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念
2018-03-07卢攀臻
卢攀臻
7月14日 晴
岁月面前无壮士,人间是叹为观止的难。
——题记
(一)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我七岁的时候。
儿时大部分的记忆早已模糊,现在若是让我再去回想当时的情景,也像是隔了一层薄雾,轻轻浅浅的却又忆不真切。
只是那种隔了厚重时光沉淀的恐惧却仍然牢牢盘踞在心底,像是一头困兽,一丝小声的打扰,便会撕开久远的光阴,跳出来张牙舞爪。
那时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有好几里路,学校的课开始的早。夏天倒还好,五点多一点天就已经大亮,一群人踩着细细碎碎的阳光,一路嬉闹着蹦到学校,倒也是一件趣事。只是一到冬季,天亮的晚了,往往我已经走了一大半路,头顶仍是淡淡的灰色,虽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夜,但那时年龄尚小的我们,总归是怀着小小的恐惧走完的那一段路。
大概是冬日的某个清晨,有没有下雪,打没打霜,我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我想应该是很冷的,因为那天我穿了很厚的棉衣。
穿过家门口那条羊肠小道,左拐再往前,我一眼就看到了放置在大路一旁,隐在黑暗中的那个大家伙。
路旁未烧完的纸钱被北风吹得散了一地,几柱香的生命力却极其顽强,在冷风中颤巍巍地燃着。
它就藏在这淡淡的烟雾后面,不声不响,一动不动。远远看去,像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狗在趴着打盹。
我到现在还觉得,很多人都是被吓大的,从小就被灌输着“山上有妖怪”之类的恐吓话语,而那时年幼的我们,还没有现在的思维能力去辨认那些话语的真假,于是,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抱有莫名的恐惧。
大人们虽未正儿八经和我们说过,但小孩子总是好奇的,平时大人谈话间,多多少少听了点去。而听进心里,在脑海中成型的,往往是那些带有神秘色彩,让人又害怕却也满怀好奇的事物。
于是,当时的我可能是吓懵了,脚像是长了钉子,钉在原地许久未动,嘴巴咧得大大的,时刻准备着大声呼救。
是怕的,非常怕。
乌漆抹黑的大家伙,里面躺的可是死人啊!不知道那个时侯我对死人的想象是怎样,但恐惧是真正存在的。
我大概在原地站了几分钟,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有人拉着长长的嗓子,在这安静的破晓时分格外突兀。
天啊,这是不是大人们常说的喊魂啊?里面的死人会被喊出来吗?听说小孩子看了这东西会眼睛疼……
一连串乱七八糟的东西猛然塞进我的大脑,下一秒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我隔着迷蒙的泪水瞟了眼那个大家伙,内心的恐惧几乎快要决堤。
在大声哭出来之前,我撒开脚步飞快地跑了。
我和它的第一次相遇,听起来很不愉快。我还很没出息地被吓哭了,后来和朋友讲起这件事,果然是毫不留情地被取笑了一番。
抱歉的是,第二次遇见它,我还是哭了。
(二)
我的爷爷是个退休教师,为人热情,平时村子里的红白喜事,他都会去帮衬一把。也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经常受邀给亡者写悼念文,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祭文”。
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初中的时候。与我们家关系较好的某位人家有位老人亡故,爷爷被邀去写悼文,那天晚上,闲得发慌的我便也跟着去了。
与小学时那次不同,这一次我和它的遇见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它安静的趴在大厅中央,接受孝子孝孙们的叩拜。
这一次它少了很多神秘,明晃晃的灯光打在它漆黑的身上,甚至还在闪闪发亮。
我心中的恐惧少了一大半,只是怔怔地看着灵堂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几位孝子,心好像也随着他们的哭声一起一伏。
我大概是那个时侯开始懂得“死亡”这个词汇的含义。
多可怕啊。
一个人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孤零零躺进那个黑盒子里,一躺就是永远。
永远有多远?应该很远很远吧。
如果死者真的有灵魂的话,他们的灵魂是不是也被禁锢在那个大盒子里,透過厚实的棺木听见亲人们的哭喊,才会悲伤地意识到,这就真的是永别了。
胡思乱想了很多,等到四周都静了下来,爷爷催我回家时,我才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离开时我回头看了眼大厅中央的它,沉重的黑色盒子,在白炽灯下像是笼罩这一层薄雾。
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我还是怕它,能不怕吗?它能把一个人,带到另一个未知的地方,一个回不了家的地方。
(三)
真正和它相熟起来,是在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年老的时候。
15岁那年,家里的大人买了上好的木材,请了手艺很好的木匠,在我们那栋旧红砖房子里,刨出一堆堆木花来。
看着它渐渐成型,年少时那股恐惧又破壳而出,来势凶猛。
我在大人们的谈话间,听到了它的另一个名字——千年屋。
那时的我已经能够猜测到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这是我们这的传统,其实也无关生死。
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在我家出现。
我的爷爷奶奶,我亲爱的爷爷奶奶,我以为还年轻着,一直把爱倾注于我们身上,鲜活存在于我眼前的爷爷奶奶。
他们老了。
脸上的皱纹是真的,银白的头发是真的,喑哑的嗓音是真的。
长命百岁,永远不老,只是人们美好的愿望,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真真切切怕了。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爱,所有的痛,所有的相思,就好像一颗石子投入汪洋大海,只会溅起两三朵浪花,便沉溺其中,寻无可寻。无论我们敢想不敢想,我们都会经历生老病死。
我想我是个懦弱的人,我一点也不想面对生死这个问题,也没有勇气接受身边人的离开。
我在一个晚上,和我的奶奶谈了很久,她或许早已忘了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却记得深刻。
她说:“人总是要离开的。”
她说:“傻孩子,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啊。”
她说:“看着你们一个个健康长大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她说:“我还活着呢。”
她还活着呢,他们都还活着呢。
后来经历了很多事,开心的,痛苦的,我也曾见过亲人在生死线上徘徊。当往事沉淀下来,心中的害怕反而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敬畏。
我开始敬畏那个方方正正的黑盒子,敬畏生与死,敬畏这世间一切有生命的物质。
脆弱的是生命,可强大的是心灵。
我的爷爷奶奶,现在仍健康地活在这个世上,每一年过去,我都会想,长命百岁是祈愿,但让他们在世时幸福快乐,却是我们真真正正能够去实现的。
而那两座“千年屋”,被放置在地下室,用厚厚的布盖着,安安静静地过了好几年。
它的存在对我而言,早已变成了一种警示。
珍惜眼前人,善待身边人,也要让自己短暂的人生,活得精彩一点。
或许我应该感谢它,虽然每一次与它的相遇,都不怎么愉快。
最后还是想说说那句美好的祈愿。
祝我亲爱的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嗯,长命百岁。
湖南省隆回县第二中学默深文学社
指导老师:刘 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