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兵卫与葫芦》中志贺直哉追求独立自我及个性艺术观的体现
2018-03-07陈秀敏
陈秀敏
(鞍山师范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志贺直哉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著名的作家,也是日本“白桦派”的扛鼎作家,被誉为日本的“小说之神”,他的相当一部分短篇名作中,常常有男女儿童与少年登场,他们或者是主人公,或者是重要配角,或者是艺术性的点缀,突显了志贺创作中鲜明的“儿童与少年情结”。入选人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作为高二语文选修教材的短篇小说《清兵卫与葫芦》,则是展现作家“儿童与少年情结”的名篇之一,作家所塑造的痴迷于葫芦的少年清兵卫形象,明确表达了志贺的个性艺术观,展现了作者追求独立自我以达到精神净化的艰难心路历程。
《清兵卫与葫芦》1913年1月1日发表于《读卖新闻》,这是志贺艺术加工“途说”的结晶。与日本“白桦派”的另一著名作家武者小路实笃同庚的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重要代表人物、“人的文学”的倡导者周作人(1885—1967),很早就将《清兵卫与葫芦》这篇佳作译介过来,以飨中国广大读者[注]周作人翻译了此作,题为《清兵卫与壶卢》,发表于1921年9月20、21、22日的《晨报副镌》。署名仲密。后收入周作人译《现代日本小说集》,商务印书馆,1923年6月初版。。自然主义作家与评论家正宗白鸟在《志贺直哉与葛西善藏》(1928年10月号《中央公论》)一文中,高度评价《清兵卫与葫芦》是“醇而又醇的艺术”。
一、《清兵卫与葫芦》作家个性艺术观的体现
孔子说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德国著名物理学家爱因斯坦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的确,兴趣是求知的原动力,是智慧的触发器,是才能的增长点,是成功的奠基石。古今中外,很多人在兴趣的指引下走向了成功。可是,也有很多人的兴趣被家长、教师或者社会给扼杀了,志贺笔下的清兵卫就是其中一个。
住在港口街市[注]根据登场人物的方言推测,是指广岛县尾道市。志贺在《稻村杂谈·漱石与鸥外》中也写道:“我的《清兵卫与葫芦》中,用尾道方言写人物对话。”里的十二岁小学生清兵卫,异常富有艺术素质和审美眼光,通晓葫芦艺术,迷恋葫芦达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清兵卫走在街上,一旦寻到好葫芦,就花三四分钱或十五分钱买下,然后掏空瓤子,灌进父亲喝剩了的酒浆,再废寝忘食地频繁擦磨,目前他已拥有十余个葫芦艺术品了。然而,双亲皆不赞赏儿子这一执着的嗜好。清兵卫在街里寻寻觅觅,无论哪家店铺,只要店头挂着葫芦,他肯定要跑上前去,仔细观瞧一番。清兵卫放学回家途中,也不与其他同学嬉戏浪费时间,总是一个人在街上到处观看或购买葫芦,痴迷之至,有一次竟然将老翁的秃头错看成了一个葫芦。某日,清兵卫发现老妪的店里挂着二十来个葫芦,他挨个精选,其中有一个五寸长的乍一看极其平常的葫芦,却被清兵卫选中了,花十分钱买下。从此,他每天与这个异常可心的葫芦形影不离,上学也带着。清兵卫喜欢葫芦远超过喜欢文化学习。一次上课时他偷偷磨擦、把玩葫芦之际,被尊崇武士道的级任教员发现了,因为上的是“修身课”,级任教员愈发勃然大怒,他气得声音发抖,严厉批评清兵卫:“你到底是一个将来没出息的人!” 级任教员当场没收了葫芦,还将此事告诉了家长,并责备家长管教不严。于是,当木匠的父亲抓住儿子一顿痛打,怒骂道:“你这个将来肯定没出息的逆子!……你这个混球,给我滚出家门!”清兵卫的父亲忽然发现挂在柱子上的许多葫芦,便手挥铁锤,逐个砸得粉碎。可爱的少年清兵卫只是脸色铁青,默默不语,一颗稚嫩的童心,却疼痛难忍。整体来看,作者描写的清兵卫是这样一个形象:他是一个痴迷葫芦的儿童,一个独具慧眼的天才,一个身处困境的孤独者,一个沉默倔强的反抗者。
级任教员视没收的葫芦如秽物,给了学校的听差。听差将其卖给了古董店,得五十日元,相当于他从级任教员手中领到了足足四个月的薪水,他大喜过望。然而,级任教员自不必说,就连清兵卫也没预想到,十分钱买下的这个葫芦,最终竟然卖到了六百日元的天价。后来,无可奈何的清兵卫,由酷爱葫芦艺术转而热衷于绘画艺术,凭他的非凡执着的精神,在绘画领域必定还能够出类拔萃,秀出班行。然而,以己度人的父亲,又对清兵卫迭加指责。《清兵卫与葫芦》表达了少年对艺术创作的执着与顽强的意志,同时这也是作者个性艺术观的体现。
二、《清兵卫与葫芦》中作家独立自我的体现
志贺在《创作余谈》(1928)中写道,《清兵卫与葫芦》是他从尾道乘轮船去四国岛途中听来的内容相似的故事。素材是这样得来的,但写的动机出自其父亲对他写小说一事甚是不满;而作为儿子,他也不服父亲。例如,志贺来尾道之前,其父亲对他说:“写小说,你到底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志贺这样回答:“泷泽马琴也是小说家,然而,他那种水平是极其无聊的小说家。”因为志贺知道父亲喜欢泷泽马琴,爱读他的《南总里见八犬传》,便说那样的话以示反抗。志贺就以这个为题材写了一个短篇,恰好赶上了应《读卖新闻》的元旦新闻栏之约,将《清兵卫与葫芦》投去了,领到了三日元的稿费,创造了志贺领的稿费最便宜的记录。
《清兵卫与葫芦》描写主人公纯真的个性和对技艺的执着,对不理解子女的父亲,志贺表示愤怒。此作在作者精神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它明确展示了志贺的艺术观,是崇尚文学艺术的志贺对崇尚实业实利、蔑视艺术的父亲痛切讽刺与凌厉反击,是志贺的一次酣畅的精神净化。毫无疑问,清兵卫痴爱葫芦的心理结构,也就是志贺全身心倾注于文学的心理结构。
少年清兵卫于修身课的课堂上观摩葫芦一事,也是对当时无聊的教育制度的一种讽刺与漠视。1879年,明治天皇向参议兼内务卿伊藤博文(1841—1909)[注]伊藤博文生于山口县萩市,是日本近代政治家。他制定并推行侵略中国与朝鲜的政策,强迫中国清政府签订了《马关条约》。1909年10月26日,伊藤博文到中国与俄国谈判,在哈尔滨车站被朝鲜爱国义士安重根(1879—1910)击毙。下达的《教学圣旨》,成了小学教育的宗旨,即“修身”教育的根基是培养“仁义忠孝之心”。1881年6月,文部省颁发的《小学教育心得》的中心内容如下:
任教员之人,尤其须尽力于道德教育,令学生忠于皇室,爱国,孝父母,敬尊长,朋友守信,……通晓人伦大道,且须常以己身垂范,努力以德行熏陶学生,以善行感化学生。
显然,根据“忠君爱国”理念进行教育,是小学教师的职责。总之,“修身课”在所有课目中居于最重要的位置。日俄战争后,复古主义和国粹主义空前盛行,国民教化的根本是“忠孝大义”“爱国奉公”“忠诚奉公”等,这些理念需要通过“国民的教育者”——教师去普及。然而,由国家权力推行政策的同时,“统一的国民精神”却趋向崩溃,分化成“世界主义”“个人主义”和“人道主义”。《清兵卫与葫芦》中登场的级任教员,是武士道的崇拜者,这是时代与教育对他的明显影响。级任教员推崇封建统治体制的支柱——武士道,他是活在旧道德观中的典型人物,在本质上与清兵卫的父亲属于同一类人。级任教员肩负的义务,是力求阻止国民精神的分化瓦解。明治时代颁布的《小学修身要旨》中规定:“学生上课须全神贯注于教师的言论与举动。”然而,“清兵卫却全神贯注于磨擦葫芦,没有服从这种规定。清兵卫不仅违反规定,还漠视位于教育制度和国家体制根基的‘修身课’”[注]《志贺直哉论的领域》,作者池内辉雄,精堂1990年8月版,第142页。。
三、结语
少年清兵卫朴素纯净的心灵与艺术激情,迫使逐渐失去审美眼光的普天下父母自我反省,向传统教育理念间接提出了严厉的质问。志贺写《清兵卫与葫芦》时,正值与父“暗斗”的激烈的“父子相克”时期。志贺因父亲的“强迫观念”而感到压抑,出于强烈的逆反心理,志贺以《清兵卫与葫芦》向蔑视文学艺术的父亲明确回示了自己的坚定立场。同时,此作也尖锐地批判了“以父度子”、固持“艺术无用论”的父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