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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带你回家

2018-03-07爱笛声

中学生博览·文艺憩 2017年11期
关键词:鸡毛掸子姐姐回家

爱笛声

嘉琳推荐:这个世界遗憾总比美好多得多。当我们长大,就会懂得珍惜这世上每一份温暖。

1

我姐叫苏悦,家人希望她一生快乐。

我弟叫苏墨,家人希望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

而我,叫苏小余。据说我妈刚知道她肚子里的我是个女孩之后,有点心灰意冷。我爸是三代单传,所有人都盼着我妈能生个儿子,但遗憾的是,她生的第一胎是女儿,第二胎经过检查依然是女儿。我妈那时动了想把我拿掉的念头,是我奶奶劝下了她:怎么说都是条生命,不要作这种孽。

因为奶奶的一句话,我平安落地。

生下我之后,我妈带两个孩子更加累了,加上我小时候十分闹腾,是个很麻烦、又不讨人喜欢的小孩,于是家人商量着把我送到一个远方亲戚家里,由他们来带大我。

我记得我刚到那户人家时,有人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时我已经四岁,家人都只喊我“丫丫”,尚未给我正式取名。我妈随口答道,“就叫‘小余吧。”

小余小余,本来就多余。因为不受宠,连名字都取得如此敷衍。

后来,妈妈生下了弟弟,家里皆大欢喜。那时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也懂事了一些,知道自己并不受宠,但又很渴望来自家庭的温暖,于是打算偷偷给家里写封信,企图让他们良心发现,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写给谁好呢?爸爸太过威严,妈妈一心扑在弟弟身上,那就写给奶奶吧,奶奶是一家之主。

我不知道那时才六岁的我是怎么声泪俱下地托人写下那封信的,但我知道,奶奶收到信一定会来找我。

我猜对了。有一天,奶奶偷偷来探望我,她就站在院子外,透过敞开的半道门缝看我,恰好看到那户人家围坐在饭桌上吃大鱼大肉,而我捧着个空碗在一旁干巴巴地等着他们吃完。其实那真的是我的生活常态,这户人家虽说是我们家的远方亲戚,但对我实在算不上好。

奶奶见到这一幕,生气得一脚踢开了门。

“谁让你们这样对我孙女的?!”这中气十足的一声,让那几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反驳申辩半句。

奶奶一把拉过我,仔细端详了我一眼,那时我面黄肌瘦,穿的还是前两年的旧衣服,裤子扯上去遮住腰就又盖不住底下的脚踝,又狼狈又可怜。奶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每个月给那户人家那么多钱,那些人却把我养成了叫花子。

“来,我带你回家。”奶奶说。

奶奶牵着我的手走出了那户人家的门。

她又救了我一次。

2

我的奶奶和别人家的奶奶不太一样,她足够开明,也知道陪着孩子成长才是真正的教育。她从不束缚我们,但对我们寄予了很大希望。

我和姐姐的性格截然不同,姐姐乖巧文静,性格有点软。奶奶觉得她这样的性子太闷了,于是在别的家长都严格要求孩子认真读书的时候,她带着姐姐到处去玩,甚至还允许她逃课、不做作业,把大把时间花在荡秋千、打羽毛球、钓鱼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上。

我性格活泼,不喜欢上学,更喜欢在外面玩闹。奶奶为了锁住我不羁的灵魂,亲自带着我学习,她年轻时候当过老师,教我自然不成问题。学习、做手工、做糕点,这种磨练性子的活她让我做了许多,以至于我最终没有成为我爸口中那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相比于姐姐和弟弟,奶奶似乎更喜欢我多一点。我以为她是可怜我,毕竟在这个家里,爸爸喜欢乖巧的姐姐,妈妈疼爱年幼的弟弟,只有我好像被冷落了一般。后来奶奶和我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的性子像她,表面调皮野蛮,实际上心思敏感细腻,十分渴求关爱。

初二那年,我早恋了。我爸是军人,曾经给我们姐弟三人立下过规矩:大学之前绝不能谈恋爱。关于早恋的事,除了奶奶,我谁也不说。奶奶倒是没有反对我恋爱,反而让我哪天带同学回家吃饭时把那男孩也捎上,让她看一眼。我不好意思地脸红,她摸摸我的头说:“小余,奶奶不反对你谈恋爱,也许那男孩真的是个优秀又懂事的孩子呢。不过你们得答应奶奶,不可以耽误了学习。”

事实上,那时候的戀爱单纯而美好,我和男孩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真正谈恋爱的时间也仅限于每天晚上自修结束后他送我回家的短短一路。我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我在我家门口和他挥手告别的时候,转身竟然看到我爸那张盛怒的脸。

我忐忑不安地走回家,我爸“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吩咐正在看电视的我弟,“把你奶奶、妈妈和姐姐都叫出来。”我知道,事情严重了。

奶奶从房里出来,看到我爸那铁青的脸色,还有站在旁边低着头的我,瞬间明白了一切。我爸平时的作风就很干净利落,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而我自知欺瞒会换来更大的责罚,索性也明明白白地招了。

我爸在气头上,把我的诚实误以为是挑衅,大吼了一声,“你胆子大了啊!”按我家家规,这种情况是免不了体罚的。我妈在旁低声劝了一句,“也是大姑娘了,你还打算打她啊?”

我爸更生气,把墙上的鸡毛掸子取了下来握在手里,“不是你们纵容她,她能成今天这样吗?!现在不打,现在不打再过两年打也没用了!”

“好了!”奶奶把拐杖往下一顿,“谁纵容她了?你说我对不对?!”

“妈,我在教育孩子。”我爸手里的鸡毛掸子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你十岁那年,把邻居家亮子的眼睛打坏了,我有没有打你?”

“你十三岁那年,把家里好不容易攒下的几百块拿去和朋友吃喝,害得家里吃了两个月的地瓜稀粥,我有没有打你?”

“你十六岁那年,写情书给学校里的女孩,那女孩的家长带着她上门来找我告状,我有没有打你?”

奶奶望向我爸,“我对你,是不是更纵容?!”

所有人都不敢吱声,只见奶奶和我爸的眼神对峙了将近一分钟,我爸终于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声气。

鸡毛掸子被扔在地上,我知道我又逃过了一劫。

那之后的时光里,我和奶奶,就像两个忘年交一样,她帮着我应付每一张需要家长签名的不及格试卷,而我总是每个周一按时在她枕头底下塞上几颗糖果。她爱吃糖,却又患了糖尿病,平日里我爸妈都不允许她碰甜食,只有我会偷偷给她带。endprint

这样的默契,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亲密而特别。

3

只是我沒想到,这样的时光并不太长。

高二那年,我意识到奶奶似乎不太一样了。从前的她很健谈,现在的她却总是沉默。她走路的步伐越来越慢了,腰板也弯了下去,声音变得低沉而温和。

奶奶被查出患了重病,诊断书上具体写的是什么病我并不知道,只听见妈妈和我们姐弟几个说,“放了假尽量多回家陪陪奶奶,奶奶的时间不多了。”

原来人都会老的。那个守护我长大的女英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虽然家人三缄其口,但奶奶还是猜测到了她的病情。大概是爷爷去世早,她对生死看得很开。她列了一张清单,清单里写着要去的地方、要见的人和要做的事。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里,她在父亲的陪同下去了很多地方,回来时她的身体变得更加孱弱,脸上却总挂着满足的笑。

远在国外的姑姑也回来了,奶奶很欢喜,每天和姑姑总有说不完的话。有一次我听到她说自己想要一套衣服,让姑姑按照她的意愿帮忙画张设计图,她好让人拿去做。我在房里听到,开心地冲出来说,“奶奶,我也要新衣服!”

奶奶和姑姑脸色一变,我却没发现有何不妥,缠着奶奶的手臂让她也给我做一件,毕竟以前每次她做衣裳总会顺便给我做一件连衣裙的。

可是这一回,奶奶很生气地推开了我,“小孩子懂什么?回房间学习去!”

奶奶没对我这么凶过,我心里有点委屈,跑回房里哭了起来。却隐约听到奶奶和姑姑说,“做的是寿衣,不吉利……她小孩子,我忍不住骂了她……”

奶奶的声音早已带了哭腔,她可以笑看生死,却不敢让孙辈沾染一丝不吉利的气息,不敢让年少的我直面这种生离死别。我才明白,她在训斥我的时候她最痛。

到我上高三的时候,奶奶已经常常需要住院。她大半时间处于昏睡状态,我在她身边唤她,她也只会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了。妈妈说奶奶平日里最疼爱我,让我和奶奶说点什么。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只能握着她的手,一遍遍抚摸她的脸颊,像她抚摸儿时的我一样。

她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拼了命地睁开眼睛看我,泪水艰难地溢出眼眶。看她似乎想说话,我凑到了她的耳边,“奶奶,我是小余,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奶奶的声音早已沙哑,她似乎用尽了力气,才喊出这一句:“小余,带我回家。”

我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转身去问身边的爸爸和叔叔们,我说:“带奶奶回家吧,她太痛苦了。”

他们都不肯。他们说,一旦回了家,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我想起那年,奶奶牵着我的手跨出那扇门,那句“来,奶奶带你回家”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如今我们换了立场,她央求我带她离开。

可我没能做到。

4

奶奶还是走了。

我以前啊,总是很怕鬼,可是自从奶奶走后,我一点也不怕了。我常常一个人躲在奶奶的房间里,做作业,听音乐,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奶奶那张摇椅上,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气息。

后来我再犯错,爸爸也不会打我了,我常在想,如果他还要打我,还会不会有人为我挡下那扬起的鸡毛掸子?

不会有了。

奶奶,你会怪我吗?当你在病床上痛苦难耐时,当你拉着你最爱孙女的手央求她带你离开时,她拒绝了你。

你一定觉得我没有良心吧。可是奶奶,最希望你活着的人明明是我啊。

如果你还在,我一定听你的话,我会像姐姐一样,安安静静地读书,考上好学府。我谈恋爱时,会大大方方地牵着他的手去见你,因为我知道你最希望我脸上有幸福的笑。我还是会在每个周一都偷偷往你枕头底下塞几颗你最爱的糖,但是我也会记得,提醒你常常去医院检查身体,尤其是检查心脏。

奶奶,在你离开之前,我以为再老的人也能再活一年。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遗憾总比美好多得多。

现在的我,已经懂得珍惜这世上每一份温暖,懂得拼命拥抱,及时报答。我知道往后我再也没法见到你,但我还是希望,在我经历生活的伤疤时,你还能在天上对我说一句:来,我带你回家。

我一定一定,会听到的。也一定一定,会听话的。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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