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窝

张艺腾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家门口有几个孩子在吵闹，爸爸出来看，我好奇，也跟着出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呢？”爸爸站在门口，对着一群孩子发问。

那群孩子就在我家门口的过道里，在我家前街坊的后房檐下，一个破门斜靠在墙边，一个孩子站在破门上，其余的几个孩子扶着那破门保持稳定，那孩子用一个铁钩在房檐的瓦下面掏。

“我们在找鸟蛋。”站在破门上的孩子说，他个子最大，看来是首领。因为他们掏的不是我家的房檐，所以爸爸的出现没有让他们很害怕。

“不要在这儿玩了，这里没有鸟蛋。”爸爸让他们离开。

“我们已经看到鸟飞进去了。”破门上的孩子坚持说。

“没有什么鸟蛋，你们走吧。不要把瓦片弄乱，会砸到人的！”爸爸口气严厉了，再次让他们离开。

他们几个人扛着破门离开了，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托着一只毛还没有长成的小鸟。

“爸爸，他们在干啥呀？”他们走后，我问爸爸。

“他们说是在找鸟蛋。”爸爸回答我，带我回到了家里。

“哇！房檐底下有鸟蛋吗？那咱家房檐有鸟蛋吗？你怎么没告诉过我？鸟蛋多好玩呀，我也要鸟蛋，你去给我掏鸟蛋！”

我说了一大串， 爸爸却说：“咱家房檐没鸟蛋，不是所有的房檐都会有鸟蛋。再说了，那鸟蛋是鸟妈妈孵小鸟的，掏了鸟蛋就是害了小鸟，那是坏孩子才做的事！”

我知道爸爸不可能去给我掏鸟蛋了，就不做声了。但后来几天我天天在爸爸不在家时盼着那群孩子再回来掏鸟蛋，爸爸不在家就没人管他们，妈妈不会管，他们要是掏了鸟蛋，我就可以跟他们要一个，拿玩具换也行。

可是那群孩子没有回来。

这件事我一直记忆在心，那些天我就常跑到门口去看。后来天气再暖些，有一天忽然听到了小鸟的叫声。我顺着声音找，竟然看到在房檐的瓦片底下，有一只小鸟露出了头来，“唧唧”地叫。

我跑去告诉了爸爸，爸爸也出来看，爸爸说：“是刚孵出来的小鸟，幸好那群孩子没把鸟蛋掏走。”

“唧唧”地叫着，又有一只小鸟探出头来了。我兴奋地指着：“爸爸，有两只呀！”

爸爸说：“应该有四五只，一只小鸟一次会孵四五只。”

“我要小鸟，爸爸，你给我抓下来。”

“不能抓，我们养不活的，还是让鸟妈妈来养吧。”

说着话时，鸟妈妈飞回来了，“突噜”一下飞进了鸟窝里，看得见鸟妈妈嘴里叼着一条挺大的虫子。

我叫起来：“虫子虫子！”

爸爸说：“是虫子，鸟妈妈捉来喂小鸟。”

又一只鸟也飞进了鸟窝，我叫道：“又一个鸟妈妈！”

爸爸笑着说：“那是鸟爸爸。”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小鸟也有妈媽有爸爸，也像我一样。

后来的几天，我天天在门口看小鸟，鸟妈妈和鸟爸爸每天飞进飞出地喂小鸟。

我问爸爸，以前为什么没有看见小鸟飞来飞去呢？爸爸说，以前鸟妈妈鸟爸爸怕人看见，总是等到没人时才飞出来或是飞进去。

“那现在为什么不怕人了？”

爸爸说：“现在鸟妈妈鸟爸爸要喂养小鸟，要去捉很多的虫子，顾不得怕人了。”

过了几天，小鸟们再露头的时候，翅膀已经长好了，会飞了。鸟妈妈先飞出来，落在我家屋檐上，“喳喳”叫着，呼唤着小鸟。小鸟们先是在洞口犹豫着，后来就鼓起勇气飞了出来，真的有四只呢！

那几天，鸟妈妈带着小鸟飞出飞进，小鸟飞得有些笨，爸爸说它们的翅膀还软呢。

又过几天，它们忽然不见了，全家都不见了。爸爸说小鸟的翅膀硬了，就离开鸟妈妈独立生活了。我问为什么鸟妈妈鸟爸爸也不见了，爸爸说那是它们搬家了。我问它们为什么要搬家，爸爸说它们知道这个家已经被人发现了，不安全了。

“是被我们发现了吗？”

爸爸说：“是被那群孩子发现了，他们来掏过鸟窝。当时鸟妈妈鸟爸爸要孵小鸟，没法搬家，否则它们早就搬家了。它们早就想着搬家了，所以小鸟刚会飞，它们就走了。”

“哦，那是因为那群孩子，小鸟搬家了。”

爸爸想了想说：“也算上我们。”

小鸟的故事还没有完，当时我家厨房里安着一个冬天生暖气的炉子，有铁皮烟囱通向外面。

那时已经是秋天了，有一天我们在厨房里吃饭时，忽然听到那个铁皮烟囱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妈妈以为是老鼠，爸爸拿起火筷子敲了敲烟囱，听到里面“突噜”一声，有东西飞出去了。爸爸释然地说：“不是老鼠，是小鸟，小鸟住进咱家烟囱里了。”

我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欢呼着：“哇，我要小鸟，我要小鸟！”

爸爸说：“别闹，再闹小鸟就吓跑了。”

我立刻静音，爸爸说：“我们去看看。”

爸爸带着我出去，搬来凳子，爸爸站在凳子上往烟囱里看，又伸进手臂去掏，小鸟早已飞跑了，爸爸掏出了一把干草，又把干草塞进了烟囱里。爸爸把我抱到差不多的高度，让我往烟囱里看，就在离烟囱口不远的地方，我看到里面铺得很软的样子，可惜没看到小鸟。

爸爸拉着我赶快回到了院子里，爸爸小声说：“小鸟要在烟囱里做窝了。”

我也小声地问：“小鸟还会回来吗？”

爸爸说：“也许会，你不要闹，在院子里也不要闹。”

果然，那小鸟很快就回来了，又飞进烟囱里，在里面窸窸窣窣弄出动静，爸爸说肯定是两只，是一对夫妻。

我问：“是鸟妈妈鸟爸爸吗？”

爸爸说：“是，它们是来孵小宝宝的。”

“它们还是房檐上的那一家吗？”我心里知道不会是，但还是问。房檐上的那一家小鸟自从飞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说：“不是，这是一家新的。”

妈妈提出了问题：“它们要在咱家烟囱里住，可是冬天咱家要生暖气的呀，它们没法在烟囱里过冬。”endprint

爸爸说：“再想想。”

第二天，爸爸召开了一个爸爸妈妈和我的全家会议，决定我家冬天厨房里不生暖气了，会上要我保证以后不在厨房里胡闹，也不大声说话，更要保证不用火筷子去敲烟囱。其实烟囱我早偷偷地学着爸爸的样子敲过了，我敲的时候，小鸟居然没有跑，但我怕小鸟飞跑了不再回来，不敢用力敲。

那年冬天，我家的厨房就没有生暖气，我们吃饭搬到客厅里去吃。

那个冬天，爸爸经常带着我在厨房里听动静，有时候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多的时候是安静得没有一点点声音，爸爸说那是它们发现了我们在偷听它们！我有时候，偷偷的忍不住去敲烟囱，也许是我敲得很轻，也许是冬天的外面太冷了，它们并不跑，只不安地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又沉寂了。

冬天过去春天到来的时候，天气转暖的日子里，我们终于听到了稚嫩的雏鸟叫声，“唧唧唧，唧唧唧”。

到后来小鸟露头了，是五只。再后来小鸟会飞了，在鸟妈妈鸟爸爸的带领下，开始短距离的飞行。

因为在我家烟囱里住了一冬，它们不是很怕我们，它们会在我家院子里随便找个方便落脚的地方站着，偶尔还会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找吃的，我看到小鸟已经长得很像鸟妈妈鸟爸爸了。

当小鸟变得更加健壮时，就飞走了没有再回来。

小鸟飞走后，鸟妈妈鸟爸爸又在我家烟囱里住了些天，偶尔会看到它们飞出来，偶尔会看到它们飞进去。

我和爸爸盼着它们继续住下去，在这里过冬，再孵小宝宝，对于它们来讲，这里是比别的地方更为安全的一个窝。

但很快就不見它们了，等了好多天也没有见。我至今不能知道它们是飞去寻找更好的窝了，还是在出去觅食的时候遇到了危险。

过了好久，爸爸在确认它们不会再回来之后，去清理了烟囱，因为再过段时间就又要到冬天，要烧锅炉来取暖了。爸爸先是往里面看，跟去年比，我已经长大一岁了，爸爸举不动我了，就没有抱起我来让我看，爸爸掏出了烟囱里面的草来给我看。爸爸小心翼翼地掏，尽量保持鸟窝的样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这鸟窝比我第一次见的大了，看上去也变得更加的温暖舒适，因为里面曾经孵过五个小宝宝。

我回想着它们住到这里的整个过程，不知它们现在在哪里。不算买来养在笼子里的鸟，这是我与小鸟最近距离的接触。

发稿/赵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