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仪式链视角下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
——以“帝吧出征FB”为例
2018-03-07谷学强
谷学强
一、研究缘起
情感学家乔纳森·特纳认为:“人类情感的产生是社会文化、认知和生理因素共同决定的结果。”[1]在社会层面上,情感不仅是社会关系的纽带,还对社会结构的稳定和团结具有一定的作用。人类的情感已经完全嵌入到社会结构之中,成为社会变迁的一种重要动力和关键性力量。从本质上看,情感不仅使社会结构和文化符号系统成为可能,而且情感也能导致人与人彼此疏离,动员人们打破社会结构,挑战社会文化传统。因此,经验、行为、互动、组织和情感的运动与表达便联系起来。人类的独特特征就是在形成社会纽带和建构复杂社会结构时对情感的依赖。[1]充满正能量的情感能够促进社会和谐、提高人们日常生活的幸福感和工作的积极性、提升生产效率和经济水平,对于社会建设具有重大意义。而消极的情感则影响个人的社会关系,不利于社会的团结与稳定,甚至可能引发社会动荡。
由于情感的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社会结构的稳定,激烈的情感冲突包含的负面情感可能引发社会不安动荡、诱发群体性事件,而稳定的、积极的情感则可维护社会秩序。因此,近年来社交媒体中频繁发生的由言语对峙引发的情感冲突已被列入互联网治理的重要环节。主流意识形态在社交媒体上通过议程设置、话题转移、设置敏感关键词屏蔽等一系列手段降低了网民负面情感的表达,如对冲突性事件中具有话题属性的引导词设置关键词屏蔽,有些自带情感属性的言辞会被归类并将其设置屏蔽(如一些不文明用语)。杨国斌认为自2013年以来网络抗争性事件不断减少,其直接原因是网络动员中的主要情感皆被冠以负面情感、非理性、不文明等标签,被政府予以管制,他借用埃利亚斯“文明的进程”这一概念将其称为“文明净网”。文明作为意识形态的话语以社会规训技术形式见诸网络空间中,成为规范言语行为的准则。[2]因此,网民在互联网中表达负面情感的语言渠道受阻。而负面情感若不能及时宣泄,被积压的负面情感可能会在某个临界点如洪水涌出般爆发,将会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动荡和不安。于是人们便开始寻找一种既可以发泄各种情感又可以逃离文明净网审查的符号工具。随着社交媒体中图像传播技术的不断发展,一些非语言符号逐渐受到人们的青睐。而表情包即一种非语言表达与传播情感的符号载体,它不仅能够表达网民的喜怒哀乐等情绪,还可以逃离网络审查的端口。这是因为图像符号的意指属性是联想性,其意义往往是浮动的、模糊的、不确定的。[3]因此对图像符号的文明净网和互联网内容管理较为困难,现有技术也很难做到图像内容意义的甄别。中山大学大数据实验室数据分析表明表情已成为人们情绪的“放大镜”,它们汇集起来记录了时代的情感。心理学研究亦显示表情的使用反映了公共态度。那么,在网络群体性事件中表情包能否代替传统的文字来唤起人们的情感并进行网络动员呢?在互联网内容治理愈加严格的当下,以上问题值得讨论。
二、文献回顾
“动员”一词泛指发动人们参与某项活动,是社会学和政治学中的概念。在传统的社会运动中动员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能够号召大量社会成员为达到一定目标而进行集体行动。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网络媒介逐渐成为人们动员的工具和手段。按照西方资源社会运动的资源动员理论来说,互联网是新型社会动员的新阵地和新平台,为社会运动提供了低成本、不限时空、不限身份、人数众多的资源。[4]网络社会颠覆了传统的社会结构和社会权力,网络的去中心化特征降低了网民们参与社会运动的门槛,大量草根群体获得了发言和自我表达的机会,大大提高了参与动员的积极性与主动性,网络动员愈加频繁。
在网络动员的过程中,情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往往影响社会运动的最终走向。情感是运动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场域”,[5]人们在这个场域中进行互动并产生联系。当从情感的视角切入来分析网络动员的话,网络动员如何运用情感的力量来动员群体进行集体行动,也就是情感动员。它是指“个体或群体通过情感表达,在持续地互动中以唤起激发或者改变对方个体或群体对事物的认知态度和评价的过程”[6]。杨国斌认为,网络事件的发生就是一个情感动员的过程,所依赖的是能够激发网民的嬉笑怒骂、喜怒哀乐等情感的表现形式和内容。[7]当前学界关于情感动员的研究主要分为:①情感动员的基础性研究。在情感动员的逻辑与策略方面,杨国斌认为有悲情、戏谑与愤怒三种逻辑策略。陈相雨、丁伯铨认为除此之外还有身份展示。[8]在情感动员机制方面,朱力、曹振飞认为情感动员的机制为情绪共振与情感共鸣。[9]在情感动员类型方面,杨国斌认为包括共意性情感动员与抗争性情感动员。[7]②情感动员的个案研究。主要通过典型的个案阐述分析情感动员的过程与传播结构,如“南京梧桐树事件”“罗一笑事件”“江歌事件”等。③情感动员的实证研究。如郭小安、王木君通过网络民粹事件测量发现情感动员策略与行为结果之间存在显著关系。[10]以上文献关注的情感动员研究主要是文本和基于事件的图像情感动员,而对在线制作大规模虚拟的多模态符号的情感动员鲜有关注。狭义上来说,表情包即是一种集文字、动作、姿态等于一体,表达情感、传播情绪与态度的多模态符号。表情包虽是虚拟的视觉符号,但它在生产和传播过程中通过对各种符号的仿制、拼贴与同构,具有了超越单一符号的社会动员力量。有研究者认为,表情包仿制实践在某个特定舆论场中不断累积,此类表情包便具备了联结动员的能力,能够有效地开展情感动员。[11]表情包的本质功能是情感交流与情感沟通。因此表情包的传播即是情感话语的互动,情感话语的节奏、韵律和结构,是情感表达与动员的重要符号机制。[12]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于情感动员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他们对情感动员的类型、逻辑、策略等研究较为清晰和深入,对于本研究继续深入讨论提供了一定的参考。然而,研究中缺少从非语言符号中的表情包使用来探讨情感动员的具体过程。在互联网舆情治理愈加严格的当下,以文字进行情感动员的路径已经受到阻碍,表情包由于种类繁多、组合丰富、传播迅速、意义模糊等特征,是网络事件中情感动员的优势符号,亟待进行深入研究。同时,现有文献中从情感社会学中的互动仪式链理论来分析表情包的情感动员亦少见。笔者从互动仪式链理论切入,结合具体个案中表情包的运用,分析表情包在网络事件中的情感动员。因此,具体而言本研究的问题为:①表情包的情感动员是否适用于互动仪式链理论?②若适用于该理论,那么在互动仪式中表情包情感动员的具体路径又是什么?
本研究案例选择“帝吧出征FB”事件(以下简称帝吧出征)。帝吧在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大规模的集体行动,如2007年李毅吧与李宇春吧的冲突事件、杨丞琳事件、2010年的“69圣战”事件等,都是粉丝们宣泄情感,表达不满和愤怒情感的“爆吧”事件。而2016年1月20日帝吧出征是目前互联网历史上群体规模最大、参与人数最多、影响力最大的集体行动。选取帝吧出征作为研究案例主要基于以下因素:①帝吧出征是一次典型的网络群体性事件,参与人数最多,影响力最大,还得到了国内主流媒体的正面报道,这种情况是极少见的。②帝吧出征所使用的武器是表情包,表情包在该网络群体性事件中的情感动员起到了改变事件最终走向的关键性作用。③帝吧出征参与的群体主要为“90后”、亚文化、青年等群体,是社会运动、社会事务与政治参与的新生力量,他们的表现改变了大众媒介对该群体的刻板印象。
三、理论概述与研究方法
(一)理论概述
在分析网络群体性事件时,互动仪式论是一个经常被采用的理论。该理论揭示了个体汲取情感能量、参与社会互动、获得群体归属感和身份认同的一般规律。互动仪式是情感社会学研究中的一大领域,主要关注情感在社会互动过程中运行机制。仪式最先起源于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对宗教社会学的研究。他认为仪式是指宗教活动中“某些明确的行为方式”,是对信仰表达和强化的手段,具有社会整合作用。而后戈夫曼提出了“互动仪式”,从微观社会学分析日常生活中的仪式与场景。然而,涂尔干和戈夫曼对仪式的研究涉及仪式概念和社会功能,并未涉及仪式的核心机制。随后柯林斯结合了微观社会学和宏观社会学,对互动仪式中的作用机制进行系统的研究。柯林斯提出互动仪式包含四个要素:①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一个场所,可以通过身体在场而相互影响。②对局外人设限。③人们将注意力放在共同的话题或焦点上。④分享共同的情绪或情感体验。其中,共同关注的焦点和分享共同的情绪和情感在仪式要素中最为重要,即互动仪式的核心机制是相互关注和情感纽带。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更新迭代,尤其是社交媒体的快速发展重构了人与人之间交往与沟通方式。传统社会中群体聚集的场所往往受到时间、地点、政治等因素的制约。而在社交媒体中这些因素被消解,来自不同国家、地区、种族的个体或群体可以在同一网络空间中实现聚集。社交媒体提供了可容纳巨大空间的虚拟场景。在社交媒体不断延伸人感官和身体的情况下,柯林斯提出的“互动仪式链”在网络社会尤其是社交媒体建构的场景中是否依旧成立?就本研究而言,网络群体性事件中运用表情包进行情感动员是否满足互动仪式链的相关要素?如果经检验适用,那么就可以根据互动仪式的开展过程与结果分析表情包情感动员的具体路径。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取文献分析、个案分析与话语分析的研究方法。由于距离事件发生时间间隔较长,一手资料的获得与参与式观察的方法实施较为困难。因此,笔者采用三种方式获得研究资料。一是从百度、Google等搜索引擎上搜索关键词(如D8、帝吧出征、帝吧等)获取各大新闻媒体、自媒体等关于帝吧出征事件的各种报道,以及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帝吧出征的各种表情包,熟悉该事件的全部过程。二是从百度贴吧、微博、Facebook、知乎等社交媒体上搜索关键词,获取网友对该事件的评价、参与的感受、如何参与等帖子和经验贴若干,形成参与及围观主体对帝吧出征的组织细节、表情包生产与传播的脉络图景。三是从知网、万方、读秀等数据库上搜索帝吧出征的相关学术研究文献,在通读文献后对该事件的研究侧重点和如何展开研究有了进一步的思考。在对案例分析的同时,笔者援引帝吧出征中使用频次较多、类型较为常见的多种表情包,并对表情包的生产制作、传播、背后的话语机制、情感特征、意义建构等进行分析,力求文章兼具学理性和说服力。
四、网络表情包情感动员中的互动仪式要素
根据前文所述,互动仪式链形成的四大要素包括身体在场、相互关注的焦点、对局外人设限与情感纽带。其中,仪式中的“相互关注的焦点”与“局外人设限”因素在表情包情感动员中表现非常明显。以帝吧出征事件为例,该网络事件中所使用的表情包虽然类型丰富、形态各异,但主题焦点集中在“反台独、祖国统一”这一方面。而对局外人设限则表现为对在帝吧出征中违反统一主题的表情包使用者或企图干扰破坏表情包情感动员的人员进行身份排外。因此,“身体在场”与“情感纽带”则成为验证表情包情感动员是否适用于互动仪式链理论最为关键的两个要素。
(一)身体“替身”在场:仪式要素中的身体共在
表情包可被划分为字符式和颜文字、QQ和Emoji以及动漫和真人表情包。前两种表情包只能模仿身体部分表情和动作,表达部分情感和情绪,但较为抽象,无法展示身体的较多部位,而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各自承担着不同的角色和功能,和其他部位互相配合完成情感传播的过程。身体展示越充分越具体,越具有现场的既视感,情感表达也就越彻底、越充分。因此,身体展示程度的充分与否便成为网络互动仪式是否成功的重要因素。“多模态表情包通过视觉上具体的表情模仿和直观的动作虚拟,让原本含混而模糊的身体通过表情包获得明显的呈现。于是,现实肉身的在场性被表情包这种‘在线的身体’所感知并存在,人的主体脱离肉身进入到表情包这种‘替代性’身体中。”[13]帝吧出征中网民所使用的主要为集文字、动作、姿态于一体的多模态表情包,该类型表情包通过各种身体符号的组合,可模拟、模仿、再现各种复杂表情、姿态和动作,身体部位展示程度较高,因此使得身体虚拟在场成为可能。
图1
图2
如图1和图2所示,在帝吧出征中“暴走漫画”表情包深受网友喜爱。在人物形象方面,简单的设计勾勒出人体基本的框架。人物的表情采用PS等软件从真实人物表情挪用到动漫中,使动漫人物具备真实人物的表情。这是一种典型对既有语言的挪用和对意义的篡改、转译和改编的“拼贴”手法。[14]暴走动漫类表情包通过挪用原有图像符号的部分成分嫁接到新的图像符号中,使得新图像符号具备原图像符号的部分特征,是对原图像符号的二次加工。真实的人脸表情更能表现出某种情感和情绪,而“表情包图片的根本功能就在于网络互动中直接呈现对话者当下的表情(连带内在情绪),弥补文字语言的不足,而真实的人脸照片自然是最直接意义上的表情。”[15]从漫画表情包的整体格局来看,人物面部表情虽为挪用,但配上设计好的动作姿态和文字,这种混搭风格的表情包看上去十分和谐。另外,漫画式表情包中除了人物外还建构了场景。图1中的桌子颜色和人物形象可以让人直接联想到教室这一场景,图2中人物的胳膊支撑在黑白的线条上也不难让人联想到坐在桌前说话的场景。场景的建构不仅让人的身体陈设有了明确的空间感,还让人产生代入感,可以让人们不仅感受到身体在场,还能感知到具体环境和氛围。
(二)情感互动:仪式要素中的情感共享
表情包实现了身体替身的在场,然而若干个体若没有组织便形同一盘散沙。因此,个体需要充分识别感知群体其他成员的情感状态,互相分享各自的情绪体验,才能提高个体的参与感。如此,关注他人并和他人进行情感上的互动是仪式形成的重要因素。在社交媒体群体传播中,情感连接逐渐成为传播关系的内在逻辑。[16]所谓情感连接,即情感起到纽带的关键作用,也就是情感互动。身体的共在引发群体成员对彼此的相互关注,人们通过身体互动来感知他人的情感,并进行情感互动。在网友发送表情包时,“信息接受者会对表情包做出一个认知,并将它与头脑中已有表情的经验和观念建立联结,做出反应。在认知到表情包的相应情感色彩后,随之便会诱发与之相应的情绪情感体验”[17],这就是情感互动的过程。
在帝吧出征中网民在使用表情包时是如何进行情感互动的?笔者认为存在以下三种行为:①表情包的初始创作、复制、二次加工过程中的情感互动。②观看及认知表情包背后的情感状态。③通过对社交媒体中的“评论、回复、转发和点赞”表情包来回应情感。首先,人们需要借助表情包这一图像符号来完成“情感嵌入”,其过程包含在表情包的创作、复制、加工等过程中,是使用主体对表情包进行情感建构的过程。表情包的初始创作包括对既有素材的重新运用,如直接从一些动漫、影视剧等题材中等对相关人物的表情姿态进行截图或录屏。还可以运用专业构图软件或大众化的修图软件制作表情包,如制作全新的表情包或采用拼贴、同构等手法对不同图像符号重组以合成新表情包。在情感建构的同时,主体不仅嵌入了自己的情感,还在创作、复制及二次加工表情包的过程中与表情包进行情感互动。在制作表情包时网民需要找到表情夸张、姿态浮夸,能够表达自己情感的图像。在选择好图像后,文字的搭配即是重新赋意的过程。在表情包制作完成后,网民会先进行审视,这种审视阶段便是主体和表情包进行情感互动的过程。一般而言,网民选择某种表情包便是认同表情包所传递出的情感,而对情感的认同也就具有情感互动的意义。同理,对表情包的复制也是认同情感的行为。而二次加工较为复杂,通过改写文字重新进行情感建构。这既可代表对表情包中背后情感的不认同,又可代表认可表情包中的情感但需要重新赋意以改变情感的强度。因此,无论是在制作、复制还是二次加工,都存在不同主体间以及主体与表情包之间的情感互动。
其次,线上观看不同于线下观看模式。如果说传统的社会形态是福柯在全景监狱模型中设想的“少数人看多数人”模式,那么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多数人看多数人”的“共视社会”或“对视社会”。[18]社交媒体显然属于后者,观看机制的变革导致观看的权力机制发生转变。观看不再是少数人独享的特权,而成为大众化的普遍共享的权力。在社交媒体中人们不仅观看他人,自己也在被他人观看,这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因此,人们在观看中认知他人情感状态时也被他人认知情感。在帝吧出征初始阶段政治类革命宣传画表情包成为攻击“台独”分子强有力的武器,网友在观看该类型表情包时能够明显感受到愤怒的情感。
最后,社交媒体自身具备较强的互动属性,在互动过程中人们完成了情感的交流和沟通。帝吧出征的主战场为Facebook。和大陆的微博类似,Facebook拥有关注、评论、点赞、回复、转发、提及(类似@符号)等功能。其中评论和回复功能都可以附上表情包,“转发和提及”是对表情包的分享,而“点赞”则视为对该表情包认同,都是情感互动的体现。而无论是评论、回复、转发、提及还是点赞表情包,都是在Facebook建构的公共场景内完成,因此在该空间中的情感互动实际上也是一种情感共享。
综上可见,在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中人们虽然无法实现肉体的真实在场,但可以通过生产替身实现身体在场,并通过表情包互动达到情感互动的目的。因此,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满足了互动仪式链理论的四大要素,接下来可依据互动仪式链理论探讨网络表情包情感动员的具体路径。
五、互动仪式链下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
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开展后会形成四大结果,即群体团结、个体情感能量、群体象征符号与道德标准。在帝吧出征事件中,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的具体路径可根据互动仪式的四大结果进行分析。笔者根据帝吧出征事件发生的关键节点,结合表情包使用风格和类型的变化将事件划分为三个阶段(见表1)。初始阶段划分的依据是台湾明星不当言论与敷衍的道歉视频引发大陆网民对台湾回归的历史遗留问题的关注以及表达对“台独”分子言行问题的强烈不满,政治色彩和爱国氛围较为浓厚,大陆网民主要表现为愤怒和讽刺的情感。高潮阶段划分的依据是随着表情包大战的持续进行,出征的目的已经达到,而台湾网民对表情包的好奇回应以及大陆网民开始使用表情包进行自我的狂欢和表演使得表情包的类型和情感发生转变,主要表现为戏谑、娱乐和狂欢的情感。而消弭阶段的依据则是帝吧出征获得胜利,表情包大战告一段落,大陆和台湾之间的文化交流与多样化议题的讨论更为频繁,情感表现为友好和谐的情感。三个阶段的情感状态转变对互动仪式的结果有着较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表情包通过情感正义的动力机制唤起个体愤怒的情感能量,通过情绪感染与情感展演等策略集聚个体情绪形成稳定的群体情感,并通过表情包刷屏、霸屏等形式塑造情感共同体来实现群体团结,形塑个体的自我认同与群体的身份认同,最后通过存储和上传表情包等形式建构群体的象征符号,即情感记忆,保存了仪式的情感能量。因此,从某种意义来看,网络表情包情感动员的过程就是互动仪式进行的过程。
表1 帝吧出征中的情感衍变阶段、各阶段使用表情包类型与情感状态
(一)表情包情感动员的动力机制:情感正义的唤起
亚里士多德曾在《修辞学》一书中将“诉诸情感”视为一种修辞方法,它能通过某种手段激发人们的情感,并通过唤起他们的情感促使他们采取行动。[19]情感不仅是人们内心情绪的自然流露,还可以在短时间内被激发并进行社会行动。由此可见,情感也是一种符号资源和动力资源。亚里士多德在诉诸情感中特别强调的是情感唤起促进人们采取行动,即诉诸情感是一种情感动员。因此,情感动员的目的首先是让人们产生情感共鸣,其次才能运用集体情感的力量动员群体积极参与集体行动。情感共鸣也是仪式结果中形成群体团结感的表征。那么什么样的情感可以在短时间内引起群体共鸣?杨国斌在分析网络事件中的情感表达时认为有三种情感,一种是戏谑的情感,常见于网络文化事件中,反映的是草根文化与霸权文化的价值冲突以及对草根群体的认同。另两种是悲情与愤怒的情感,常见于网络社会事件中,主要涉及社会弱势群体、社会不公正和官僚腐败问题,表达对受害者的同情以及对不公正的愤慨。[7]在这三种情感中,愤怒的情感最容易在短时间内被激发和传播。有学者通过心情搜索软件提取新浪微博中7000万条数据并分析数据信息背后的情感状态,研究得出愤怒的情感在社交媒体中传播更快、影响力更大的结论。[20]
表情包是一种视觉化的图像符号。它再现了人的表情、动作及姿态,能够唤起人的情感。在帝吧出征中表情包在生产和传播过程中唤起了人们的情感,是互动仪式中产生集体兴奋的基础,也是帝吧出征情感动员的前提。例如,在帝吧出征初始阶段网民使用的主要有政治宣传、影视剧类以及动漫类表情包。其中,政治宣传类表情包以富有年代特色的大陆宣传画为主,配上解放时期工农子弟兵的形象,角色历史代入感极强。该类型表情包整体配色以红色为主,红色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意味,同时也是我国国家元素象征。表情包中工农子弟兵的形象配上如“别惹我,我有一百种让你和我站在爱国主义统一战线上的方式”等阐释性文字能够瞬间激发网民的爱国热情。影视剧类表情包主要选取了备受网民关注的影视、偶像等人物表情,这些人物多带有浮夸的表情。在帝吧出征中网民使用的表情包主要包括黄子瑶、尔康、金馆长、马云、蔡英文等人物形象。“尔康不介意奉陪到底”当属典型,表情包中尔康怒瞪的眼神,紧闭的嘴巴传达出愤怒和严肃的情感。同理,动漫类表情包如“劳资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装逼”表情包在大战中被广泛传播并赢得大陆网民的喜爱。该表情包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儿童动漫形象配上成人的表情,将该表情拼贴到儿童动漫形象中起到了情绪放大的效果。既可以体现青少年群体作为祖国花朵的自豪情感,又可表现出对“台独”分子的愤怒和不屑之情。综上,在帝吧出征初始阶段,网民使用的表情包主要为具有较强政治色彩的表情包,主要攻击对象为“台独”分子。大陆明星被谩骂,祖国被“台独”分子攻击都瞬间激发了网民的爱国主义情感。爱国主义情感抑或是民族主义情感是此次集体行动最直接的情感能量。帝吧出征的组织者和参与对象,他们有着共同的身份标识,即“小粉红”“90后”,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投入了较多的情感能量。当国家或民族遭受不公正对待时,他们会集体维护国家的荣誉和形象,维护民族的统一,就像爱护“爱豆”一样爱护自己的国家。在涂尔干看来,情感能量也是一种“道德情操”,它包括何谓正确与错误感,以及道德与不道德感。充满情感能量的人会感觉自己像个好人,他们感觉自己所做的是正义的。[21]大陆和台湾网民鲜有个人利益上的冲突,但“台独”分子刺中了大陆网民最敏感的神经——祖国统一问题,这是大陆网民的统一共识。“台独”分子违反了这个共识,即使其中不乏明星演员(他们甚至有很多大陆粉丝),但在“道德语法”的框架内、在国家道义的范围内他们都会受到坚持“两岸共识”“一个中国政策”的网民们道德上的谴责。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表情包中蕴含的国家元素唤起大陆网民的爱国情感,他们认为这种情感是“正义的情感”。对蔡英文、苹果日报、三立新闻等Facebook主页用表情包来狂轰滥炸实际上代表了网民一种正义的愤怒情感。刘涛认为,“正义的愤怒”不同于原始的愤怒,这里“调和”并“叠加”一种正义感,从而让个体摆脱面向自我的羞愧和不安,反倒转向外部的他人问责和制度愤怒。[22]笔者认为,在情感社会学中正义的愤怒代表的就是一种“情感正义”,情感正义能使个人或群体将负面情绪和负面情感“合理化”甚至“合法化”,而不用担心他人对这种情感正义的指责,从而维持情感能量的不断增长,促使集体行动的持续进行。因此,表情包情感动员的机制依靠的正是这种情感正义的道德语法。网民将代表祖国的元素,如地图、国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大陆明星、宣传画、风景等制作成表情包。在观看表情包时能深刻感受到作为中华儿女的自豪感和荣誉感,以及华夏子孙对祖国统一抱有深切的愿望和历史责任感。正义感和责任感的驱使致使他们团结在一起。
(二)表情包情感动员的策略:情绪感染与情感展演
集体中的个体情绪主要通过行为、姿势、表情等非语言类的线索影响其他个体。因此在帝吧出征中,除了情感正义作为动力驱动人们以“正义的名义”征伐“台独”分子外,情绪感染与情感展演是情感动员的主要策略。情绪感染在广义上被界定为一种情绪体验,该体验被他人所激发,并最终使接受者的情感与最初的激发者趋于一致。结合王潇对情绪感染的研究[23],笔者认为运用表情包进行情绪感染主要有模仿反馈、心理认知两种方式。当然,群体动力学与沉默的螺旋也是解释情绪感染的重要理论。而情感展演则是主体在互动的过程中不断进行情感展示,以此实现自我满足、自我呈现、自我感动的目的。情绪感染和情感展演有着促进群体形成情感合力,让他人感受到表达者的情感状态、促使他人产生相似情感、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感与情感宣泄的效果,从而不断壮大集体队伍,为集体行动提供源源不断的情感能量。
塔尔德认为人类模仿是先天的,是生物特征的一部分,是基本的社会现象。人们不仅擅长模仿他人的表情、动作、姿态等非言语信息,还会模仿其他人的语言,在模仿中行为主体能获得被模仿者相似的情感体验。表情包的初始设计便是对人类表情的模仿,随着技术和人们需求的不断变化,表情包从字符式、颜文字,到Emoji和QQ再到动漫表情包的衍变都是基于对人类面部表情和动作及姿态的模仿。同理,多模态表情包更是综合了表情、动作、姿态等图像符号,还可以配上文字(如书面语和网络流行语等),可以快速复制、改造和传播,因而具有极强的模仿能力。因此,模仿他人的表情就能感受到发图者的情感。反馈是一种互动行为,主体的情感体验时刻都受到面部表情、声音、姿势以及动作的模仿所带来的回馈的影响。[24]帝吧出征中表情包使用主体不仅模仿他人,同时还被第三者模仿。主体被模仿时可能产生愉悦的情感,并将这种愉悦感通过互动反馈给模仿者,两者产生相同或类似的情感体验,这个环环相扣的过程不断循环往复,最终致使整个群体产生情感共鸣和情绪共振。当然,当立场或者观点不同的群体进行模仿时,被模仿者会产生反感、愤怒和厌恶的情感并将这种情感反馈给模仿者。如在帝吧出征中网民在“台独”分子Facebook主页上发送表情包,“台独”分子盗图后并反过来以该表情包进行攻击。当大陆网民意识并发现这种行为时会产生愤怒的情感并通过改造表情包进行反击,即利用“贴水印”“加logo”“盖章”等形式反击模仿,郭小安将其称之为“反米姆动员”[10]。对群体内部成员的模仿予以支持、认可和赞成,对群体外部人员的模仿予以反击、嘲讽和讽刺都是一种反馈行为,它能增加群体内部成员的情感团结和集体的情感纽带,增进情感互动。
心理认知的核心思想是换位思考,即观察者将自己想象为处在某一场景下的他人,并想象在该情景下与他人相似的情绪体验。[24]霍夫曼所说的“认知”和心理学上所描述的“移情”有些类似,是指“理解他人的情绪状态并分享他人情绪状态的能力。”[25]“情绪感染”即“情感移情”,它能促使身处同一场景中的个体认知他人的情感状态,并想象自己处在他人状态上从而引发情绪共振,并能够进一步促进群体成员进行情感上的深层互动,进而产生情感共鸣,起到情感团结的作用。帝吧出征中出征者的主战场为Facebook,为了得到其他网民的支持并号召更多人参与出征活动,出征者还在贴吧、微博、虎牙等软件中直播此次表情包大战,让数十万网民一起围观。网民在直播时围观表情包的生产、制作和投放过程中认知到出征者们的情感状态,并不断进行互动和在线反馈,致使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纷纷发出要求加入帝吧出征组织的请求。
当然,在表情包的传播过程中情绪的感染还离不开群体动力学、沉默的螺旋的作用。勒温的群体动力学表明,处于群体中的个体极易放弃独立思考和个体人格,在群体压力下不自觉地陷入无意识的亢奋状态。如在帝吧出征中组织化的群体代表国家和民族的正义而出征,在这种情感框架内个体成员非常容易群集亢奋。“我出征就代表我爱国、我和‘台独’分子用表情包互怼胜利就表明我在出征群体中获得了身份和地位……”在这种群体动力学机制下,一些出征者为了取得一定的荣耀与成就,会积极地参与并使用个性化的表情包展示自己。诺依曼的沉默的螺旋也具有一定的解释力。对于一个争议性的话题不同群体会形成不同的情感,人们会判断自己表达的情感是否占据群体上的优势。当情感能量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便倾向于大胆的表达和传播,而当处于劣势的时候,可能会为了防止被群体孤立而保持沉默。由此一来,群体中占据优势地位的情感能量会越来越庞大,形成一个沉默的螺旋过程。帝吧出征中一些网民在感知大陆网民通过表情包传递的主流情感占据绝对优势时,和大陆群体情感相符的则会大胆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以此更好地融入群体;而情感相左的则会选择沉默,避免受到群体的攻击;另一些则会选择站在大陆立场说话避免遭受无辜的攻击;还有的则会同大陆网民一起围攻“台独”分子,以此获得大陆网民的一致称赞和亲近。由此一来,大陆出征者通过表情包大战与情绪的感染实现了对群体情感绝对的主导权。
有研究者认为,帝吧出征事件与其说是一场征伐,倒不如说是一场表演。杨国斌认为帝吧出征具有“自我表演”的成分,它最重要的作用不是向海峡对岸的Facebook和网页实施“轰炸”,而是为自己和大陆的网民上演了一场自我陶醉、自我感动、自我展示的网络剧。[26]王喆也认为此次出征是一场“情感化的游戏”。而仪式就其本身而言就具有表演的特征。对于大陆网民来说,此次表情包大战的自我展演包含以下三点:一是毫不掩饰自己是祖国的粉丝并且主动向他人展示爱国主义情感。核心价值观、祖国美食、大陆风景等各种类型的表情包表达了作为祖国个体成员的文化自信。二是向社会精英群体展示草根、“90后”、亚文化群体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台独”抗争所体现出不一样的风格,即使用表情包作为情感抗争的武器。三是通过表情包表达和传播个人的爱好、乐趣和情感,如自己喜欢的明星、影视剧、动漫人物等,类似于“宣传”“晒”“炫耀”等行为。由于表情包自身带有情绪夸张和动作浮夸的属性,越夸张越能吸引观看者的注意,而且具备亚文化的恶搞、反主流、戏谑等特征。恶搞,戏谑等采用戏仿、拼贴、同构等手段,通过夸张、讽喻、仿拟等修辞手法制造出滑稽和幽默的效果。因此,当网民在使用表情包进行自我展演时,和台湾网民之间的情感冲突慢慢减少,而基于兴趣、爱好和表情包本身的交流则不断增多。各种娱乐化、商业化、游戏化的情感融入其中,消解了出征的政治色彩,变成两岸同胞恶搞、戏谑、娱乐和情感宣泄的“狂欢”之地。巴赫金认为多元化、去中心化、去权威化和众声喧哗是狂欢的本质特征,它打破了现实的秩序规则。[27]社交媒体提供了虚拟的狂欢广场,现实的等级制度、身份阶层等被颠覆。而表情包是一种亚文化,代表着与主流文化相对立的边缘文化,因此它具备巴赫金所说的狂欢属性。狂欢不仅仅是众声喧哗,还意味着情感和情绪的宣泄。以“90后”为代表的青年群体,快节奏的社会发展和学习工作的压力容易滋生焦虑的情感,这种负向情感需要通过一定的渠道来释放和解压。表情包的恶搞和戏谑元素制造出的滑稽和幽默可以产生“笑果”。英国哲学家詹姆斯·萨利就认为笑可以起到使发笑者喜悦和振奋的效果,可以调和感情,给人慰藉,驱散令人焦虑的烦恼。这种效果还具有促进合群的功效。正如柏格森所言:“笑能够使人具备最大可能的合群性,这种合群性可以改善社会机体之间的相互关系,把僵化变换成灵活,使个体重新适应于整体。”[28]自我展演和狂欢一方面能够释放集体的社会焦虑情感;另一方面也能促进个体的合群,拉近彼此间的心理距离;更是颠覆传统,对官方霸权、精英话语的抵抗和解构。帝吧出征中表情包刷屏狂欢是一种有组织的、有纪律的集体行动,因此它也相当于一种仪式性狂欢。在表情包“斗图”“刷屏”的仪式狂欢中,草根群体们夺得了行动的主导权和话语权,获得了自我认同和群体的身份认同,得到精神上的愉悦和满足感,并形成情感上的认同。
(三)表情包情感动员的目标:情感共同体的塑造
表情包情感动员的机制和策略具有情感共鸣、情绪共振的效果,促进群体成员产生共同的情感体验,并致使群体相互团结。群体团结依靠的是共同的情感纽带,即情感共同体。它源源不断地生产情感能量,维系着群体的情感稳定与个体的能量聚集。齐格蒙特·鲍曼认为共同体是一个为人们遮风避雨的温暖而舒适的场所,使人们相互依靠,诸种情感体验共享、互助、共勉。[29]笔者认为在帝吧出征中表情包的情感动员的目标是建构一种情感共同体。它是指社会成员基于情感上的共同特征或拥有相似的情感体验而组成的团体。詹姆斯·凯瑞在论述传播的仪式观时从仪式的角度分析了传播的过程。他认为传播具有共享、共有、共性、沟通等特征。与传播的传递观的信息扩散与分享不同,传播的仪式观强调的是共同信仰的表征。[30]凯瑞这里所说的“共同信仰的表征”在情感动员中可以理解为塑造共同的情感体验。对于表情包情感传播而言,传播的传递观说明了表情包具有传递情感信息的功能,而传播的仪式观则说明表情包具有传播共同情感体验的功能,即情感共性。它维系了共同体的秩序,能够促使集体形成合力,发出共同的声音。正如刘涛所言,集体情感往往储藏着巨大的群体聚合能力,即人们因为共同的情感体验而形成一个“情感共同体”。[22]在帝吧出征中表情包的情感动员让群体成员团结一致,分享共同的情感,形成情感共同体。情感共同体一方面有助于群体成员产生情感归属和情感认同,形塑个体的自我认同和身份认同;另一方面有助于增加个体的情感能量,增进群内成员的情感互动,增强个体成员对群体的依赖感。
根据笔者对帝吧出征事件发展阶段的梳理以及各阶段表情包的使用类型分析,可以发现此次事件中表情包的情感动员至少形成了两次情感共同体。第一次情感共同体的形成是事件的初始阶段,表现为表情包中的国家元素符号唤起了网友们爱国的情感,在情感动员中形成对“台独”分子愤怒的情感共同体,其中又掺杂着少量戏谑的情感。第二次情感共同体的形成是事件的高潮和消弭阶段,表现为随着大战的进行越来越多的台湾和大陆网民对表情包进行围观,表情包内容元素开始发生转变。这种转变一方面受台湾网民对大陆表情包的好奇之心,纷纷表示“没见过”“感觉很好玩的样子”,向大陆网民索要各种表情包。台湾网民的反应让大陆网民增加了一份荣誉和自豪感;另一方面大陆网民表达和传播愤怒的情感后,出征目的已达成,开始进行群体的自我狂欢和表演,在这个阶段表情包传播了戏谑、娱乐等情感,形成了新的情感共同体。其中,表情包的“霸屏”是情感共同体形成的关键。
表情包霸屏或刷屏,是指在一定时段内,数量庞大的网民在社交媒体上发送大量的表情包形成队列式般的集合体,表达相似或相同的情感。在帝吧出征中,当潮水般爱国主义题材的表情包涌入三立新闻、苹果时报等媒体的Facebook主页中,这些媒体忙着不断删图,此举更是激发了网民的斗志。由于此次出征有严格的组织和纪律声明,只针对“台独”分子不针对其他台湾网民。因此,当越来越多的台湾网民表达对大陆表情包的好奇和喜欢等积极情感后,大陆网民们也回之以礼貌,开始发送一些大陆特色文化的表情包。此举一方面希望台湾网民通过表情包多多了解大陆的特产——表情包以及表情包中所富含的大陆文化;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发送表情包宣泄自己的情感及同台湾网民友好沟通的愿望。因此,帝吧出征事件中情感共同体的转变不仅和表情包作为作战的武器有关,而且还和台湾网民的情感反馈互动有直接的关联。这就解释了群体从愤怒的情感共同体向戏谑、娱乐的情感共同体的转变。而情感共同体转变的关键手段就是“刷屏”,在短时间内形成规模效应,霸占“观看者”的屏幕,促使他们体验到相同的情感。
(四)表情包情感动员的结果:情感记忆的建构
柯林斯认为互动仪式会产生四个结果:即形成个人的情感能量、群体团结、群体象征符号以及道德标准。上文已探讨了表情包的情感动员对个体情感能量的唤起、群体团结的形成和维系、仪式中的道德情操三个结果,下面将探讨仪式的第四个结果,即情感动员的结果——群体象征符号。柯林斯将其定义为一种标志或者其他代表物,能够使成员感到自己与集体相关。充满集体团结感的人格外尊重群体象征符号,并会主动捍卫符号以免受局外人轻视,甚至内部人员的背弃。[21]也就是说,群体象征符号具有群体黏合剂的作用,并能够使群体成员将其奉为神圣物。按照柯林斯的说法,群体象征符号是在仪式中形成并代表群体的标志物,它被群体所共同关注,内化成为群体内部约定俗成的象征符,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就情感而言,仪式中的情感体验是短暂的过程,一旦仪式中止或者完成后,人们的情感能量便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只有将情感能量融入群体象征符号中,才能以符号形式焕发持久的活力。帝吧出征中的群体象征符号既有语言符号也有非语言符号。语言符号主要指帝吧出征的各种口号,它具有容易识别、方便记忆、琅琅上口、目的明晰等特点以及统一、团结群体的作用。非语言符号主要指帝吧出征中使用的各式各样表情包。帝吧出征使得表情包作为亚文化、青年等群体表征愈加明显,成为群体的象征符号。同时,它是这次出征的武器和工具。以表情包实施集体轰炸让对方无力反击。此次出征影响力和传播力刷新历史记录,人们对帝吧出征的印象更多地停留在表情包大战和亚文化群体、草根群体、爱国青年、“90后”群体等层面上。
表情包最本质的功能是表达和传播情感。由此,笔者认为,表情包的情感动员形成了互动仪式结果中的群体象征符号——情感记忆。那么,何为情感记忆?情感记忆有什么作用?帝吧出征中表情包如何形成情感记忆?情感记忆来源于“集体记忆”。集体记忆一词由哈布瓦赫提出,是指“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31]。哈布瓦赫认为集体记忆是社会建构的概念,他把记忆的研究从个体层面上升到集体层面,从心理学研究转向社会学研究。笔者认为在集体记忆中存在着情感记忆。关于情感记忆,柯林斯在论述团结符号的持续和储备时略有提及,“集体兴奋是短暂的,群体团结或情感状态能持续多久,取决于短期情感向长期情感的转换。群体符号能唤起何种群体团结是不同的,所以符号/情感记忆的作用能够在未来情境中影响群体互动与个人的认同。”[21]符号能调动人们共享情感记忆,这种情感记忆存储在人们的个体记忆中,是持续且长久的。一旦在未来某种场合下遇到相似的事件时,情感记忆能够瞬间唤起人们先前互动仪式中产生的情感,激发个体的情感能量,从而使个体在短时间内迅速集结成群体,缩短组织动员和情感动员的时间,促进群体团结并进行集体行动。而据笔者在线观察以及参考多篇论文对出征者的采访和访谈得知,多数网民会将帝吧出征中使用的表情包添加到社交软件的表情库中或是直接从社交媒体中下载系列表情包,或是将自己喜欢的表情包存储在手机、电脑相册中并上传到百度云盘、快盘等存储云端。这种存储表情包的方式实际上也就存储了关于表情包大战的情感记忆。人们既可以随时欣赏、观摩表情包,唤起关于表情包背后的情感记忆;又可在未来情境中遇到相同或类似事件时激活被存储的情感记忆,直接唤起情感能量,并主动自发组织,快速进行集体行动。例如在继2016年初帝吧出征FB后,2017年9月2日出现了按照类似剧目开展的帝吧出征事件。而这一次帝吧是集体出征香港中文大学,针对的同样是企图分裂国家统一的“港独”分子。不同于出征台湾时全面线上模式,这次出征香港中文大学变成了线上和线下相结合的模式,且都以表情包来说服对方以及传播大陆网民愤怒的情感。自此,表情包大战已经衍变成一种非官方化的、自组织型的,由亚文化群体运用表情包进行情感抗争的日常仪式。此外,表情包所存储的情感记忆实则也是一种符号化的情感消费,它通过各种形式不断重复、再现仪式中的情感,将网民日常生活中所积压的情绪持续释放。符号化的情感消费让表情包获得了自我进化和异化的基因,进行自我的繁殖和扩散,以此焕发持久的生命力。
六、结语
表情包的繁荣发展具有一定的社会背景和文化因素。传播科技的不断更新、社交媒体的不断发展已经彻底改变了人们的交往行为与交往方式。表情包不仅成为人际交往中传情达意的符号载体,让个体不再受线下身份、地位、权力等因素的制约而自由地表达与传播情感,成为较为完整意义上的自我。同时,表情包作为一种图像符号其意义往往是浮动的,需要依据具体文化情境加以研判,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逃避网络文明净网的审查。相较于传统的文字话语动员,表情包具备文字、动作、图像等多模态符号的组合,具有比单纯文字话语更加强大的社会动员力量。因此表情包还成为亚文化群体对抗主流意识形态、反抗霸权、抵抗权威,集体参与网络群体性事件的武器与情感力量,甚至影响网络舆情的发展与走势。在帝吧出征网络群体性事件中,网民将真实身体融入表情包的虚拟创作中实现替身在场,借此和他人保持身体互动。在对表情包的生产、复制、改造、点赞、围观等过程中实现情感的分享。因此,网络表情包的情感动员符合群体互动仪式开展的相关要素。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表情包的情感动员过程就是群体仪式开展的过程。在这场仪式中网民通过对表情包的使用达到情感动员的目的。在情感动员过程中未组织化的个体情绪得到集聚,形成稳定的、组织化的群体情感。通过生产不同类型、统一主题的视觉文本表情包来唤起网民愤怒的情感,这种情感正义的唤起可将参与或围观帝吧出征网民们的愤怒情绪合法化而不用担心受到别人的批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等问题是道德底线,不容任何质疑,它所产生的能量为情感动员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同时降低了组织动员的成本。情绪感染与情感展演是表情包情感动员的策略,网民使用表情包主要通过模仿反馈、心理认知等形式,群体动力学与沉默的螺旋等作用分享传播者的情绪状态,并诱发受传者产生或体验相似情感的效果。通过情感展演发泄自己的情绪,拉近群体成员之间的心理距离,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感,进而产生情感共鸣,起到情感团结的作用。情感共同体即是一种情感团结,它是表情包情感动员的目标。表情包通过在短时间内刷屏、霸屏表达相似的情感形成情感共同体,增加了群体成员的情感归属与情感认同,形塑个体的自我认同与身份认同。在群体仪式消弭阶段,情感记忆是群体成员为将仪式产生的情感能量保存而符号化所建构出来的群体象征符号。表情包是帝吧出征事件的群体象征符号,它可以通过被存储、上传、改编等形式获得自我繁殖和扩散,在未来遇到相似事件时表情包能够瞬间唤起先前仪式所存储的情感记忆,缩短仪式开展与情感动员的时间,快速进行集体行动。本文在某些方面仍然存在改进和不足之处:如通过问卷调查收集网民参与或围观帝吧出征事件过程前后的情感体验以及测量不同颜色的表情包的使用、不同性别、媒介使用差异等因素是否影响人的情感表达与传播;不足之处是帝吧出征事件发生距今两年有余,由于时间间隔较长,一手资料掌握较少,对于参与人员的展开访谈与取得联系也较为困难,笔者将在后续研究中不断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