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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雷峰塔的重建
——从鲁迅关于雷峰塔倒掉的论述说开去

2018-03-07李春林

文化学刊 2018年8期
关键词:雷峰塔鲁迅传统

李春林

(辽宁社会科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1)

雷峰塔系吴越王钱俶于公元975年(北宋开宝八年)所建,初名西关砖塔,因王妃得子而建,故又名王妃塔,其所在小山名雷峰,所以通称雷峰塔。在经历了九百余年的风雨沧桑后,于1924年9月25日倒坍。

关于此塔民间有这样一个传说:白蛇娘娘中了法海和尚的“套路”,被他收在一个小小的钵盂里,在上面还造了一座镇压她的塔——雷峰塔。同情白蛇娘娘的民间大众,自然希望这塔倒掉:它的倒掉应该是白娘子的解放。

一个月后——同年10月28日,鲁迅作《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其中心思想是自己一直希望它倒掉,“现在,他居然倒掉了,则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1]在鲁迅看来,雷峰塔的倒掉乃是大众普天同庆之事。

三个月后——翌年2月6日,鲁迅又撰《再论雷峰塔的倒掉》,写作缘起则主要有二:有人认为,雷峰塔的倒掉使得“雷峰夕照”不再,“西湖十景”于是乎丢了一景,他们为之“再三叹息”[2];另一就是有人提出雷峰塔倒掉的原因乃是乡民迷信以为塔砖可以使人“平安,如意,逢凶化吉”,一块一块地挖取,久而久之,那塔自然要倒掉。鲁迅听说后并不遗憾叹息,而是“这消息,可又使我有点畅快了,虽然明知道幸灾乐祸,不像一个绅士,但本来不是绅士的,也没有法子来装潢。”[3]鲁迅由此批判了国人的十景病和“奴才式的破坏作用”[4]。

但我以为最能昭示先生的慧眼的是这样一句话:“倘在民康物阜时候,因为十景病的发作,新的雷峰塔也会再造的罢。”[5]鲁迅发出此语后78年——2002年,一座新的雷峰塔果然被再造出来,鲁迅先生真是一位先知啊!

新塔在原址上修建,金碧辉煌,据有关部门云新建之塔乃是中国首座彩色铜雕宝塔,仅是铜材的消耗即价值2000万元。并且在中国风景保护和建设史册上拥有了四个所谓“天下第一”:塔类建筑采用钢材框架作为建筑支撑、承重主体的天下第一;塔类建筑中采用铜件最多、铜饰面积最大的天下第一;塔类建筑内部活动空间最宽敞的天下第一;塔类建筑内部文化陈设最丰富的天下第一。其自诩自恋之情溢于言表。然而这些都是原雷峰塔所没有的。

重建的雷峰塔事实上可谓现代化建筑,自动扶梯,直梯(倒是很人性化:减少了老弱病残登塔的劳累和困难。但我觉得,要是给大凉山那些居住在悬崖顶上靠绳索攀援上下山上学的彝族儿童修一个石梯可能更好),应有尽有,塔的各层都有艺术装饰,虽说多与佛教相关,但均为现代艺术,与昔日的雷峰塔大相径庭。比照一下旧塔与新塔外形的强烈反差,就不难得出此结论。它的重建完全不符合修旧如旧的对待古代文化遗存的基本原则。因之,这座重建之塔应进入仿古建筑之列,——若是从那四个“天下第一”角度言之,它应是一座“现代新建冒名古建筑”。

最主要者还是重建此塔的动机。据相关部门解释,是“顺应人民群众的心愿”,亦就是应人民群众的要求了——若是从字眼上抠,应是尚未明确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的,所以是“心愿”(其中也可能有以语言文字表达过此种诉求,但不会很多,大多还是“心愿”)。但我觉得,按鲁迅所说,对于雷峰塔的倒掉,“普天之下的人民,其欣喜为何如”的,他们是不应当有重建此塔的“心愿”的,所以此处的所谓“人民群众”大约主要是患有“十景病的人们”——相当于鲁迅所讥诮的“绅士”们。众所周知,普通百姓在法海与白娘子的角逐中,那同情是始终站在被欺凌与被压迫的白娘子一边的,是视法海为封建道统的维护者、欺凌与压迫弱者的恶人的,所以要将其驱逐到蟹壳中享受终身监禁。如此看来,雷峰塔的重建,不独并非是“顺应人民群众的心愿”,反倒是拂逆民意的。因为在人民群众的心中,雷峰塔最初的修建的目的和动机(钱俶为王妃得子所建)已经不重要,它只不过演变成为了威权欺压平民的一个象征,一个文化符号。所以,此塔的重建至少在客观上倒是有点继承法海之遗志,将革白娘子的命进行到底,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意味。倘若法海蟹壳中有知,恐怕会要为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而欣慰罢!

其实在网上是不难看到人们对于重建的雷峰塔的微词的(当然亦有唱赞歌者——多为十景病患者),尽管他们未从拂逆民意的角度言说,但却明白无误地表达了对于此仿古建筑或曰“现代新建冒名古建筑”的不屑。如一位网友“我的世界”于2015年7月5日写道:“……来到这里,现实与想象却有太多的区别,高高的建筑与方便的电梯显示了现代的繁华,却毁去了少年时就固有的想象,只是在回到塔底的地宫中看见那残存的老塔塔基时,才仿佛与记忆有了一丝联系。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重修这样一栋建筑(我绝不承认这个建筑是雷峰塔),残砖断瓦的遗址更能传承文化与美丽。另外别在塔中卖老砖了,无论它是真是假。”(过去小民偷老砖,现在变成了有关部门出售,古迹新建伴随着市场经济——姑且不论那老砖的真假——,倒也是“与时俱进”)另一位网友“何如OO薄幸”同年9月29日写道:“雷峰塔不去看还好,要是看了一定就是失望。”“玉雪凝香”9月27日说道:“我很气愤的是雷峰塔装上了电梯。不光是雷峰塔,全中国就是任何一个古塔都不能装电梯啊。谁能给我一个解释?”“甜静韵雅”则说:“[雷峰塔]知道大家不愿意来,所以偶棉只好在介里发一些鼓动银心滴帖子啊。”(均见《雷锋塔巴》。还有不少调侃之语,恕不一一胪列。)

值得提出的是,新塔不仅在原址上修建,并且在原址废墟上修建了巨大的玻璃罩,以期更好地保护原址。其心可感。问题在于,人们却可以向里面投掷各种钱币,以硬币居多,闪闪发光。不知是给法海的,还是给白娘子的,抑或保佑自己的。这就是国人的宗教情怀。其实,也是一种奴性——自觉自愿做神灵之奴:神灵也是有威权的。

鲁迅在文中还写道:“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6]而雷峰塔的重建无论是在实际操作上抑或在象征意义上都是一个“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的典型。其实许多国家对于业已倾颓的古迹大都采用维护、维修、修旧如旧的方策,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一方面拆真古建筑做房产开发,一方面修假古建筑搞旅游开发。按照我们的行为方式,恐怕古罗马斗兽场、希腊神庙、土耳其特洛伊古城、以弗所古城都应重新修建罢!写至此处,想起了我们在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大肆实行“爱我中华,修我长城”之举时,竟然用水泥勾缝(说实在的,按古代那样用糯米浆勾缝,也实在太贵了点),法国著名演员阿兰·德隆看了之后很把我们国人嘲弄了一番。前几年,有人建议重建圆明园,倘若实行,那将是一座“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的更大丰碑!幸而现在尚未实行——我希望此举千万不要实行:那不仅会浪费大量资财,更让我们忘掉耻辱。

我觉得这种“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的象征意义更是不容低估。应当说,在经过五四的狂飙突进式的对于以儒家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之后,虽说这一文化并未完全崩塌,但在当时及其后的启蒙者那里,其已经成为负面形象,倒也是的确的。当下,最热衷于全面复兴传统文化即“修补老例”者,莫过于所谓新儒家了。关于这些新儒家的本色,华中师范大学中国近代史研究所的柯卓恩教授作过这样的辨析:他们“与近代历史上出现的几代新儒家,虽有联系,本质上却有较大差异:一是从背景上说,以往的新儒家包括港台新儒家,思考的是中国从何处自救,是救亡之学;大陆新儒家思考的是中国具备一定硬实力之后如何发挥自己的软实力,使世界历史进入‘中国时刻’,是崛起之学;二是从取向上看,以往的新儒家包括港台新儒家心存谦卑,主张返本开新,要开向世界现代文明,承认自由民主是现代价值。大陆新儒家则自信有加,主张复古更化,建立儒教国家,对于世界现代文明,他们内部看法不一,有的强烈排斥,有的主张吸纳,但差不多都以文化特殊论为基本取向,不承认自由民主是普世价值。三是从着力点上说,以往的新儒家,包括港台新儒家,除了梁漱溟曾在政治上有回归孔制的理想外,绝大多数是在教化上努力,实际上主要在学术建构层面;大陆新儒家则毫不讳言自己是政治儒学,政治目标优先于教化目标。”[7]叶嘉莹先生的一位弟子则认为,“‘保存国故’的旗号下常常藏着专制王权的梦想”[8],一语道破了这些新儒家的本质:他们不仅要议政,而且要参政、执政,乃至绑架政权。如今某些新儒家公然倡导“忠孝节义”,要儿童读《千字文》《三字经》(尽管这些东西亦不乏积极意义,但其在总体上是隶属于封建专制文化、养育奴性、为封建专制统治服务的则毫无疑义,如“遐迩一体,率宾归王”之类),在民间,竟然兴起了私塾。一位北大教授甚至主张在曲阜建立儒教保留区,人们要穿孔子时代的衣服,要吃孔子时代的食物,要学习周公之礼,要“八佾舞于庭”。他们竭力美化发明了凌迟、剥皮、幽闭、缠足等人间酷刑、动辄灭九族乃至十族的所谓传统文化,疯狂地“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其要旨就是打断中国现代化和民主政治的历史进程,因为他们太迷恋皇权专制政治了!如若觉得重建雷峰塔尚不足为凭,那么杭州居然用“南宋御街”取代“中山路”(尽管“中山路”的路牌尚在,然而各种旅游介绍都标明为“南宋御街”,人们打探地址时也都说“南宋御街”),将民国老建筑集中的地段命名为“皇城”,可就是赤裸裸的明证了!这是复古之幽思吗?是对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的怀恋吗?抑或是对于封建王朝专制制度的向往呢?难道出于商业的目的就可以将发动革命推翻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的中山先生弃之如敝履吗?我不知道中国还有哪座城市将中山路更名的,更不知晓居然敢将中山路更名为皇权意识如此浓烈的街名的!有关部门或辩曰,南宋时代即有此街名,我们不过是恢复而已。但恢复不就是改了回去吗?不就是修补老例吗?不是寓意着要将中山先生一生所缔造的共和制改回到帝王制吗?当然其主观上或许并未如是想,但客观上会给人以此种联想,那也是必然的。

诚然,我们不能全盘否定传统文化,它委实有许多优长之处。但从其本质上而言,正如鲁迅所说:

中国的文化,都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是用很多人的痛苦换来的。无论中国人、外国人,凡有称赞中国文化的,都是以主子自居的一部分。

……他们愈赞美,我们中国将来的苦痛要愈深的!

这就是说:保存旧文化,是要中国人永远做侍奉主子的材料,苦下去,苦下去。[9]

鲁迅明确提出“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10]的根本原因也正在这里。

林非先生在1994年于牡丹江举行的“鲁迅与世界文化”研讨会上也说过,中国文化即便它有更多的优点,但就其本质而言是压抑人性、压抑个性的文化;而西方文化不论有多少不足,却始终是张扬个性、张扬人性的文化。王富仁先生曾提出“从以国家为本位的国家文化向以人为本位的社会文化的转换”[11]的重要命题。我以为,所谓“以国家为本位的国家文化”相当于中国传统文化,而“以人为本位的社会文化”则相当于自文艺复兴以来的西方近现代文化。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压抑人性,连同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之一但没有居于主导地位的庄子也曾借他人之口攻击孔教“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庄子·田子方》),这同样是直指中国传统文化主流的用礼法压抑人性的本质。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赤裸裸地自我宣示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反人性。我觉得,中国传统文化不仅是压抑人性的文化,更是虐杀生灵的文化。不仅对人实行虐杀(如前文提及的凌迟之类),对其他生灵也实行虐杀。鲁迅曾提及山西吃驴肉从活驴身上现割现做,食客吃毕,驴尚未死,惨叫不止;东北地区(一说西北地区)——我可以将地名说得更具体一些,虑及中国人爱故乡的品性,就不写出了——有一种汤锅驴肉,将活驴四蹄绑住,往其身上浇开水,再切开来放在汤锅里煮(还有一种说法是挖一个大坑,放置一个大铁锅,将水烧开,把活驴推入煮熟)。南方还有活吃猴脑之类。看来官方创造的酷刑文化(美国有一位学者写了一本专门研究中国酷刑文化的书)已被民间扩展到饮食文化中。并且至今绵绵不绝,又有新的发展:给活牛活猪注水,不过倒不是为了美味,而是为了多赚钱。近日,一位沈阳籍的华人在澳大利亚对一只活袋鼠连宰18刀的视频引起了澳大利亚的震惊,——更令我震惊的是,此人还露出颇以自己的虐杀技艺自豪的神情,——澳政府拟对该人进行处治。鲁迅曾经说过:“试看中国的社会里,吃人,劫掠,残杀,人身买卖,生殖器崇拜,灵学,一夫多妻(按:现在我们没有一夫多妻,但二奶、小三盛行),凡有所谓国粹,没一件不与蛮人的文化(?)恰合。”[12]鲁迅在下文中还特地指出缠足乃是国人“第一等的新发明”,是以“残酷为乐,丑恶为美”[13],该是中国的第一等“国粹”,是粹中之粹了。鲁迅在“文化”一词后面之所以打了一个问号,我以为是质疑这类野蛮文化是否还算是真正的文化:严格说来它并非是一个民族所应有的正面文化,而是一种“反文化”。那么,鲁迅竟然将中国的“国粹”与其相比照,也就恰恰表明,在鲁迅的心中,所谓“国粹”者究其本质而言乃是一种野蛮文化,是一种“反文化”。若是站在这种“国粹”几千年来给中国民族带来的种种苦难的立场上考察,就会发现鲁迅所言有着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可谓入木三分,力透纸背。

鲁迅还曾指出:“想在现今的世界上,协同生长,挣一地位,即须有相当的进步的智识,道德,品格,思想,才能够站得住脚;这事极须劳力费心。而‘国粹’多的国民,尤为劳力费心,因为他的‘粹’太多。粹太多,便太特别。太特别,便难与种种人协同生长,挣得地位。”[14]在鲁迅看来,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想在现今的世界上挣一地位,主要的乃是必须要有“进步的智识,道德,品格,思想”(值得注意的是先生并未提及经济实力、综合国力之类;我们现今被许多国家所“尊重”和“友好”,乃是因为看中了我们的钱袋,并非欣赏尊敬我们的民族性格和习性。世界上对我国公民入境免签的国家并不十分多:58个,且大多数为发展中国家;而韩国114个,日本170个。韩、日两国曾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但又不同程度上“脱亚入欧”,接受了西方的政治文化和社会文化,尤其是日本作为地理位置上的东方国家却居然被称为“西方七强”之一,所以它们的公民更易于被其他国家所接受。一位迪拜空姐说她最讨厌中国乘客,最尊敬日本乘客。某些国家的某些场所时有用中文简化字标示的注意事项,却很少见用日文、韩文的。所以央视不时在晚上的“国际时讯”节目前后都要对即将出国的国民进行基本道德教育;更主要者,鲁迅在此处明确提出“国粹”妨碍我们成为“世界人”:“粹太多,便太特别”,一方面也就不易被其他民族所理解,所接受(如凌迟、幽闭、灭族、缠足之类),另一方面,由于以“国粹”傲视天下,拒绝承认为世界绝大多数民族所承认所尊奉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这样我们就被其他民族视为异类,以致对我们产生了距离感和警觉,甚至误判我们,挤压我们。我们“于是乎要从‘世界人’中挤出。”[15]这成为鲁迅的“大恐惧”。

其实,所谓“国民劣根性”也正是中国传统文化所养成。阿Q是“国民劣根性”的典型人物,鲁迅说“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16],鲁迅对于国民劣根性的批判乃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批判。“我们这曾经文明过而后来逢迎过蒙古人满洲人大驾了的国度里,古书实在太多,倘不是笨牛,读一点就可以知道,怎样敷衍,偷生,献媚,弄权,自私,然而能够假借大义,窃取美名。”[17]显而易见,鲁迅此处将中国传统文化(“古书”)与国民劣根性作了紧密勾连。虽然阿Q这个文盲不能读四书五经,然而中国传统文化经过历代统治阶级的强力灌输和推行,其“精髓”已经成为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即便贫贱如阿Q者也会无师自通。为中国传统文化招魂者不仅是要为封建王权招魂,也是要使民族永远陷于劣等民族之境地,陷于永远为奴之境地。而这两者其实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命运共同体:封建王权造成了国民劣根性(奴性),国民劣根性(奴性)养育了封建王权。

近几年,我们大力倡导传统文化,试图以此改变当下道德沦丧的社会状貌。可是收效不佳。记得1984年秋冬之际在山东泰安举行的《阿Q正传》研讨会上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甘竞存先生就谈到了当时国民劣根性十大恶性发展的问题,现在恐怕比那时还要酷烈数倍。“瞒和骗”的大泽日益深广,假冒伪劣遍于国中(2017年9月14日央视“朝闻天下”报道了国家质监局长的讲话,说必须要遏制假冒伪劣的“蔓延”)。连“老人跌倒扶不扶”这一基本常识而今成为一个类于“生存还是死亡”的那样令全民焦虑的大问题,偶有扶者,必定要作为道德楷模给以宣传,会进入“中国好人”行列的。还是鲁迅说得好:“中国的社会,虽说‘道德好’,实际却太缺乏相爱相助的心思。”[18]中国传统文化存在着表象和本质的深刻悖谬。所谓“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正是揭示了中国传统道德的虚伪性,也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虚伪性——传统道德乃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由这一文化的本质决定的:它是侍奉主子——尤其是最高主子——帝王的。

诚然,中国传统文化亦不乏优长之处,如中医这种特色就值得肯定,文学艺术方面也有丰厚遗产(苏联解体前出版的世界文学大百科全书中国部分共两卷,唐诗一卷,鲁迅一卷。也确实只有唐诗和鲁迅对于世界文学创作发生了影响),科技也有一定成就。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人本主义”,但中国人民大学罗国杰教授认为中国的人本主义是手段而并非目的,是为帝王的专制统治的巩固和长久服务的,这与西方的人本主义明显不同。这并不能改变中国传统文化侍奉主子的本质属性。

既然中国传统文化的本质如此,那么“继承和发扬中国传统文化”这一口号就应商榷。有学者认为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负面形象,应将这一口号改为“继承和发扬中国文化传统的优秀方面”。我倒觉得改为“继承和发扬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将限制词移至前面似乎更为简洁,并且早已为许多学人所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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