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宫崎骏动画电影“悬疑式戏眼”的设置

杨晓林

在宫崎骏举世闻名的动画电影《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1979）、《风之谷》（1984）、《天空之城》（1986）、《龙猫》（1988）、《魔女宅急便》（1989）、《红猪》（1992）、《幽灵公主》（1997）、《千与千寻》（2001）、《哈尔的移动城堡》（2004）、《悬崖上的金鱼姬》（2008）、《起风了》（2013）等动画电影中，“悬疑式戏眼”匠心独具的设置，是宫崎骏动画剧作充满勾人心魄魅力的关键所在，也是宫崎骏成为叙事大师一个重要原因。

一、戏眼的价值和意义

何谓“戏眼”？就电影剧作而言，戏眼指的是点睛之笔，是窥看主题思想的窗口，也是承载创作者情感的枢纽。也就是说，戏眼是剧作的精神主旨、段落构成和情感凝聚点的集萃和标志，精妙的戏眼设置是优秀剧作一个显著标志。

诗有“诗眼”，文有“文眼”，戏有“戏眼”，画有“画眼”，四者若要振叶寻根，可谓一脉同宗，只不过随类赋形，依附的艺术形式有所差别罢了。电影的根本是剧本，在这个意义上，戏眼就是剧作的文眼。文眼是中国古典文论独有的关于文章写作的术语，关于文眼重要性的论述，清人刘熙载的《艺概·文概》有言：“文家皆知炼句炼字，然单炼字句则易，对篇章而炼字句则难。字句能与篇章映照，始为文中藏眼，不然，乃修养家所谓瞎炼也。”又说：“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照映。”又说：“一语为千万语所托命，是为笔头上担得千钧。然此一语正不在大声以色，盖往往有以轻运重者。”清人李扶九在《古人笔法百篇》中提出“一字立骨”，也称“一字经纬法”，“一”是指主脑，即作者立言之本意。在诗文或论文中，“字”可以是一个词或一个句子，也可以是一段话，就是“文眼”。如《离骚》中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劝学》中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捕蛇者说》中的“苛政猛于虎”，《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过零丁洋》中的“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等，这些词句不仅成了流传千古的名句，还很好地引导了读者对诗文主旨的理解。事实上，不仅论文和抒情的诗词如此，叙事文亦然，推延至戏曲、影视等表演性艺术作品，亦是如此。在大多数电影剧作中，戏眼可能是统摄全局的事件或人物、情节或细节、对白或旁白，如《一代宗师》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霸王别姬》的“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等。

清代学者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说：“揭全文之旨，或在篇首，或在篇中，或在篇末。在篇首则后者必顾之，在篇末则前者必注之，在篇中则前注之，后顾之。顾注，抑所谓文眼者也。”就宫崎骏的作品而言，戏眼的设置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有些戏眼往往在开篇不久就出现，有的在中段出现，有的则在临近结尾的高潮处出现。同时，主线的各个节点上总是埋有包袱或者答案来呼应，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皆有迹可循。此外，宫崎骏作品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会设置一个具有悬念的戏眼，使作品的叙事充满被侦破和揭秘的乐趣，这也是他的作品引发观众的好奇心，让其欲罢不能的重要原因之一。

图1.电影《风之谷》

二、点题，揭示戏核

剧作中的关键情节和中心要领，叫“戏胆”；剧中需要体现的主题思想，叫“戏核”；剧情中的主干、脉络，叫“戏筋”；戏中能揭开矛盾和解决冲突的情节，即“戏眼”。一部好戏，必定是戏胆、戏核、戏筋和戏眼都非常出彩的戏。“文眼”是文章的精要之所在，戏眼亦然，或揭示题旨，或点明故事缘由。它就像人的眼睛，要通过这个心灵的窗口，让观众窥见作品的核心要旨。一部好作品不仅要有详略得当的内容安排，更需要传神的点睛之笔，有了这一笔，作品叙事才能脱胎换骨，自成高格。

“戏眼”是窥看主题思想的窗口、理清全文脉络的筋节、掌握剧作各部分之间相互联系的关键。清代方东树《昭昧詹言》中说：“诗文以起为最难，妙处全在此，精神全在此。”戏眼也是如此。

《千与千寻》的悬疑式戏眼就是影片伊始时，千寻的父母变成猪了，她也要变成透明人消失的这个交代。千寻一家误入汤镇，危机突降，千寻的命运如何？这个不期而至的厄运令观众焦灼紧张，急千寻之所急。而千寻不得不通过劳动和爱心来拯救自己和父母。在小白龙的帮助下，她得到了为汤婆婆工作的机会，认识了锅炉爷爷、小玲、无脸男等朋友。她在考验中成长，最后终于救出了父母，回到了现实生活中。影片的主题十分多义，首要的就是通过互助和关爱来打破孤独，寻回自我。此外还有对贪婪的讽刺、对独立的强调，以及对环保的呼吁等。千寻所见，包含了七宗罪里除“纵欲”外的六宗。饕餮：父母贪吃变成猪；贪婪：汤婆婆和汤镇的人贪财，使无脸男的金子无坚不摧；懒惰：在汤镇里懒惰是致命的，要想保命，就必须劳动。愤怒：汤婆婆易怒，情绪变化无端；妒忌和骄傲：汤婆婆和钱婆婆因为妒忌，争战不休，差点丢掉自己的宝贝巨婴。千寻从冷漠、自私、怯懦，蜕变成有爱心、吃苦耐劳、勇敢的女孩，她甚至将珍贵的药丸一半给了白龙，一半给了无脸男，“父母变成猪，她也要变成透明人消失”这个“戏眼”就是迫使她改变的强大动力。

《魔女宅急便》的戏眼是“魔法能力减弱”。13岁的魔女琪琪通过以飞行魔法送快递来修行，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通过勤勉的劳动获得了面包店老板、女画家、老妇人和男孩“蜻蜓”等的喜欢和认可。但是在“蜻蜓”邀琪琪聚会的当天，她为了帮一位老人送东西而没有去成，并在雨中得了感冒。琪琪突然发现自己的魔法能力正在减弱。工作和感情双双遇到了挫折，琪琪会走出困境吗？前面琪琪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观众认可，因此琪琪的挫折就变成了观众自己的麻烦。这时女画家欧思娜来访，她邀请情绪低落的琪琪去自己家玩，欧思娜说：“当我画不下去的时候，就什么也不画，出门散步、喝茶，或者什么也不做。总有一天，会再有画的想法。”由此引出了本片的主题：成长的路上总会遇到猝不及防的凄风冷雨，但只要改变心境，总有一天会重新起航。在欧思娜的安慰下琪琪又恢复了自信。

图2.电影《魔女宅急便》

在宫崎骏的作品中，“戏眼”就是通往主题的路标，若识得戏眼，按图索骥，便可探得“戏核”。陆机在《文赋》中曾说：“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这个“片言”指向文章核心内容，它像使马惊动疾驰的鞭子，能使整篇文章“惊动疾驰”，这“片言”就是文眼。托尔斯泰认为优秀的艺术构思“应当有这样一个点，所有的光会集中在这一点上，或者从这一点放射出去”。这个“点”说的也是“文眼”。宫崎骏剧作的很多戏眼都可以用“片言”来概括，用一句话来做要领，使整个故事围绕着这个“片言”来讲述。

《风之谷》的戏眼是“到底是什么人把世界污染成这个样子”，这个戏眼出现在多鲁美奇亚皇女库夏娜兵临风之谷，要带走公主娜乌西卡做人质的时候。剑客尤巴对娜乌西卡的房间里种着的奇花异草很好奇，连有剧毒的福砒草都开着花，娜乌西卡解释说：“这里的水是用我们城里的大风车从地下五百公尺抽上来的，沙土也是从同一个井底搜集来的，我发现只要水土干净，就算是腐海的植物也不会散发毒气，真正受污染的是土地。”她问尤巴：“到底是什么人把世界污染成这个样子？”尤巴无言以对。观众也被这个悬疑性的戏眼所吸引，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到了影片中段，贝吉特战士阿斯贝鲁激怒王虫，和前来救他的娜乌西卡随流沙被冲到了腐海底下，那里居然是一片独立于海洋的净土，空气干净，水流清澈。娜乌西卡顿悟道：“腐海树木的诞生，是为了净化被人类污染的世界，它们把大地的毒素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变成干净的结晶，然后自己枯死成为沙子，而虫群们是在保护这座森林。”这里是对“谁把世界污染成这个样子”的回答，观众至此明白了宫崎骏的批判意图：是人类在污染大自然。但野心勃勃的人类无法明白这个道理，就连阿斯贝鲁也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等待人类的就只有毁灭了。要多久才能净化完成呢？我们不可能永远活在瘴气虫群的阴影下，至少得想个办法遏制腐海的扩大才行。”娜乌西卡叹气道：“你的看法跟库夏娜是一样的。”在库夏娜看来，“烧毁腐海，杀尽虫子，夺回人类世界，没什么可犹豫的”。人类以为空气中的有毒成分是森林中的孢子释放出来的，因此一直在焚烧孢子，孢子太多，烧不完，就放火烧森林，这种恩将仇报的做法无疑是缘木求鱼，抱薪救火。

在影片高潮，多鲁美奇亚军队与工业都市“贝吉特”的军队甚至不惜激怒王虫，与毁灭世界的怪物巨神兵对阵，哪怕造成更大的毁灭与污染也不自省和悔悟，幸亏娜乌西卡舍身平息了王虫之怒，人类才没有遭受灭顶之灾。这里再次强调了主题：人类抱着消灭对手、消灭王虫、烧毁腐海的愚蠢想法，实际上是自取灭亡。只有与自然和谐相处，不再用巨神兵这样的毁灭性武器污染大自然，而是用森林来净化空气和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腐海问题”，获得好的生存环境。宫崎骏《风之谷》中融入的反思与批判精神，为他赢得了“环保教父”的美誉。

《哈尔的移动城堡》的戏眼是“18岁少女变成了90岁老太婆怎么办”，通过对这个悬疑式戏眼的解答，阐明了只有通过爱心和坚韧去帮助别人，才能解脱灾厄，收获幸福的主题。18岁的苏菲在看望妹妹返回的路上被两个士兵调戏，魔法师哈尔给她解了围，并送她去妹妹处，途中却遭到了荒野女巫的追捕。当晚，荒野女巫对苏菲下了诅咒，把她变成了一个90岁的老太婆。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苏菲无法面对现实，自尊的苏菲只能离家出走。苏菲还会变回少女吗？这个疑问成了缠绕在观众心头的结。苏菲在出走的途中偶遇神秘的稻草人卡普、在移动城堡结识了驱使城堡移动的火焰恶魔卡西法、小男孩马鲁克和魔法师哈尔。最终苏菲拯救了奄奄一息的哈尔，破除了哈尔与卡西法之间的约定，并帮助哈尔找回了自己的心脏，自己身上的诅咒也被解除，稻草人卡普在苏菲的亲吻下也摆脱了诅咒—原来他就是邻国王子，并且答应回国后就停止战争。

图3.电影《哈尔的移动城堡》

三、牵动、制约叙事结构

文章段和段的衔接，古人叫“过脉”或“过接”，现在则多称之为过渡和照应。从文面上看，文章以段为构成单位，只有将主题依附在主线上，作为文脉，把段一一连接起来，才有可能实现主题在全文的贯通。正如方东树在《昭昧詹言》所说：“古人文法之妙，一言以蔽之曰，语不接而意接，血脉贯续。”刘熙载在《艺概·经义概》中说：“题有题眼，文有文眼。”这里的“文眼”，是指精要处，而好的“戏眼”则有贯通剧作文脉的作用。

宫崎骏的作品之所以能打动观众，原因有很多，但无论哪方面，都和以构思缜密的“戏眼”来牵动和制约叙事结构分不开。《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结构全篇的戏眼是“戒指的秘密”，故事叙述结构可梳理为：

1.序幕设置悬疑：戒指中有什么秘密？鲁邦三世和次元大介从摩纳哥国营赌场金库盗走巨款，发现这是史上制作最精巧的梦幻伪钞“哥德钞”。为揭开哥德钞的秘密，两人来到欧洲“卡里奥斯特罗公国”，对一名身穿婚礼服、被恶汉所追少女施救，鲁邦捡到她遗失的戒指，若有所思，观众疑惑生产：戒指的主人公是什么身份？

2.解谜找线索：鲁邦和次元大介来到被烧的大公府邸，得知少女正是大公家的继承人克拉莉丝·德·卡里奥斯特罗。原来她小时候救过鲁邦，目前由于现任大公猝逝，由莱瑟·德·卡里奥斯特罗伯爵摄政。

3.用戒指试探敌人。鲁邦与次元在城堡附近的小镇上故意露出戒指，差点被杀。

4.深入虎穴。鲁邦假扮警部来到克拉莉丝被软禁的房间，向她展示戒指，取得了信任。伯爵和城堡卫队围困鲁邦，害鲁邦掉进水牢。第一次救人失败。

5.小插曲。在水牢下落的时候，鲁邦用假戒指戏弄伯爵。

6.过场戏。鲁邦和被困的警部合作逃出水牢，发现伪钞车间。伯爵偷袭，鲁邦重伤。

7.重场戏，曝光假钞。伯爵和克拉莉丝大婚，鲁邦等人来救，被伯爵追捕。而不二子和警部趁机进入伪钞车间，向全球直播了伯爵罪证。ICPO特遣队到达公国展开大追捕。

8.克拉莉丝被伯爵逼上钟楼，生死关头，鲁邦讲出戒指的秘密，诱惑伯爵放走了克拉丽丝。鲁邦被打伤，克拉丽丝也以给他戒指为条件要伯爵放走鲁邦。伯爵骗到戒指后向鲁邦下毒手，被潜伏在暗处的不二子所救。

7.高潮：戒指是找到宝藏的钥匙。伯爵为占有全部宝藏，把戒指放进“山羊之眼”，不料在启动机关后被大钟的指针挤成肉酱。由于机关启动，水库漏水，公国真正宝物——一座位于水下的古城现世。

8.尾声：克拉莉丝想和鲁邦一起去冒险，鲁邦婉言相拒，最终和次元、石川等人一同离开公国。

从上面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戒指”时隐时现，但毫无疑问是正反双方都要争夺的对象，最终戒指的秘密被揭开，戒指在高潮戏中成为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寻宝的目的达到，“戒指的秘密”这个悬疑性戏眼牵动制约着叙事脉络，对结构全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戏眼不一定是尖锐冲突的集中体现之处，但它是独特场面和尖锐冲突形成燎原之势前，离不开的那个“星火”。具体细节中激烈冲突的预设、矛盾焦点的萦绕、高潮了结时的必然，正是草蛇灰线的“戏眼”所在。如电影《三块广告牌》的戏眼首次出现就是威洛比警长对丧女母亲米尔德丽德所说的“我得癌症了”。再次呼应戏眼的是警长调解时突然咳嗽，把一口血喷到米尔德丽德身上（癌症加剧）。原本冷漠的米尔德丽德惊跳起来抱住了警长，她在情急之下表现出来的良善，奠定了影片的基调——在暴戾冷酷的世界里残留的温情。最终警长因不愿给家人带来麻烦而自杀，他留下的三封信充分唤起了人性的悲悯，影片开放式的结局最终走向了“温暖现实主义”。

四、情感的凭依和升华的触媒

在作为情感引爆点的层面上，戏眼与“画眼”有相近之处。中国画里的“画眼”是画面结构中最重要的。画家李可染说：“入画的东西，应该是最精粹的东西，小房，小船，都应该取最美的角度。”画眼是画作臻于化境的标志，使画家思想感情与作品浑然一体，犹如诗之有“意境”，词之有“境界”，而自成高格。有画眼的作品处处是生活的真实，又处处是作者思想感情的化身，电影剧本亦然。文贵有“眼”，有“眼”则活。宋代吴沆在《环溪诗话》中讲到“诗有肌肤，有血脉，有骨骼，有精神。”而剧作要鲜活有生气，全赖戏眼予以点活，在宫崎骏作品中，戏眼往往奠定文章的感情基调，使作品成为一个具有活力生命体的关键。

《悬崖上的金鱼姬》的戏眼是“父亲太忙”。影片的制片人铃木敏夫透露，片中的男主角“宗介”是以宫崎骏的儿子宫崎吾朗小时候的性格为蓝本创作的。宫崎吾朗也是一名动画创作者，不过宫崎骏与年近四十的儿子关系一直不佳，铃木敏夫说宫崎骏认为父子关系变差的原因是儿子五岁时“缺乏陪伴”。当时宫崎吾朗正处于最需要家长陪伴的年龄，父亲却因为埋首于工作，没有时间陪伴他。影片中由于海员父亲终日出航，宗介只得跟母亲相依为命，这让他的性格孤僻，甚至对长辈也不理不睬。

图4.电影《悬崖上的金鱼姬》

宫崎骏把这种“愧疚”放到作品中，让“儿子”小宗介遇见了可爱勇敢的玩伴金鱼姬后，找到了情感的寄托，逐渐改变了对生活冷漠的态度，这也让他慢慢修复了性格中的缺陷。这个愿望寄托着父爱和愧疚，也寄托着宫崎骏对儿子的希冀。至于海洋世界中操控水文环境的古怪男子藤本，因为发现了人类污染环境的丑陋，所以自造了另一个水中世界试图替换人类世界。这显然与《风之谷》《幽灵公主》《千与千寻》等作品一脉相承。而博爱的海洋女神的光辉形象，则寄予着宫崎骏对任劳任怨的妻子的赞美感激和款款深情。

《悬崖上的金鱼姬》的叙述视角偏向于宗介，类似于让宗介做了一场梦，其叙事方法与《龙猫》如出一辙。《龙猫》的戏眼是“妈妈病了”。由于母亲在孩子生活中的缺席，五月和梅无法得到完整的母爱，因此沉湎于梦境和想象，其实龙猫和猫巴士的一系列神奇行为完全都可解释为黄粱一梦。这部影片实际上讲的是“孤独”，当“妈妈生病”或“爸爸很忙”时，小孩子的内心是孤独及无助的。影片中在龙猫的肚子上睡觉、龙猫使树种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猫巴士载着姐妹俩去看妈妈等情节显然是姐妹俩做的好梦，只不过影片将其与现实的连接之处做了模糊处理，给人一种梦幻的感觉。《悬崖上的金鱼姬》与之异曲同工，本片中五岁的小男孩宗介由于爸爸工作太忙，父爱缺失，因此在幻想中找到了精神上的依恋对象“波妞”。

图5.电影《龙猫》

剧本创作可能有很多触发点。一幅画、一则新闻、偶遇的某个人或某件事、久久压在心底的某种情结、一段挥之不去不吐不快的情感、对自己生命和生活发生重大影响的某个人等，都是故事的种子，由此衍生了故事点，设置了与故事点相对应的人物，围绕“戏眼”加强情节的戏剧性密度，一个优秀的剧本由此而生。宫崎骏的作品大都有他的情感触发点或寄托点，无论发展、环保、成长的主题，都与他的生命感悟有关。

《红猪》的戏眼是“罗梭为什么要变成猪”。通过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引出了反战的主题。宫崎骏亲眼目睹了20世纪80年代世界格局的变化，本片就是他内心愤怒的外化。影片虚构了一战时期意大利王牌飞行员波鲁克·罗梭，因受到诅咒变成了一头猪，成了赏金猎人，专门在亚得里亚海空域阻击空中劫匪。美国飞行员卡地士击落了引擎出故障的罗梭的飞机，在修理时，罗梭遇到了少女菲奥，两人对菲奥一见钟情，他们要为爱情决斗。决斗的前夜，罗梭向菲奥讲述了自己在一战中目睹了队友的牺牲以及战争的残酷后，开始厌恶和嫌弃自己，他说：“要我加入法西斯，我宁愿做一头猪。”由于厌恶和拒绝不义的战争，罗梭自我诅咒成为一头猪。当倾慕罗梭的菲欧吻了他之后，他的魔咒便解除了，这个魔幻的结局之后只有纯洁的爱情才能医治战争创伤和后遗症，厌弃政治和战争而躲在个人情感的小堡垒中是无用的，这也反映了一战对一代人精神的摧残与伤害。

《起风了》的戏眼是“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宫崎骏以日本“航空之父”崛越二郎的真人真事为故事蓝本，以自身“反战”与“军事控”的矛盾心理讲述了堀越二郎的传奇人生。由于剧情内容涉及敏感的二战话题，宫崎骏在解释自己的创作意图时说：“既非对战争予以控诉，亦非意图通过对零式战斗机杰出之处的描写来鼓舞日本的年轻人，却也不想掩饰二郎真心打造民用飞机的心愿，只希望讲述这么一个忠于自己的梦想、不断奋进之人的故事。”影片采用了隐晦的表现手法，着力于表现战争背景下一个普通年轻人在“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困惑，“片中‘梦遇’给观众带来了幻想的盛宴，不仅寄托着人类的梦想与怀旧情怀，还契合了时代脉搏，将梦想、生存主题融入其中。”

结语

“戏眼”是剧情发展中所有矛盾和行动的基点，如同点燃导火索的火星，虽然有时不易被察觉，但是不可或缺。若一部电影中缺少了戏眼，则“情不知所起”，让人迷茫。戏眼如泉眼，若泉眼不明晰，叙事就会如“万斜泉涌，不择地而出”，常“行于不当行，止于不可止”，让人疑惑。宫崎骏的作品美誉流四方，首先归功于有一个好故事，而讲好故事的关键，是对剧作戏眼的高度重视及高妙的处理，无论从戏核的点引、戏筋各个紧要处的设计，还是情感和情绪的点燃，都如孙武布兵，诸葛排阵，做到了主次分明，相互照应，虚实相衬，为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世说新语·巧艺》言：“顾长康画人，或数年不点目精（睛）。人问其故，顾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阿睹”乃画面通灵之处，就是“画眼”。戏眼亦然，宫崎骏剧作中层次的经营调度、情感的渲染停靠，都是在为戏眼的“通灵”作铺垫。他的每部影片都有一个或若干个戏眼，正是因为点亮了戏眼，整部影片才能焕发生机和神采，从而达到令人叹绝的艺术效果。

【注释】

1袁津琥.艺概注稿[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9.

2黎首希.乡愁“风”情诗——解读宫崎骏的动画创作《起风了》[J].湖南包装·设计艺术，2015(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