确实有很多值得控诉或者歌唱的地方,因为它太复杂。今天的民谣我其实挺喜欢,它们特别接地气,写的都是这块土地上的事儿,我们写的都是象牙塔里的事儿,我们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样儿。那时候大学的墙特别高,里外品位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外面都是听四大天王,我们听罗大佑崔健,最多再加一个李宗盛,那时候大学里面歌唱比赛如果有人上去唱四大天王的歌,立刻就被轰下去了。”
现在的社会和90年代的社会有很大的变化,民谣也有了很大区别。周云蓬、万晓利、小河等一大批民谣歌手开始登上历史舞台,而高晓松正在蜕变为脱口秀明星,音乐,只是他的一个背景和光环。
宋冬野之后的民谣是完全不同于高晓松的民谣,满满的,都是面对城市生活压力的无力感。
比宋冬野更黑暗的是纣王老胡,他唱的是:“我想我应该是一朵死去的花,不然怎么就盛开不了呢?我想我应该是黑夜的孩子,不然怎么就那么害怕阳光?”(《涩》)简直就是内心黑暗,有人说,现在的民谣,不再如童谣般单纯,而是一吨毒药。
而在赵雷,那是一个怀抱理想的青年沉入失望的生活里的悲歌:“又一个四季在轮回,而我一无所获的坐在街头,只有理想在支撑着那些麻木的血肉。”道尽了为了理想白头的朋友的内心戏,睡过公车的车站,望着灯红酒绿的北京,理想把我们丢在这雾霾茫茫的都会,在这里迷惘祈祷,在这里笑过哭过,然后死去。
贰佰和陈粒都是近年中国最重要的民谣组织“麻油叶”的成员。“麻油叶”成立于2011年,名字来源于创始人马的名字,马的字是个生僻字,很多不认识就叫他马由页,谐音就是“麻油叶”。这名字是这么来的,而马,正是《中国好声音》冠军张磊唱红的那首《南山南》的原唱。
“麻油叶”成员是19位年轻民谣歌手,平均年龄25岁,平时大都有自己的工作,也不都在北京。其中,第一个走红的,就是唱《董小姐》的有故事男同学宋冬野,一开始,他还在磨铁当过几天图书策划。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去凤凰岭,路过安和桥往北开,看到安和桥那儿成了一片废墟,五环路高架桥就在废墟上空,蒙住他的双眼,非常残忍又很温暖,他感到安和桥——内心的故乡失去了,就找张纸,写下了“让我再看你一遍从南到北像是被五环路蒙住的双眼”,传唱一时。
民谣音乐人都是诗人,还有李志——1978年的他生于江苏,在大学学的是自动控制,结果还是在音乐这条道上一条道跑到黑。身为南方人,李志却喜欢唱定西,唱郑州,唱这个时代底层小人物的内心,对他们的喜怒哀乐特别敏感,同时又不乏人文的反思。
家在何处?回不去的故鄉在召唤着我们,内心多么希望回家,而面子却强迫自己坚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有太多让我们眷恋的东西:金钱、荣誉、优越感和乌托邦幻想。
生下来,活下去,这是活着必须忍受的痛苦。
乡愁,是现在无根状态内心焦虑的一种心理反应,不论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还是时间意义上的青春,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