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愿
2018-03-09何骞
何骞
今天星期五,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做记者五年,遇到这样的好日子实在难得,我已经迫不及待开始收拾背包了。
突然,来了个紧急线索:一个孩子病危,家长求助媒体。
爆料人是用公用电话打的热线,根本联系不上。我们的采访车在城市西郊的胡同里七拐八拐,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胡同口突然钻出个人来。这人真奇怪,里面穿着青布棉袄,外面裹着床大被,站在胡同口,哆哆嗦嗦,东张西望。他看到采访车,披着棉被跑过来问:“你们是晚报的记者不?”
“你是李强?你打的热线电话?”
“对对,我家就在胡同里面……”
我们下了采访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他家走去。土地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实的冰,房檐上也吊着许多冰溜子,我们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滑冰。这样的天气,呵气成霜。
李强披着棉被走在前面,指着一间红砖房说,这是他们租的房子。他们家在吉林,闺女今年五月份查出来得了脑瘤,找了好多大夫都说治不好,只好送到省医院来……
“孩子怎么没住院呢?”
“没钱了!东拼西凑借了五万多块钱,治病都花了,给你们打的电话,想求你们帮忙给想想办法。”
李强开了门,对面就是一铺大炕,炕上躺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这房子四面透风,屋子里冷飕飕的。“家里没钱买煤,没烧炕。”李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美月,晚报的记者叔叔、阿姨来看你了,你不是说长大最想当记者吗?”
“记者?”炕上的美月摸索着坐起来,她妈忙将枕头立起来,让她靠在上面。
“美月你好。”我跟她打了个招呼。
“阿姨,能让我摸摸你吗?”
“这……”
李强指了指眼睛,小声说:“看不见了。”
我会意,将脸凑了过去。我的额头顶到了她的额头上。在她的手指触到我脸庞的一瞬间,我的身体仿佛触了电一样,一股暖流袭上了心头。
“美月,你的身体感觉好些了吗?”我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头很疼,比昨天还疼。”
李强很无奈地说:“脑子里有积液了。”他的话刺痛了我的心。三年前,我父亲就是因为脑瘤去世的。我知道脑子里有积液,意味着这个生命所剩时间不多了。
下意识,我握住了美月的手,说:“别怕,会好起来的。”
美月勉强笑了笑,说:“阿姨,你知道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的这个问题刺激了我的肠胃,肚子跟着咕噜咕噜叫起来。
“是饼干。”美月又笑了。
美月的妈妈在一旁解释说:“这孩子爱吃甜的……”
“阿姨这就去给你买。”我起身准备往外走。
“不,阿姨。我不是想吃饼干,我想做一回饼干。”
“做饼干?”
“我每次吃饼干的时候都在想,那些做饼干的叔叔、阿姨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天天都可以去做那些美味的东西。”
“阿姨认识饼干厂的厂长,可以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
“真的?拉钩!”美月微笑著,望着远方。“阿姨,你说我能活到十岁吗?”
“能!”我拼命地点着头,真希望她能看到我点头的样子。
“阿姨,我希望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可以做一次饼干。饼干的图案我都想好了——一面飘扬的五星红旗。”
不知为什么,我竟有些哽咽了。我想不到,一个九岁女孩的遗愿会是这样的。我忍住泪水问道:“你怎么想要做国旗饼干呢?”
“我是学校的升旗手哇。虽然我看不见了,也不能再做升旗手了,可是我想,要是能亲手做一个国旗饼干就好了。我可以天天抱着它,闻着它的香气……”
泪水已经溢满了我的双眼,酸楚充塞了我的鼻管。我缓了好久,问道:“你十岁生日是哪天?”
“后天。”
两天后,是美月十周岁的生日,也是她盼望已久做国旗饼干的日子。她特意穿上了校服,戴上了红领巾,她说做国旗饼干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早上七点钟,饼干厂的中巴车到了胡同口。美月远远地听到发动机的声音,笑得有如一朵百合花。
在车上,我问美月:“美月,你要做多大的饼干呀?”
她将两只手掌摊开并到一起,说:“够我双手捧着就行。”
“就做一只吗?”我问。
“嗯,做一只就够了,做多了浪费粮食。”美月懂事地说。
我语塞,眼泪却溢出了眼眶。
“爸爸,你说我能活到十一岁吗?”
李强忍住眼泪,哽咽地说道:“傻闺女,你路长着呢。”
“我要是能活到十一岁,就去北京天安门看升旗仪式。”
“好!咱们去,咱们带着国旗饼干一起去看升旗仪式。”
二月末的东北,春寒料峭,美月的心却是暖暖的。她笑着依偎在爸爸的怀中,渐渐睡着了。在去做国旗饼干的路上,美月带着对未来美好的心愿,就这样永远地睡着了……
(责任编辑 李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