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姜大麻子
2018-03-09王作龙
王作龙
一 欺男霸女
从双城堡向西北行八十华里,就是“天德兴”,又叫杏山堡。因为这里建了城外第一个大型烧锅“天德兴”,所以人们就以此为名。向北翻过一道山梁,就是邢家屯,现在叫作双青村。这邢家屯的前趟儿街,有一座黄黏土板打墙的深宅大院。大清早,当院心里一个人正倒背着手焦急不安地踱着步子。此人看上去有三十七八岁,个头足有五尺四五,宽宽的肩膀上架着一颗四楞脑袋,活像个大酱块子;一张麻脸上嵌着一双三角眼,闪着狡黠凶狠的目光;屁股后边挂着一把德国造的大净面儿匣子。此人正是杏山堡也是双城县西北有名的大惡霸。伪满时期,他占有土地四百余垧,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人称“西霸天”。八一五光复以后,虽说民主政权清奸反霸斗争已揭开了序幕,但是,解放战争的枪声一响,姜大麻子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双城堡被共产党接收了以后,掀起了一股轰轰烈烈的减租减息运动。双城县委书记林诚搞的“二五减租”,好像挖了他家的祖坟。眼看着到手的钱粮又得乖乖地交出去,疼得他心里直蹦高儿,恨得牙根儿痒痒。看着一个个他的昔日佃户们趾高气扬,他暗暗地发誓,有朝一日让你们这些翻身的穷棒子吃下去的也得吐出来!为了“东山再起”,他偷偷地串联叔叔姜凤琴、姜凤羽,叔弟姜树田三家,共购买了长短枪数十支,无数弹药,修筑了围墙、炮台,成立了“响窑儿”,企图和共产党分庭抗礼。他整日里就像一头恶狼,在黑暗中咬牙切齿,磨利爪牙,时刻监视着共产党的动向,伺机反攻倒算。前一阵子,他让裴廷奎通过双城堡北大街的黄傻子,撺掇小叫花给林诚送去了恐吓信和子弹,但是却不奏效。及至听说他的佃户苍老六苍满囤的儿子苍玉轩给新来的县委书记林诚当差,还屡次立功,心中就更加恐惧,惶惶不可终日,脖子后总感觉冒冷风。因为,在他那颗阴暗而恶毒的心中,埋藏着一件不可告人的往事。
三年前的腊月廿九,苍玉轩的父亲苍满囤苍老六还没回家,往年过了小年儿就回家了,可是今年却十分意外。苍玉轩去探望父亲,女友兰香偕同,不想在邢家屯兰香却神秘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那么,在那所如虎口般的深宅大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天是小年儿。早晨就飘起了小清雪,嘎巴嘎巴冷。长工姜老八哗啦哗啦扫雪的声音,让姜乐田特别心烦。他看了一眼地当间儿已经落了架的满盆炭火,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吧嗒吧嗒大马哈鱼嘴,放开破锣似的嗓子喊道:“给我上个‘泡儿来!”不一会儿,二姨太冬月一溜儿小跑走上前来,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烟枪。这烟枪色泽紫黑,一看就是紫竹的烟杆儿,上下一般粗细,上边镶着一个岫玉烟嘴儿,三分之二处装着一个宜兴紫砂小碗儿,上边有一个小嘴儿,是放置大烟膏的。二姨太一声不吭,从油纸中取出一块烟膏,用拇指和食指搓来搓去。
姜乐田一看冬月不吱声,顺手拿起烟钎子,照着她的大腿根儿扎去。冬月一声尖叫,咧开厚厚的嘴唇骂道:“你个老不死的!”
姜乐田除了原配,又娶了三房姨太太,俗话说“头房臭、二房香、三房当娘娘”。头房姨太太没过两年,跟着江北的胡子头北江跑了,差点儿把姜大麻子的鼻子气歪了。这二房冬月是葛家崴子大地主周四爷的老闺女,年轻时除了嘴唇厚点之外,还算有几分姿色。玩了几年,姜乐田有些腻了,就张罗娶了三姨太。自从三姨太春红进门以后,二姨太就从里屋搬到了外屋,从姨太太沦落成了使唤丫头。稍不合意,姜乐田便非打即骂。而作为一个失宠不得烟抽、守着活寡的老姨太太,是既不能反抗,又不能出走,境况显然不太受用,与刚刚进门颐指气使的派头判若云泥。虽然大腿根儿火辣辣地痛,也还不得不给姜大麻子搓着大烟膏。搓来搓去,搓成了枣核状,放到烟枪那个小嘴儿上,用烟钎子插在烟膏上来回旋转,再慢慢拔出,使四边无缝隙为准。扎眼儿的目的是为了通气,否则就抽不出烟来。
姜乐田抽了一泡儿,精神头来了,就让冬月在旁边看着他和三姨太春红办事儿。折腾了好一阵子,听着门外狗咬,就起身到门外查看。正巧,兰香向姜老八打听苍满囤苍老六的情况。他听着那百灵一般甜脆的声音,踅进身去一看,嗬,谁家的妞儿这么漂亮啊?后来听姜老八说是苍满囤没过门的儿媳妇,心里这个闹腾就别提啥滋味了,也不知是酸苦还是辣,就是没有甜。心中之话,他娘的要能搂着这个丫头睡一宿,该是啥滋味儿?
看着姜大麻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凭着女人的敏感,二姨太冬月感觉他可能又看上哪个女人了。这正是报复三姨太春红的良好时机,实在不能错过,于是,试探着问:“掌柜的,看着你那没魂儿的熊样,是不是又想尝鲜哪?”姜乐田被她说中心事,不耐烦地说:“咋的,你他妈能有啥好招儿呀?”“哼哼,对付男人没招儿,对付个黄毛丫头老娘是手到擒来!”姜大麻子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谄笑着说:“你要真能办成,就赏你陪睡几宿!”
“谁稀罕你咋的?没你那鸡巴玩意,谁还不活了?”话虽这么说,心眼儿还是活动了一下。
一听完姜乐田讲述刚才看到了天仙一般的少女兰香,冬月稍一沉吟,撇一撇嘴说:“嘿嘿,小菜一碟儿,看老娘的手段吧!”之后,趴在姜乐田的耳边,嘁嘁嚓嚓半天。姜乐田一张发紫的麻脸上渐渐露出了狞笑,狠劲地在冬月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这个臊货儿,可真有你的!”冬月痴痴地笑着,上去搂住了姜乐田的脖子……
腊月廿九,苍玉轩牵着兰香的手,甜蜜地走向姜家大院。也就是在这一天,刚刚经历幸福爱情的兰香,就一步步地走向了人间地狱。
就在姜老八引着苍玉轩到姜家大院后院马号看望苍老六的时候,兰香站在门口,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她抬起玉葱般的手指,放在鼻子边上,慢慢地嗅着玉轩的男子气息。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紧忙一回头,“呼”地一声,眼前一黑,脑袋被什么东西裹住了,然后两脚离地,被连拖带拽地抬走了。姜大麻子用一床棉被,裹住了兰香的头,把她抱了起来。冬月帮忙,拖拖拉拉地绕着院墙,从后门进来。兰香拼命地喊叫,怎奈脑袋被厚厚的被子裹着,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旁人无法听到。
也就是苍玉轩围着姜家大院大兜圈子的时候,兰香已经被姜大麻子和冬月绑上,扔到马号的火炕上,用被子蒙住。此时,兰香连惊带吓,已经昏厥过去。冬月扒下了兰香的裤子,姜大麻子尽情地发泄了兽欲。等到兰香醒过来时,感到下身疼痛,知道自己清白的身子被玷污了,顿时又昏了过去。后来,姜乐田辞退了苍老六,把兰香锁在了厢房里,一次次地强行奸污着这个美丽的少女。每次,兰香都是又撕又咬,但是怎能挡住恶狼一般、性情彪悍的姜大麻子?但是,每次反抗,都使姜大麻子的情绪受到影响,加上听说共产党要来解放双城堡,于是,忙通过伪警察出身的叔伯小舅子、以开饭店为名实为安插的眼线的裴廷奎,偷偷地把兰香卖到了二道街的窑子迎春院里。兰香几次逃跑,几次被抓回毒打,但是拒绝接客。因为当时出了,迎春院老鸨吴素芳踢死文素兰的事件,吴素芳被警察局抓去,蹲了四十多天“笆篱子”,丢了很多银子,也就轻易不太敢对兰香采取太极端的手段。加上共产党接收了双城堡以后,风声更紧了,经常传出要取缔窑子的呼声,使吴素芳整天心惊肉跳。而兰香呢,也就作为吴素芳“养女”,平时陪着嫖客喝点花酒,唱个小曲儿,卖艺不卖身。倔强的性格,倒叫吴素芳越来越喜欢上了这个丫头,也就不强行让她接客了。倒不是吴素芳的良心发现,而是她包藏着更大的祸心。她总觉着这是块金子,慢慢地“感化”,迟早也能卖上好价。不想这天晚上来了个愣小子,砸了窑子,还声称自己是当兵的,不知道是什么兵,但不管什么兵,都够喝一壶的。为了套出八路军到底是不是离开了双城堡,如果离开了去向如何,想撬开愣小子苍玉轩的嘴巴。不想警惕性极高的苍玉轩又坚不吐实。为了套住“狼”,裴廷奎不得不舍出了“孩子”,铤而走险,告诉了他兰香的下落。而苍玉轩呢,因为一时激动,也透露了我军退出双城堡去往阿城山里的机密。endprint
解放军面对强大的国民党力量,为了避其锋芒,在四平实行了战略转移。国民党则步步紧逼开到了吉林松花江彼岸。双城县委根据上级指示,县委机关、所属部队、工作队暂时向阿城山区转移。因为交通不便,离县城较远的杏山区工作队没有接到转移的通知。
姜乐田听说解放军在四平吃了败仗,中央军要来接收双城了,他就将信将疑起来,大清早,便魂不守舍地在院子里转悠开了。
“啪、啪、啪!”正在這个节骨眼儿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哗拉一下打开门闩,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跑进一人,差点儿没和他撞在一起。此人四十岁左右,满脸黑酒刺掺着红疙瘩,一双耗子眼,眼角挤满了黄乎乎的眵目糊;腰别一把单响“铁公鸡”,手提一面褶褶巴巴的青天白日旗。姜大麻子一看,这不正是伪警察叔伯小舅子裴廷奎吗?这小子从小就偷鸡摸狗,当上伪警后,更是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打瞎子骂哑巴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啥屎都拉。平日里和姜大麻子狼狈为奸臭味相投。八一五光复之后,为了探听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动向,收集情报,姜大麻子就让他到双城堡经营醉仙楼大酒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只听他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说:“大掌柜的,从三岔河传来的消息是,老蒋打过来啦!八路军工作队都他妈撒丫子了!”姜大麻子稍一沉吟,警惕地问:“能他妈整准吗?”
“没错!我敢拿脑袋担保!昨天晚上我听县委书记的文书苍玉轩说的!”
“什么?苍玉轩当了县委文书?”姜乐田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可不是咋的,昨天八路军撤了以后,我把他拉到饭店喝酒,把他灌醉了,套出了县委机关和部队撤退的行踪。”
“苍玉轩现在在哪儿?”姜乐田声音颤抖地问。一想起兰香的事,一听到苍玉轩的名字,姜乐田就心中打鼓。
“他在哪儿都不重要,关键是八路撤了,咱们想收拾他还不是小菜儿一碟儿?”
“你是怎么套出了八路撤退的消息?”姜乐田紧盯着裴廷奎的眼睛问。
“我把兰香的事儿跟他说了,他自然……”
“啪!”还没等裴廷奎说完,姜乐田就一个大嘴巴扇过去,把裴廷奎打得眼前直冒金星。
“你这不是把老子卖了吗?”姜乐田咬牙切齿地说。
裴廷奎捂着火辣辣的嘴巴,挤咕着耗子眼说:“大掌柜的,就凭你,还能怕了苍玉轩那小子?等老蒋的部队一过来,咱们一投靠,就是咱们的天下,到那时,一天云彩岂不是都散了?想灭了苍玉轩,不就是捏死一只蚂蚱?”
姜乐田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你说得倒有道理,不过,你以为中央军是那么好投靠的吗?”
裴廷奎三角眼转了几转,晃了晃手里的青天白日旗,咬着牙说:“那就看你的了。听说八里岗子的工作队一会儿从咱们门口过,何不趁机干他一家伙,好给中央军送个见面礼儿?”
“那八里岗子的工作队有多少人?家伙怎么样?”姜乐田急切地问。
“嘿嘿,”裴廷奎往跟前凑了凑,咬着姜大麻子的耳朵说,“也就五十来人,有不少拉不开大栓的;虽说有一挺机关枪,那鸡巴玩意儿在跟前儿使不上。”
姜乐田陷入了思索。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这小子的话不知可信与否?但是一想起苍玉轩和兰香这两个人,背后又是一阵发紧。
看着姜乐田的神色,裴廷奎拔出了腰里的“铁公鸡”,扶了扶油渍麻花的礼帽:“大掌柜的,人都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现在是你死我活的时候,再犹豫可就来不及啦!”
姜乐田麻脸涨得紫红,像一头掉进陷阱的野兽,两眼射出了凶光,牙缝里迸出一个字:“干!”
随后,写了一封信,交给裴廷奎:“你骑我的快马,赶紧到正白旗五屯找王明仁,就说八路军吓跑了,赶紧干他一家伙,好向中央军领赏!”接着,他又找来姜凤琴、姜凤羽、姜树田等人,悄悄地定下了一条毒计。
二 制造血案
住在八里岗子的工作队,起早吃完饭,准备回杏山堡去过端午节。队长苍永庆吩咐队员刘凤鸣:“你先骑马走,到邢家屯找一副担架,一会儿把韩树祥抬上。”工作队员韩树祥因手榴弹意外爆炸,昨天晚上负了伤。
刘凤鸣骑着马到了邢家屯,跳下马来,想找一副担架。他牵着马刚走到姜家大院门口,就见从门里蹿出两个人,用手枪逼住了他:“别动,举起手来,干什么的?”
刘凤鸣心里一激灵,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县里工作队的……”
“嘿嘿……工作队的?那就对了!”来人狞笑着。这时,从大门里又冲出三人,把刘凤鸣腰间的盒子炮下了,结结实实地捆上了,推推搡搡地把他关在了西厢的伙房里,被两个彪形大汉看了起来。
农历五月初四。
太阳还没拱出地皮儿,东天边已经涂上了如血的曙色。齐腰深的庄稼透着勃勃生机,路旁一片片笔直的白杨,泛着银光的叶子清亮亮的,好像一幅优美的水彩画,其间弥漫着花香和草香。空气甜丝丝的,吸一口凉哇哇的,沁人心脾——乡村的夏显得一片祥和。
刘凤鸣走后,工作队长苍永庆带着五十余名工作队员坐着三辆胶轮大车走在后面。人们一点儿没有敌情准备,一路上唱着歌有说有笑。林诚的“二五减租”深入人心,加上林诚自己带头分了自己家的土地,使得县里的工作队所到之处均进展顺利。一些小的地主十分顺从,大的地主像姜乐田这样的,虽然暗地里捣鬼,但明面上却是不敢,该给贫雇农返还的租子还是咬牙返还,但是,却把林诚的八辈祖宗咒了个底朝天。正是因为形势乐观,才一点儿防范意识也没有。
当第一辆大车走到姜家大院门口时,突然,姜大麻子端着匣子枪从坯垛蹿出来,大吼一声:“不许动!都把枪撂下!”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人们不由得一怔。但是因为对方是一个人,车上的人都没十分在意。
机枪射手王德印从车上跳下来,高声喝道:“干什么?我们是县里的工作队!”姜乐田恶狠狠地说:“哼,打的就是工作队!”王德印气愤地斥骂:“你他妈要造反哪?”endprint
“反!”还没等姜乐田回话,姜树田在大门边一抬手,“啪”地一枪,王德印摇晃了一下,就倒在了血泊中。这时,隐蔽在大门西井房子里的姜凤琴、姜贵田,道南场院墙后的姜凤志、姜云田,东南炮台上的姜孝田,东院里的姜凤羽、姜延福,后窗户外的姜延寿、姜延文一齐向工作队射击。顿时,枪声像爆豆似的响成一片。因为工作队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又处在夹道之中,有几个人立时被打倒在地。姜乐田挥舞着匣枪,声嘶力竭地喊:“快抢枪!”匪徒們打开大门,一哄而上,夺走了大车上的长短枪十余支和机枪一挺,子弹一箱。没有战斗经验的队员们都纷纷跑散了。
姜乐田看了一眼负伤倒在地上的陈喜贵、辛雨林等五人,咬着牙说:“记着,你们不是想翻身吗?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这回让你们好好翻翻身!”说完,“啪!”朝着年仅十六岁的陈喜贵的脑袋打了一枪。陈喜贵脑浆迸裂,洒了一地。众人一阵乱枪,将五人全部打死。姜乐田吹了吹还在冒烟儿的枪口,瞥了一眼地下的几具尸体,咽了一口唾沫:“找几个屯里人捞到北乱葬岗埋了!”
“是!”姜延寿、姜延文答应一声,赶紧去找人。
五月初八,裴廷奎慌慌张张地跑回邢家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掌柜,不,不好了,八路军……工作队都……都回来了……”
一听这消息,姜乐田登时怔住了。三天前,他枪杀工作队员的场面顿时呈现在眼前。本来出了一口恶气,没想到三天之后噩梦降临。共产党、八路军一定不能饶恕他这个双手沾满共产党人鲜血的恶魔。裴廷奎马上给他出主意:“不然,先把老人、女人和孩子送走,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没有万一!”姜乐田喃喃地说。杀死那么多工作队员,百分之百得找他算账,绝对没商量。于是,套了三辆胶皮轱辘大车,把老婆孩子和细软装上,星夜疾驰到了西河沿儿,摆渡过河进入扶余境内。归途中遇上了叛匪韩志远带领的三股土匪。
“听说哥儿们整响了?真他妈有种!”韩志远一跷大拇指,然后又一抱拳。
“可别扯了,”姜乐田三角眼一转,苦笑着说,“整响了当啥,这会儿八路回来了,还不够喝一壶的。不知韩兄能否看在以往的情分之上,助老弟一臂之力?”
韩志远大嘴一撇:“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的命也不是咸盐换来的。不图三分利,谁起大五更?”
姜大麻子眼珠一转,忙说:“只要韩兄肯帮忙,小弟在所不惜。”说着,拍了拍胸脯子:“‘旗子(枪)‘飞虎子(钱)有的是,还愁大哥不涨局(队伍扩大)?”
“他妈的痛快!”韩志远一拍大腿,“久占,拿我的‘海叶子(信)去请玉林好,告诉他的绺子也滑过来,其余弟兄跟我进邢家屯,姜大掌柜的有赏!”
上百名胡子和姜匪等刚进邢家屯不久,就被主力部队六十三团和苍永庆带队的工作队包围了。由于开始不知道这里聚集了这些胡子,加上土匪占据着有利地形,几次攻打姜家大院均拿不下来。叉着腰站在炮台里的姜乐田说:“韩兄,听说你手下的人个个弹不虚发,能否让兄弟们开开眼?”
韩志远用鼻子哼了一声:“张三炮,看着树后那个吹号的没有?”
张三炮顺过大枪,往后推了推破毡帽,“啪”地一枪,司号员袁万恒暴露在树外边的右腕被穿透,铜号应声落地。顿时,炮台里响起了一片喝彩声和狞笑声。
傍晚,乌云密布,怪蛇一般的闪电撕裂了天空,轰隆隆的雷声仿佛阵阵炮声,暴雨哗哗地下个不停。躲在姜家大院里的土匪们不禁幸灾乐祸,这天头只要守住炮楼,八路军就是插翅也难飞进这针插不进的姜家大院。不想,八路军刚刚从五家子调来的两门迫击炮运到了。团长刘振民眼里喷着怒火,大喝一声:“开炮!”只听得一阵阵轰轰巨响,姜家大院火光冲天,鬼哭狼嚎。第二天下午,姜家大院的大门被轰开。当八路军工作队一拥而进,占领姜家大院时,除了几个受伤的土匪哆哆嗦嗦地举手投降外,大部分土匪已经不见踪影。人们在满地的尸体中挨个儿核对,唯独没有“五四暴动”的首恶姜乐田姜大麻子。在黑夜的激战中,他趁着夜色逃出了姜家大院。这次战斗,老七团和工作队有九名官兵牺牲,十二人负伤。震惊全省的“五·四”血案的制造者,罪恶累累的姜乐田成了漏网之鱼。
全国解放。时间正赶腊月门子。
三 化装潜逃
沈阳城里现在的南湖市场,刚解放那会儿叫长白寺。傍年靠节,这条筒子街就像蚂蚁泛蛋似的沸腾起来。有巴蜀的,有湖广的,有白山的,有青冈的。有说大鼓书的,有唱二人转的,有卖大粒丸的,有拉洋片的,有耍猴的,有相面的,有卖米的,有卖面的,叽里咕噜卖蒜的。一时间,叫买叫卖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
在熙来攘往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有两位外地老客打扮、头戴巴拿马毡帽、身着青布棉袍、肩背褡裢、手拿木梳篦子丝绒线儿的人,挤在人群中间高声叫卖:“木梳篦子丝绒线啦!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呀!”嘴里喊着,两双眼睛不时地在南商北贾的脸上扫来扫去。这二人正是双城县公安局的侦察员张伟和关璞,乔装到沈阳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两人互相一递眼色,一前一后挤出人群,走进旁边的一个小胡同。大个子关璞皱着眉头,用木梳敲打着篦子愤愤地说:“搞了这么些天,好容易有了点儿头绪,人又他妈的都没了!”
张伟点点头,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之中。在沈阳市公安局的协助下,经过多日的精心查访,发现了一个叫姜晓天的人,黑龙江口音,住大东区。此人姓姜倒是姓姜,可是脸上却没有麻子,再说,年龄也相差悬殊。还有个黑龙江口音的,脸上倒是有麻子,可又不姓姜,却叫吕兴国。不知什么原因,近日这三个黑龙江口音的姜晓天、吕兴国及其儿子吕谋一起失踪。两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在几百万人口的沈阳城,纵然踏破铁鞋,又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姜姓的麻脸人?那么,这个姜姓的麻脸人到底是谁?
当年“五·四”暴动的罪犯们大部分伏法,只有首犯姜大麻子姜乐田成为漏网之鱼。1951年春,双城县公安局接到一封没署地址和姓名的信:“贵局通缉的要犯姜大麻子在沈阳做买卖,经常在白马寺市场一带露面,家庭住址不详。”县公安局立即派两名侦察员前往缉拿,竟没发现任何线索。这次派张、关二位侦察员到沈阳,可刚刚得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却很快又中断了。endprint
劳累多日的张伟和关璞扮作行商,在南湖市场搜寻多日,仍不见吕家父子和姜晓天的踪迹。二人走出市场,若有所思的张伟对关璞说:“可不可以做出这样的设想:假设吕兴国就是姜乐田,那么,吕谋一定是他的小儿子姜景尧;而姜晓天则是他们的同谋。如果说三人的同时失踪确系因我局第一次来人查访所致,必是打草惊蛇,对我们有所防范,决不可能在沈阳存身。既然吕兴国经常在南京进货,那么,南京肯定有他的落脚之处,不妨到那儿走一趟。”
几天后,繁华的南京街头又出现了两个皮货商。这二位正是两名侦察员。
南京是中国著名的四大古都及历史文化名城。具有两千五百多年的建都史。千百年来,奔腾不息的长江不仅孕育了长江文明,也催生了南京这座江南城市。南京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山川秀美,古迹众多。
张关二人无暇欣赏金陵秀色,一心想早日擒获“五·四”暴动的凶犯姜大麻子。他们整天出入于拍卖行,问东问西,但是却从来不和谁订货。这一天,二人来到一处叫兴隆号的拍卖行,发现里边不但有皮货还有荷兰毯子,想到姜犯会不会和此店有联系?于是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迅速走近柜台。
“您二位看货吗?”胖乎乎的店掌柜点头哈腰地望着这两位年轻的主顾,并把他们让到会客室点烟倒茶。
“您老兄生意不错吧?”关璞随意搭讪。
“托二位的福,混得还行。嘿……”胖掌柜的脑门儿油光发亮,保养得相当不错。
“哎,老吕最近来过吗?”张伟吐出一口烟,漫不经心地问。
“哪个老吕?”胖掌柜的凑过来,神态很是恭敬。
“哦,就是沈阳那个大麻子。”张伟慢吞吞地说。
老板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说:“前一段来过,只是没买什么货就走了。”又说了几句闲话,二人走出了兴隆号。经过一番磋商,二人认为,既然吕兴国来过,就有再来的可能,这里不能放松。
当天,二人通过公安局与兴隆号拍卖行胖老板正式接触。根据他介绍的体貌特征,这个大麻子正是沈阳的吕兴国。南京市公安局布置全市十八个分局所辖派出所,对旅店、车站、码头等要地进行搜查,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于是,线索又一次中断了。
回到双城后,二人将此行情况向局里做了详细汇报。经反复研究认为:如果说这个吕兴国就是姜大麻子姜乐田,那么,他的逃脱纯属打草惊蛇。但是,既然他和儿子有家,就不可能去而不返;即使姜乐田不归,他儿子总有回来的可能。不如暂放长线,以备今后钓到大鱼。较长一段时间偃旗息鼓,欲擒故纵,然后出其不意,网住姜之子这条小鱼,不愁弄不到老鱉的蛛丝马迹。
半年之后,即在1951年的9月,为了缩小目标,由侦察员张伟只身三下沈阳。到达沈阳后,发现吕兴国之子吕谋果然刚刚回来。征得沈阳市公安局的配合,张伟决定突审吕谋,以获姜犯行踪。
吕谋被带到了派出所。此人年近三十,中等身材,工人打扮。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地掩盖不安的情绪。
“我是双城县公安局的,知道找你干什么吗?”张伟盯住吕谋那瘦削的脸厉声发问。
“本人向来奉公守法。”吕谋并不直接回答。
“叫什么名字?”
“吕谋。”
“年龄?”
“二十七岁。”
“何时来的沈阳?”
“三岁时随家来的沈阳。”
“不对吧?应该是二十二岁!”
吕谋刚刚镇定下来的情绪登时又紧张起来,鬓角和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不住地搓着膝盖。
“原籍?”
“吉林九台。”
“什么区什么村?还有没有亲属?”
至此,不管张伟如何询问,吕谋只是一声不吭。张伟一琢磨,好小子,心里有鬼?任你铁口钢牙也得撬开。经过政策攻心,他心理的防线被突破了,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淌下来,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用颤抖的声音说:“我说实话吧,我叫姜景尧,是双城县杏山区邢家屯人,改名吕谋。父亲叫姜乐田,改名吕兴国。”
“那么,你父亲现在在哪里?”张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一听问他父亲,姜景尧惊恐万状,干脆闭口不答。张伟噌地站起来逼视着他:“姜景尧,你不要执迷不悟,你父亲血债累累,总有一天要偿还的。如果你知情不举,那就犯了包庇罪,将和姜乐田受到同样的惩处!”
姜景尧两手紧抱着低下的脑袋,苦苦地思索着,可见他内心斗争十分激烈。
“你还年轻,不能往死路上走。”张伟语气缓和地说。
姜景尧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好吧,我说。”
一年之前,即双城公安局初次派人来沈阳调查时,正在南湖市场出摊儿的姜景尧发现对过摊床上有两个人和卖货的谈话,侧耳细听,好像在说“……姜……双城……麻子”,顿时心中生疑。等这两人走后,姜景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刘大哥,刚才那两个人买什么了?”
“啥他妈也没买,净扯鸡巴蛋,问我在这卖货的有没有一个姓姜的脸上有麻子的双城人……”
姜景尧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儿心没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舌头伸出半天也没缩回去:完了,真找上门来了!他回头一看,见那两个人向市场旁边的厕所走去。他急步地跟了上去,解开裤腰带,两只眼睛却偷偷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当他发现这两个人腰里都带着手枪时,吓得差点儿没尿到裤兜子里,赶紧收起摊子跑回家中。
“爹,这回可、可要糟……”姜景尧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来。
“啥事把你吓得那个熊样?不是告诉你遇事不慌吗?真他妈的没出息!”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姜乐田,把麻脸拉得老长,阴森森地说。
“……今天,市、市场上有两个带枪的,到处打听你的下落……”
“什么?”姜乐田扑棱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像半截榆木疙瘩戳在了那里。两只三角眼射出绝望的光,直勾勾地看着姜景尧,半天没上来气儿。endprint
姜大麻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就觉得脖子后边呼呼直冒凉风,仿佛有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后脑海。从打镇反运动开始之后,他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东窗事发,一有风吹草动便心惊肉跳。可是有些时候又不免自我安慰一番:都五六年的事了,谁他妈管?再说,自己已经更名换姓,又有户口,藏在这几百万人口的沈阳城,除了起早贪黑到南京上货之外,平时很少露面,共产党就是神机妙算也难以查到他的行踪。没承想这一晴天霹雳,恰似处决他的枪声,使他感到大势已去,末日即将来临。
但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姜乐田定了定神,心中盘算:三十六计走为上!他立即叫姜景尧赶紧把姜晓天等召集到一块儿密谋:既然公安局的人来到了沈阳城,说明他们已经闻到了味儿。如果再继续呆下去,有一人落网,就会揪出一串,谁也别他妈想跑。于是决定凡在这里的亲属赶紧各奔他乡,先避过风头,等以后消停消停再说。
姜家父子惶惶如丧家之犬,慌慌如漏网之鱼,连夜爬上了南去的列车。临上车前,姜大麻子对姜景尧说:“小子,如果共产党真想抓我,总有一天也难以脱逃。不过他们并不能把你怎样,因为你没有血债。躲避一段时间听听风声即可回家。只要死死咬住原籍不是黑龙江,他们也无可奈何。上车后咱们必须分手,有朝一日自有重逢之时。”想到从此就要浪迹天涯,姜乐田不由得从两只三角眼中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岂不知,姜犯此招失手,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为我公安人员顺蔓摸瓜留下了线索。
且说姜大麻子父子仓皇爬上了列车。他用三角眼一扫车厢,便马上坐到了一对老夫妇对面。因为这老头扶着有病的老太太,老太太哼哼唧唧,所以对座没人坐。
“哎哟,老哥,老嫂子这是咋的啦?”姜乐田殷勤地搭讪道。
“唉,这不是,儿子当了兵,家里没人手,在哈尔滨不能做买卖了,只得回山东老家昌邑了。不想,刚过三岔河她的老病就犯了,想去买点药都放不下……”
“嘿呀,老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去给买药。”边说,边抓起桌上的暖水瓶……
火车到了天津,姜景尧下了车,暂避在做买卖相识的一个朋友家中。姜乐田并未下车,继续南逃。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讲到这里,姜景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
根据姜景尧的口供分析,姜大麻子很可能随那对老夫妇南逃至昌邑。因为他知道被追捕,亲属家不敢再去,肯定会找一个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栖身。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火车上那对老夫妇。于是,张伟立即购票南下,火车风驰电掣星夜向昌邑飞奔。
在昌邑公安局的配合下,很快查到了这对老夫妇。然而,却来得为时过晚——姜大麻子已经在三个月前离开了昌邑。
原来,这老头也姓姜。那天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麻脸人,自称姜其东,一个单身汉。伪满时出过劳工,现在無家可归,靠做小买卖维持生计。盘来攀去,原来还是“远亲”。因为他对有病的老太太蛮热情,又是买药又打水,到昌邑又要护送两位老人。加上他说得可怜,又老实巴交,正好家里没人手,就把他领回家,以叔侄关系到派出所申请落户,并交了四寸免冠照片。后来,由于老人的儿媳为了避嫌,不同意收留单身汉;而姜其东呢,也很知趣,和两位老人说好外出做买卖去了。
那么,姜其东到底到哪里去了呢?据两位老人反映,姜其东曾在潍坊市来过一封信,询问是否落了户,如果户还没落,他让老人一定撤回户口申请,并将他的照片藏起来,因为他平生第一次照相,以后有机会再来取走。
“那么,信还在吗?”张伟急急地问。
“还在。”老太太哆哆嗦嗦地从一个小木匣中取出递给了张伟,其中还夹着在派出所取回的落户申请和照片。
“呜——”列车汽笛长鸣,车灯犹如一把利剑,刺穿了黑夜,直射潍坊。头靠在车窗上的张伟,随着车轮有节奏的咣当声,渐渐睡去。在昌邑,他意外地得到了姜犯的信件和照片,这一收获使他欣喜若狂。这几个月,总算没白跑,终于揪住了狐狸尾巴。
看东方,晨曦已经染红了半边天。拂晓的清风使张伟感到心旷神怡。
潍坊市位于山东半岛中部,东邻青岛、烟台市,西接淄博、东营市,南连临沂、日照市,北濒渤海莱州湾。历史上就是军事重镇,文化积淀丰厚。著名的画作《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就出生在这里。
张伟来到潍坊,直接去了市公安局。潍坊市公安局为了配合办案,立即将姜犯的照片翻拍冲洗,派出大量干警,走访了潍坊市所有的旅店,很快找到了姜其东曾经住过的旅店——吉祥客栈。而且,还查清姜犯寄给昌邑姜老夫妇的信是本店账房先生代写的。张伟不由得一声暗骂:这只狡猾的恶狼!其实,姜乐田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为了不露身份,在昌邑填户口申请时却说不会写字托人代填的。据姜大麻子后来交代,在昌邑,他因一时疏忽,竟将照片交给了派出所,如派出所向他的假原籍通报,岂不束手就擒?想要往回要又怕引起怀疑,只得借故急匆匆地溜之大吉。
不过,姜其东在吉祥旅馆也没住几日,就在一个月前的一天下午,忙三火四地离开了客栈。根据潍坊的地理位置和火车时刻,下午走人如无特殊情况,肯定是奔向济南。因为他不可能再在人少的地方呆下去。兵贵神速,张伟又如一支羽箭直射济南。
济南,古老而又繁华,岂是昌邑、潍坊可比?在这人烟浩淼的大城市里想找一个人,何异于大海捞针?况且,姜犯是否窜来亦未可知。张伟站在济南公安局顶楼,凭窗眺望,大半个济南城尽收眼底,房屋鳞次栉比,宛若积木;行人如蚁,车水马龙。姜乐田可不可能就在脚下这人群之中呢?张伟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把思绪调到最佳状态:姜犯已成了惊弓之鸟,从潍坊跑到济南,无非是借大城市的人流隐匿其身。但是,无论如何,他总不至于在繁华的闹市和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因为,对他威胁最大的,是怕照片落到了公安局之手。他更深知,人民是不会饶恕他的,到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放弃追踪。
那么,究竟从哪里下手呢?张伟的视线在城中推来拉去,有如摄像机在选择最佳角度。几经调焦,他终于将视线落到了上游街派出所辖区。这里,距离火车站仅有三里多路,是进入市区的咽喉要地。如果姜犯深夜下了火车,为了避免盘查,不可能进入市区,十有八九得住在火车站附近。因为火车站周围旅店众多,且人员杂乱。更主要的是,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逃跑起来顺当。对,把网先撒在这里!张伟和济南市公安局配合办案的范队长谈了自己的想法。范队长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你这个东北虎,竟跑到济南来耍威风啦?我们几次商量,也是把重点放在了这里!”endprint
四 千里追凶
网,悄悄地撒开了。
五天之后,民警来到了火车站附近的小巷深处一家很不起眼儿的小店,叫作“高升旅店”。年轻的服务员李锐指着照片告诉民警:“这个人在我们店住过,叫姜其东,住了十多天,就走了。”
客店外边,路两侧布满了各种摊床。张伟和范队长来到了一个经常在这卖烤地瓜的老太太跟前,拿出了姜其东的照片。
老太太听二人说话和蔼,又听是寻亲戚,擦擦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照片说:“噢,见过,见过,这个人姓姜,和在这常年摆摊的脸上有个黑痦子的老陈混得挺熟。”
“那最近看没看见过呀?”
“嗯,没有,有些日子没来了。”
那么,这个姓陈的是什么人?他和姜又是什么关系?
要想找到姜其东,必须先找到陈姓人!
既然陈常年在市场摆摊儿,那么,他肯定就在本市,而且离车站绝不会很远。
在安国派出所,张伟了解到域顶街住着一个叫陈振山的脸上有痦子的单身汉,以前总在高升旅店附近做买卖。此人很可能就是和姜其东熟悉的那个陈姓人。
元旦前的济南市场更是热闹非凡。济南市,又称泉城,南依泰山,北跨黄河,流动人口众多。这一天,一个中等个头,年龄约在四十二三岁的中年人,身着家织蓝布棉衣,一对蛤蟆眼总贼溜溜地转来转去。然而,他只到处打听价格并不买东西,他就是陈振山。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着黑棉衣、二十五六岁的商贩模样的人,机警地盯着中年汉子的一举一动,他就是侦察员张伟。一连八日,天天如是。张伟心中不由得纳闷儿:这个小子啥也不干,为何专门盯着外来的人?心中一定有鬼。看来,这小子一定和姜大麻子有些瓜葛,要想找到姜乐田,非得在他身上下手不可。秋后的蚂蚱,还能跳多久?
秋霜染红的叶子,好像如血的渗透。一只知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叶片上,懒得鸣叫。因为它知道没多少好活的时日了,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笃笃笃!”域顶街46号陈振山家的对开小板门被叩响了。不大一会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儿,一对蛤蟆眼骨碌碌地在门缝里直转,脸上手指盖儿大的黑痦子就像贴了一块狗皮膏药,还不住地抖动。他的眼前,站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头戴羊皮帽,身着蓝夹袄,脚穿一双棕色反毛皮鞋,手里提着黄帆布旅行袋,脸上挂满了疲倦之色。
“你找谁?”陈振山满脸戒备地问。
“大叔。”小伙子往跟前儿凑了凑,压低了嗓音说,“您是不是姓陈?我在这儿打听好多天了……”
“你要干吗?”陈振山有些不耐烦了,口吻也顯得很不客气。
小伙子低声儿恳切地说:“我想找我爹。”说完,还回头瞅了瞅身后。
“你爹?”陈振山一脸迷茫。
“啊,是呀,我叫姜景尧,我爹叫,叫姜其东,他给我写信让我到这儿找一位姓陈的叔叔……”张伟边说,边察看着黑痦子的神色。
“什么姜其东姜其西的!我不认识!”陈振山说完作势就要关门。
他在市场上跟踪了八天陈振山之后,决定装扮成姜乐田的小儿子姜景尧,以便套出姜大麻子的下落。范队长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而张伟却郑重地说出了三个必胜的条件:“第一,陈振山没有见过姜景尧;第二,我在沈阳曾突审姜景尧,对他的性格特征都比较熟悉,而且年龄相仿;第三,陈振山经济拮据,我可以用行商身份诱其上钩。”
且说陈振山一边说不认识姜其东,一边也在察看对方的脸色。张伟脸上故意掠过了一丝失望,心里话,经人辨认你和姜其东确在一起鬼混过,却说不认识,纯粹是装蒜。越是这样,越说明你心里有鬼。于是,他装作不无遗憾且弦外有音地说:“唉,我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到济南,想不到竟认错了人,我爹可从不交没良心的人哪!”说完,转身就走。
一听这话,陈振山哧溜一下从门缝儿里挤出来,随手带上门,和张伟在马路上边走边唠起来。
“你爹多大岁数啦?”陈振山好像很随意地问。
“啊,四十三,1911年生,属猪的。”张伟不假思索。心中之话,姜大麻子祖宗三代我都研究透了,这你可考不住我。
“你们多长时间没见面啦?”陈振山盯着张伟的眼睛问道。
“唉,这不一年啦,从打天津一别直到今天。”张伟说话的腔调中不无感伤。
陈振山总是打听姜其东的身世,张伟是有问必答,丝毫也没有破绽。尽管陈并不提起他认识姜其东,但从他不阴不阳的表情上,却可看出他肯定知道姜的下落。
走着走着,来到了解放路的尽头,时间已近九时。这里有一家小酒馆,名叫“燕啄春”。张伟灵机一动,摸了摸鼓囊囊的上衣口袋,大方地说:“陈叔,我们还是边喝边唠吧。”于是领先走进酒馆,把旅行袋往桌上一放,亮开嗓门喊道:“掌柜的,来个红烧鸭掌、清蒸螃蟹、干炸里脊、油烹海螺。”
“老客,要什么酒?”跑堂的极其热情。
“来瓶泸州老窖吧。”张伟极其大度。
酒至半酣,张伟显得心情沉重,瞥了一眼正在搂菜的陈振山,慢吞吞地说:“陈叔,想我此行齐鲁,受尽跋涉颠簸之苦,更兼含有别父之忧;想不到飞鸿引至,却人地生疏,未免使人产生世态炎凉之感。”
“哎,”陈振山用手抹了抹油嘴唇,眨巴了一会儿挂着眵目糊的蛤蟆眼,“贤侄,此言差矣,大丈夫久闯江湖,岂不闻‘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吗?这年头人心不古,欲速则不达呀!”
且说陈振山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张伟,不由得心里一沉,暗想,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且不可等闲视之。听口气,他一定知道姜的下落,切不可操之过急。
看着大口吃菜的陈振山,张伟又要点菜,付账时故意掏出一大把钱。陈振山蛤蟆眼里射出贪婪的光,口里嘀咕:“初次相见,让你破费,实在于心不忍。”
“哎,哪里,哪里,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见到你还不和见到亲人一样?这几年挣了几个钱,花起来也顺当。”endprint
走出“燕啄春”酒馆,两人仍在马路上没有目的地走着。陈振山两只眼睛贼溜溜地,似乎对什么都挺感兴趣。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卦摊前。陈振山扒拉开人群,拽着张伟的胳膊来到算卦先生的面前,狡黠地说:“算一卦吧,看看你们父子什么时候能相见。”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算得准给卦钱,算得不准分文不取。不知二位是求财问子,还是卜凶占吉?”
下巴上挂着山羊胡的算卦先生一副道貌岸然又神秘兮兮的模样,从老花镜上看着这两位酒气扑鼻的老客,口里念念有词。
张伟无所谓地说:“找人。”
问了生辰八字,摇了卦盒,算卦先生翻开卦书,装模作样地看了几页,嘴里胡乱地念叨了几句什么,拿腔拿调地说:“身边有贵人,找人不费神。”
张伟一听,转过身来惊喜地对陈振山说:“陈叔,想来您就是我的贵人啦?”
陈振山表情很难捉摸,只是往上推了推毡帽,尖声地“嘿嘿”笑了两声,耸了耸肩膀又往前走。
在街口拐弯处,“美神照相馆”的大招牌赫然入目。陈振山来到照相馆门前,突然停住脚步,皮笑肉不笑地说:“姜侄,咱们爷们儿既然萍水相逢,想来也是天意安排,不知何日分离,何不赏光留影,日后也好做个永久性的纪念?”
张伟一听陈振山要跟他照相,不由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
“怎么?”陈振山陡然一惊,脸上的痦子直劲儿哆嗦。
张伟话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冲动险些犯了错误。我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不冷静?固然照片是最确凿的物证,面前这个人是想甩出这张王牌对我进行试探,可照片不是照完就能拿走的。想到了,心里一阵冷笑:“正好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张伟脸上现出一种坦然的笑:“不,陈叔,我是说您不能这么说,和您合影,我是巴不得的。再说,我们父子虽然不能马上见面,如有机会,烦您给转达,让他老人家先看看我的照片也好嘛!”
说完,“咔嚓!咔嚓!”不但和陈振山合了影,自己还照了一张。临走的时候,张伟笑眯眯地对照相馆的工作人员说:“我说伙计,这照片等着用,能不能马上洗出来?”对方回答说,至少得三天才能来取。张伟现出很心焦的样子,而内心却十分得意。
铭新浴池是华北闻名的浴池,门口停放着车辆和众多熙来攘往的沐浴者。
“姜侄,你远道而来,风尘仆仆,陈叔陪你洗个澡你意下如何?”
“啊,好,谢陈叔关怀。”
张伟嘴上笑着,心中却暗想,这招可比算卦和照相损多啦,因为洗澡必须脱衣服,如果是携带着武器,岂不就会露出马脚?
陈振山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嘿嘿着,样子十分油滑。
“又来二位,楼上请!”二人被服务员领到了二楼一室两床的洗澡间。张伟马上把屋内的陈设扫视了一遍:月牙门上挂着白帘,床上边有个衣服挂,挂得很高,站在床上伸手也够不着,必须由服务员用竹竿挑着才能把衣服挂上去,可能是为了防盗。
“姜侄,别愣着啦,快脱衣服吧。”
张伟一层层地脱着衣服,都随手递给服务员,让服务员挑着挂上衣挂。陈振山不错眼珠地看着张伟脱衣服,当他确信对方没“家伙”时,才跟着脱了衣服。
有人可能会问,张伟作为公安侦察员,怎么能不带枪呢?原来,张伟怕被敌人发觉,已把枪牌撸子放在棉袄左侧上衣里兜了,手铐也用手帕包起来放在了旅行袋里。怪不得刚才服务员接过棉袄还心里纳闷儿:这老哥揣什么玩意儿这么沉重?
洗完了澡,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二人又走进了饭馆儿。张伟又要了几个名菜一瓶好酒,殷勤地说:“陈叔,这回身上也干净了,贵人也找着了,唉,什么时候才能和我爹见面呢?”
陈振山三杯酒下肚,感慨地说:“贤侄,不是我信不过你,共产党的鬼招儿太多,不得不防啊!”
张伟说:“是啊,我父亲又何尝不止一次这样提醒我呢?陈叔可真是老谋深算哪,想来您一定也有一番不寻常的经历啦?”
“那是,”陈振山呷了一口酒,苦笑了一声,“说来一言难尽,我和你父亲可谓患难之交,这次为了给你父亲落户,我花了一百多块疏通……”
“好吧,等见了我父亲,我一定给您二百块。”
“嘿嘿,好小子,还真懂事儿。好吧,我把你父亲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你……”
张伟单枪匹马来到济南,他乔装扮作姜犯之子,取得了陈振山的信任。几经周折,在酒馆里喝酒,陈振山终于说出了姜犯的行踪。
几个月前,陈振山和姜乐田在高升旅店的地摊上相识之后,因为臭味相投,很快就结为“莫逆”。某日,在陈振山家饮酒,二犯喝到云山雾罩的时候,姜犯麻脸上挂着愠色,哭丧着脸说:“他妈的,老子当年打得八路尸横遍野,闹了个少尉排副,现在是他妈落魄凤凰不如雞了!”
陈振山鼓着蛤蟆眼,喷着酒气悻悻地说:“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老子报号‘穿山甲,杀人不眨眼。后来在‘八五一步兵旅当过上尉连长。哼,现在让共产党撵得东躲西藏,真是他妈虎落平阳被犬欺!”
“不过,老兄,我在你这里出入可不是个事儿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得担风险哪?”
陈振山打着饱嗝,“咕噜”又灌了一大口酒:“唉,士为知己者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算个屌毛哇?”
但是,陈振山也心有余悸,于是想了一个万全之策,决定和一个姓张的三人合伙做煤油生意。由他坐镇济南,让姜到平原省沙市(今河南省新乡市)贩运煤油。大约每十天往返一次。
陈振山说,今天晚上他就可能回来。
“陈叔,您对家父的安全可真是煞费苦心哪。这么说,今天晚上家父就能到你家啦?”
“不然,俗话说狡兔三窟。”陈振山晃着脑袋得意地说,“你父亲回来必先到济南市郊宝山庄的小店里住下,探得没有危险,才能来我家。”
“这么说,我和父亲今晚就能见面啦?”
“那就得看你的运气啦。若让公安局闻着味儿,谁他妈也别想活……”endprint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张伟十分诚恳地说:“陈叔,我想,既然你和家父是生死之交,那我就算了房钱,到您家去岂不更好?”
“好主意!”一边说,陈振山的眼睛就落在了张伟手里的钱上。
张伟也真慷慨,刷刷数出二百元钱,不无揶揄地说:“陈叔,小侄这一年来挣了几个钱,唯望和家父早日团聚。这些,您拿去先花着,以后当慢慢孝敬。”
“不,贤侄,初次相见,你是存心让陈某寝食不安哪!”
陈振山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却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钱一把掠去揣在了上衣口袋里。不一会儿,二人走到了市公安局门口。张伟停住了脚步,高兴地说:“陈叔,时候还早,咱们看场戏去吧?”
“看戏?”陈振山迷惑不解。
“是呀,陈振山,你的戏实在应该收场了!”
就在陈振山一愣神的当口,张伟左手抓住他的脖领子用力一推,右手顺势刷地抽出手枪:“陈振山,你若敢动命就没了!”
“你……”陈振山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立刻从额头滚下来。这个一贯与人民为敌的家伙,没想到在一个后生的面前翻了船,不由自主地举起哆哆嗦嗦的双手。
天灰蒙蒙的。一块乌云在树梢上绝望地徘徊。灰白色的大路把一片乱葬岗划做两半,坟头仿佛一堆堆青黛色的阴影,枯草在晚风中瑟瑟发抖。一声声乌鸦的聒噪,令人心里阵阵发寒。
“吱呀吱呀……”一辆地排子车在通往济南市郊的宝山庄公路上缓缓地走着。推车人头上扎条白毛巾,身穿一件青色的山东棉袍,棉袍前大襟掖在腰带子上。此人正是双城县公安局侦察员张伟。
宝山庄是个仅有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虽然靠近公路,但是显得偏僻而又荒凉。村头三间破草房的屋檐下,挂着一块“宝山客栈”的木牌子。
“掌柜的!”张伟把地排子车靠在窗下喊了一声。
“住店哪,客官?”随着应声,屋里钻出一个干瘦的山东老头儿,“我们这儿条件不好,可别嫌乎呀。”
“嗨,出门的勾当,顾不了许多,将就住吧。”
“什么名字?”
“张万财。”张伟随口编了个名字,就算上了店簿。
这哪像个客店呢?屋里黑洞洞,冷飕飕,根本没有什么床铺,只是地上铺了些乱草。
别说,屋里还真有人。张伟抽出旱烟袋,拧上一锅烟,划着了火柴。借着亮光,他把屋里的四个旅客扫视了一遍,确信其中没有要捕获的猎物后,才靠东边的墙根儿,脱掉棉袍,卷个卷儿当枕头,脸朝墙和衣而卧。
此刻,他毫无睡意,只能闭目养神。回想这两年多来的艰苦追踪,终于揪住了狐狸尾巴,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夜,黑黑的夜。一大片厚厚的黑云,遮住了时隐时现的几点暗淡的星光。远处的几声犬吠、身边旅客的鼾声、簌簌作响的窗纸搅得张伟心神不宁。都快半夜了,还不见姜大麻子的身影,难道是陈振山提供的情况不准?要不就是姜犯从别的路走了?不能啊。刚才范队长要派人和他一起来,他怕人多暴露目标没同意。而是兵分两路:一路由范队长带队,对陈振山住宅进行监控;一路由张伟孤身一人化装缉拿,可谓天衣无缝。可为何迟迟不见猎物到来?
“咕隆隆……”张伟正自猜疑,突然院里响起地排子车的滚动声和来人与店老板的谈话声。细细听来,果然是东北口音。他心头不由得一震:好家伙,你可来了!这正是,功夫不负苦心汉,专垂长丝钓老鳖。
只听“吱嘎”一声,两扇板门被推开了,随着一团冷气,闪进一高一矮两条人影。两人找个地方分别打开了随身带的行李卷儿,脱下棉袍,躺了下来。矮个子不一会儿就呼呼睡去。高个儿的掏出旱烟袋,咕噜咕噜地抽上了,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此人正是姜大麻子姜乐田。伴着这漆黑阴森的暗夜,他不由得心中涌上了一阵阵的苦涩。自从暴乱之后,这五六年有如丧家之犬。前几年兵荒马乱的倒也没觉着怎么样,可现在全国一解放,尤其是在沈阳被公安人员发现了行踪之后,他就预感到大难临头。像他这号双手沾满共产党八路军鲜血的人,人民岂能饶他?生死皆已前生注定,只是这有家难奔的滋味实在不堪忍受。尤其是和儿子分别之后杳无音信,想来十分痛心。
“去他妈的,活一日少两晌,想这些鸡巴事儿干啥?”他翻了一个身,也呼噜呼噜地睡去了。
再说张伟,此刻的心情犹如倒海翻江一般。追踪了几个月的辛劳早已一扫而光。想到这个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流血事件的恶魔即将落入法网,心中不由一阵狂喜;而一想到在这个人地两生的地方要生擒一个老奸巨猾的罪犯,又不免涌上一丝担心。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和手铐,心里慢慢地镇定了下来,仔细地设计起擒拿的方案……
雄鸡报晓,仿佛一声战斗号令。张伟起身借着从窗户射进来的晨光,确认夜里投宿的正是姜大麻子无疑。于是,他到外边将手枪顶上子弹,准备好了手铐。睡得像死狗似的姜乐田八点多钟才醒。当他把两条腿刚伸进棉裤,想站起来系裤腰带的当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見张伟猛虎扑食一般,一个箭步蹿到姜犯身后,突然将手枪顶在姜犯后脑勺上,大喝一声:“举起手来!”姜大麻子神经质地一颤,机械地举起了双手。张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咔”将手铐铐在了姜犯手腕上,厉声喝问:
“叫什么名字?”
“姜其东。”
“别演戏了,姜乐田!”
听了这话,姜犯麻脸苍白,三角眼中散出了绝望的光,嘟囔道:“你……你是谁?”
“咱们是老乡。”张伟戏谑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姜乐田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鬼使神差。”张伟一字一板地说。
姜犯惶恐地低下了头。
1953年5月30日,双城县城人山人海,人们跷足攒首,争着来看姜乐田这个杀人恶魔被押上刑场。
人群中,两个年轻人手牵着手,脸上挂满了兴奋的表情,格外引人注目,两位正是苍玉轩和兰香。他们要亲睹仇人被就地正法。
随着一声枪响,一摊污血涌出,“五·四暴动”的案卷,沉重地合上了最后一页。
承旭门外,一轮火红的朝阳把古堡照得一片鲜亮。
责任编辑 周独明
插 图 王明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