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十首）

余昆

余 昆 一九八八年生于湖北英山。有诗作发表于《芳草》，出版诗集《洛桑河》。

母亲河

三十多年来，这群女人

一直在河边一俯一仰

像老井上陈旧的压水器

从河中，为背后的村庄汲水

她们常常响起的笑声

是水跑向村庄的

最好证明

雪落大地

雪落大地，封山、封路

封人心搏动的速度

雪还在下，炊烟也不走了

只有几只麻雀，在河谷里飞行

终于做上了天地之王

看啊，这万般寂静

这漫天的喷涌而出

这铺天盖地的巨大封印

还是无法拉住，一条西去的河流

鸽子之死

杀一只鸽子，剖腹切胃

胃中有完好的玉米粒，可以想象

几分钟前，它吃下了断头餐

但它并不知情

这只鸽子死后，遗产有四部分

躯体供养人类

内脏可以肥一小片土壤

那一小堆玉米粒，带血的玉米粒

带着身体最深处的温度，将被洗净

投给生前的同伴

另有一堆羽毛

请将它们捧在手中，让风带走

代替那只鸽子，做最后一次飞翔

云贵高原记

山路解得开万古愁

再陡峭的命，都能死里逃生

活成一根长绳，缚住苍茫大地

在云贵高原北部，群山似波涛

大巴如猿猴

千万不要回头

车子到达任何一个山顶

都能看到云和房子，跌落脚下

人在云端，神住在小集镇里

一个背竹篓的老人正逆行而下

身后的孩子停了下来，偏着头望我们

请不要告诉他们走错了方向

请不要走漏了风声：前面是神的居所

立春日，独步河边所得

西河水还是不够激荡

东风夜袭百里，流水死守程璋河塆

冬天快要结束了，它再也没有机会

冻住自己，让山川停下来

逝者如斯夫，该走的走吧

君不见，流水依旧河床改，沟汊纵横如我脸

逝者如斯夫，旧时之好不足恋

君不见，苍山翠竹入暮色，少年牛郎白头翁

立春日，独步河边

春天到来还有一段时间

河边有一段与我同高的枯木

正暗暗使劲，想从体内抽出新芽

夜空

满天繁星，都望着人间

地上并没有夜行人，需要安慰

天空如此拥挤

那晚，在程璋河

我看到月亮领着一群星辰

向白天移动，一些星星

在中途熄灭。幸存者的每一步

都很缓慢，几乎无法被人间看见

梨花开

有没有一树梨花

春风催了三遍，还是不开

执意要等一个人归来

有没有一树梨花

就算开了，也不去招惹别的花朵

自己与自己就可以争芳斗艳

就算开了，也不要带着雨水

春光明媚，不要总是流着眼泪

人生比花期长不了多少

曲中人说

梨花开，梨花败

一个人，又在世上

做了一回不谙世事的少年

见炉火起，想起二三兄弟

炉上架一壶清水

水有温情，等待被唤醒

爐火熊熊，热气开始上升

透过薄雾，两只陶罐相扣

两腹空空，不再装凡尘琐事

这些年，兄弟散落四野

天不下雪，但人世之冷，更胜一筹

正月初五，程家兄弟以箸击乐

慷慨而歌

东风卷着大别山的每一座山峰

在白马石程家，女主人将我当作儿子

赠我以滚烫的心肠。炉火正热

火尖撩起的东风吹动门扉

似有离人归来，恰有双亲老去

红板村

野生的灌木是无辜的

它们并没有故意霸占这个制高点

草原上没有像样的乔木

人和牛羊就是最高的

在黔西北高原

这片高山草甸之上

扣在人们头顶的天空

蓝得一贫如洗，拿不出一块碎银

田野

冬日荒芜，羊群吃掉的绿色

变成了身后刚能站稳的小羊

落日掉在每一只羊的脊骨处

不忍离开，几朵云在天边觅食

俯视大地荒草丛生

牧羊人嘴里叼着茅草，在田埂边小解

这些年，他的鞭子没有地方可以敲打

人间的辽阔他又鞭长莫及

他常常仰头望天，那里

有一群唤不回来的羊

（责任编辑：哨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