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友共忆 周化一

◎ 文︱李万生、张未英、马良骥（陕西省魔术师）

【编者按】2017年是我国著名魔术大师周化一先生诞辰110周年，陕西的几位老魔术师写来稿件，回忆他们和周化一交往的点点滴滴。本刊节录部分内容，以纪念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

李万生

我从小喜欢魔术，曾拜师学艺。1956年，我遇到早年相识、随部队进入西安的延安杂技家张金奎，他对我说：“我们陕西也马上有自己的杂技团了，你会魔术也可来参加演出试试本事，学习提高自己。”我问：“团在哪里？”他说：“东北来了‘化一魔术团’，正在筹建这个团，地址在北大街西一路。” 就这样，我见到了周化一老师。我对他说：“辛苦了。”他听到这句同行见面时的“行话”，第一次见面就叫我到他家里。交谈中，他对我说：“我现在上场都不用魔术棍了。”从这句话，我觉得他是一位优秀的魔术家，因为那个时代的魔术演员，上场都要拿一根魔棍，挥舞之后，才开始表演，能够打破旧的套路别开生面很不容易。

那个时候他的工作桌上正堆放着做了一半的“半打表”（礼帽出钟），他对我并不保守，把节目做给我看，还让我提意见。他问我师傅是谁，我说是邮电局的上海人张飞英，“但是还没有叩头”，他说：“那也算。”我从烟盒中抽出了两支烟，递了过去，他从中抽取了靠里边的一支，这也是行业内部的暗语，说明周老师认可我是他的同行了。

随着认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还让我看了他的“听钟盒”“玻璃盒”等节目的道具。我想他之所以对我不保守，一是人好，他对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和热情，二是我们对过“春典”，我说我“有师傅”，他认可我是同行。三是制作道具时，我理解得比较好，他认可我的专业水平。他的“三门遁宝”“四开门”等道具经我改制、除锈后，“门子”都变得特别好用。

周化一老师教诲我“做艺先做人”，要用饱满的精神对待每一场演出，将最好的状态留给观众。在和周化一老师相处中，我从一名魔术爱好者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演员。后来我成立了西安市自来水公司魔术队，参加过省市职工艺术汇演和大赛，巡演足迹遍布上海、北京、广东、深圳、湖南、广西、甘肃等地，代表我省职工艺术家为陕西争得了荣誉。

张未英

1950年，我的父亲张金奎随西北局从延安进入西安，在西北文联的领导下，以延安杂技团（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革命杂技团体）中部分小八路为基础，又吸收了一批民间艺人，组建了“西北马戏团”，经常在西安、兰州、青海、泾阳、三原、富平、蒲城、大荔、宜川、黄陵等地巡演。而来自东北的“化一魔术团”也在陕西各地巡演，颇有名气。两支杂技魔术团体的带头人经常交往、彼此扶持，所以1956年陕西省杂技团成立时，两团一拍即合，合二为一，周化一任团长，我父亲张金奎任副团长兼杂技教练，全团演职人员有田振保、周志强、周志丽等20余人，演出以舞台表演为主，有魔术也有杂技。

那时我还很小，只记得父亲与周老师总是为工作中的问题开会讨论到深夜，随着杂技团的不断扩大，全团人员的吃喝穿戴他俩都要考虑，学员练功、演出排练、发展前景全部要两位既是演员又是领导的老人来完成。他们经常会上争论不休，会后又手拉手一块儿去文化局找领导解决问题。争取来的一些财政经费和困难补助，两人全部发给团里贡献大的演职人员，从不多拿一分钱，就连正常调涨工资，他们俩都商量好：“咱们是领导，咱不要。”

1960年，杂技团在革命公园东南角搭台演出，最多时一天演出五场。我那时五岁，天天跟着父亲去公园看演出，表演中有一个魔术节目叫《人头花瓶》，观看的人甚多，人们不理解为什么花瓶上会有一颗真的人头，我也好奇，就去问周老师，周老师把我叫到道具后面，打开“门子”，让我知道了里面的原理，他还亲切地说：“英娃小丫头，你坐在里面，我和你说话，问你就答应好吗？”，我点点头，第一次钻了一回“门子”。周老师问我：“你会唱歌吗？”我说“会呀！”“那你唱个歌好吗？”“好，我给你唱一首《东方红》。”他高兴地说“太好了”。从此以后，这个“人头花瓶”有了唱歌功能，正式表演的演员也用唱歌、唱京剧来使它更加奇妙多彩。那一次是我从周老师那儿接受的最初的魔术启蒙。

周化一表演六连环

1972年冬天，我应征入伍，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文艺战士。临走时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老师和他的夫人周玉文妈妈，她非常高兴，亲手为我缝制魔术道具“三连巾”“翻变鸡蛋口袋”，并且教会我自己制作“灯笼纱”。1975年，我从部队复员回到西安，组织上分配我到西安说唱艺术团任魔术演员。我和父亲说想去周老师跟前认真学习一段时间的魔术，团里同意了我的请求，那段时间的学习使我打下坚实的表演基础，让我受益匪浅、终生难忘。

如今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来告慰周老师，像他当年教我技艺的时候一样，大力普及“少儿魔术”，让魔术走进校园，让更多的人了解陕西魔术，让魔术之花在陕西大地开花结果。

马良骥

我们一家人都非常喜欢魔术艺术，我受父亲的影响，从他那儿习得了一些魔术。

我在三十中学担任数学老师以后，便利用工作之余在学校创办了魔术团，利用业余时间，带学生四处表演，虽然我们条件比较简陋，但我总是渴望自己这个业余魔术团体，能不断探索、不断学习、不断进步。

上世纪50年代初，周化一带自己魔术团，从东北来西安演出，他表演的节目丰富，种类繁多，特别是古典戏法演出简直绝了，来西安不几天，就在广大观众中引起极大的反响，我知道后立即前去观看，印象最深的是他演出的《心灵魔术》，在观众中借一个东西，放进一个小木盒，他眼睛不看，就能说出这个东西是什么，而且绝对不出任何差错，观众很不理解。我看完以后也整夜在想秘籍在哪里呢，但就是想不明白原理与机关，于是我连看了三个晚上，我还给他当了观众助演。他叫一个观众帮忙时，我连忙主动上台，我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发现门子，结果还是没能明白，真是心急如焚。

周化一演出场地是大麦街小剧院，这个地方距我们学校比较近，为节约开支，他们常来我们学校叫一些学生利用晚上不上课的时间帮忙做保安，维持秩序。有了这层工作关系，我和他有了相识的机会。

我每天晚上都组织学生到剧场去给他们帮忙。有时我去得早，就有机会和他闲谈几句，他知道我也爱好魔术，就常常和我一起聊一点儿魔术的事情。但是关于魔术秘密是一点儿不说的，他认为这是魔术演员的职业道德与常识。他在后台收拾魔术道具时，用布帘专门给自己隔一个小隔间，四面围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能进去看，只有他的夫人周玉文能进去给他帮忙，所以杂技团的其他演员也无法知道他的魔术机密。他对我多次说过，魔术内行可以互相交流、学习、探讨，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观众知道魔术的秘诀。魔术机密一定要保护好，如果让观众知道了秘密在哪儿，在舞台演出还有什么意义呢？直到晚年他仍然对魔术秘籍保护得非常好，我非常敬佩他对魔术的这一份感情，当一个好魔术演员就是要这样做。

周化一在省城演出结束后，便到全省各县巡回演出，他再一次回到西安演出时，陕西省委文化局觉得周家魔术班实力很强，技术也领先，决定把他留在陕西组建一个国营杂技艺术团。当时团里全部演出道具都是周家私人资产，因为要归公，组织将道具折合了几千元，但周化一一分钱都不要，全部捐献给艺术筹备小组了。

周化一扎根西安后，我常到他们家里去做客，和他进行一些魔术交流。我原来是以小型魔术节目演出为主，看了周化一的大型魔术节目以后，我也想表演这个类型的节目。经过多次交谈，周化一告诉了我一些秘诀，他能稍微指点一二，我高兴极了。我从他那儿回来后就开始加工制作道具，但制作大型魔术道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要买各种主辅材料，还要寻人加工，工作量大极了。我做这些事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道具制作中出现了一次又一次失败。因为魔术道具的尺寸结构不允许有丝毫的误差，一个地方出现问题，整个道具就都不能用了。在无奈中，我求教于周化一，他让我带着道具加工人员，在后台再次观看了他的道具，尤其一些细节部分，使我终于通过修改把这些大型节目搬到舞台上。

那时候我血气方刚，精力充沛，越演越爱演，演出魔术成了我生活中最幸福的内容。我经常带着魔术学生演员，在全市与周边乡村巡回演出，也没收入，就是为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当时铁路建设指挥部邀请我们慰问修铁路的工人。接到任务后，我们立即行动，从西安出发一直演到河南的郑州。边走边演，风雨无阻。没有汽车，我们就徒步前行。哪里有修路工人我们就在哪里演出。有时一天连演几场，虽然非常劳累，但是看到广大职工欣赏魔术的快乐，我们也就感到苦中有乐，有生活价值。演出结束后，铁路局的领导在大会上对我们全体演职人员进行了表彰，还给我们学校赠送了一面锦旗。

上世纪60年代，全国魔术演员在北京大会演时，周化一率领的陕西代表队拿到了好多的奖项，在同行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好多魔术演员前来古城西安向他观摩学习。社会给了他很多的荣誉，陕西省委称他为“魔术表演艺术家”，为他召开表彰大会，他还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当上了人大代表。

周化一在“文革”中受到迫害，当新的春天又一次降临在祖国的大地，他的魔术事业心重新燃烧起来。他准备恢复演出，很快修复原来损坏的魔术道具，并增添很多新的内容，有的新内容还是他在牛棚坐牢期间设计出来的呢。由于经费紧张，没有排练场。周化一找到我，借用我们学校的排练场，那时候我们学校白天学生上课，校园内人来人往，周化一排练节目只能放在夜间。我观看过两次他排练的情景，非常感人。他几乎是一晚上都不睡觉，一边自己当主演，一边寻找各部分的不足之处，对每一个细节都不马虎，常常说得口干舌燥，满头汗水，他从不计较自己的劳累，一定要把魔术排到最佳的程度。随后他就带着全团演员到全国巡回演出了。周化一还在这期间排练了魔术剧，这是他在礼泉县农村体验生活的结晶，当时在全国来说也算是首创的艺术新类型了。受周化一的影响，我在学校也组织了学生排练魔术剧，在大型魔术节目里增加舞蹈元素，这些节目推向社会后受到观众的赞扬，多次在西安参加文艺汇演，受到了西安市主管领导的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