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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系家族》是在反讽男权吗?

2018-03-07姚琴张馨月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8年5期
关键词:山崎男权家族

姚琴,张馨月

(南昌大学,江西南昌 330031)

山崎丰子是战后著名的日本国民“社会派”现实主义作家,被称为“采访狂魔”。通过大量采访收集丰富的素材,奠定了小说创作的现实基础,所以山崎笔下的人物形象具有经久不衰的现实生命力,尤其是男性形象深入人心。以《白色巨塔》为分界点,其早期的作品主要以大阪船场的风俗和商人为载体,把人性的阴暗面及其对于金钱的贪欲刻画得入目三分。

《女系家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被人津津乐道。在现有的两篇文章《叹息中走过的日本女性文学——以<女系家族〉为例》和《山崎丰子小说<女系家族〉的人物形象解读》中,作者均认为山崎丰子是在以“女系”反讽“男系”,本文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对此,本文拟从山崎丰子的创作动机、文本内容两方面展开论述,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

1 创作动机

女系家族的确立,是因为在大阪的旧商家中,今日仍存在一种特殊的家族关系,长期传承下来的结果所造成的。商家为了繁荣家业,会帮女儿招婿入赘,就算家中有男子,若这名男子没有经营才干,也会帮女儿招婿,世世代代由女人掌管家业。在这种家族关系当中,比起血脉或亲情,坚守家业来得更重要,是一种冷酷的家业至上主义。

《山崎丰子自述:我的创作,我的大阪》中《现代怪谈——女系家族》一篇中曾这样写道:小说《女系家族》,便是描写在这样特异的家族关系当中成长的三姐妹,在入赘的父亲死后,为了争夺遗产,引起了血腥且残酷的憎恶和怨怼。这样一出爱恨交缠的戏剧,可称得上是“现代怪谈”。但这部小说的主角,并非是长女藤代、次女千寿、三女雏子这三姐妹,而是并未登上台前的死者——矢岛嘉藏。嘉藏的一张遗书,指定了遗产的分配,这张纸拥有继承法的力量,剧情因此不断展开,所以这部小说幕后的主角,正是死者矢岛嘉藏。而巧妙地推动剧情的说书人角色,则设定为负责管理家业的店主——大野宇市。

我从以前就有一股野心,希望能够写作一部小说,主角是位居幕后的角色,因此才有这个构想,设定死者矢岛嘉藏指定遗产继承的遗嘱,用来替死者发声。小说中的说书人角色,便是实际推动这份遗嘱的执行人大野宇市,以此来呈现这三名姐妹的骨肉相残。她们的贪欲有如怪物一般,超出了常识所能理解的范围。

由此可以看出,女系家族这一特殊家庭结构的建立就是为了家业的繁荣,全无亲人间的温情,而在这种关系中,在金钱的欲望面前,手足之情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作者在致力于描写这种残酷的同时也为了完成一个自己一直以来对小说的构想——主角是一个位于幕后的角色。

为了实现这种构想,山崎丰子在文中多处使用了反讽的艺术手法。反讽最基本的要素便是言与意的矛盾与错位,文中藤代处处以矢岛家的长女身份行事,可矢岛家的商店不由她继承,她也没有守护矢岛家族的意志和能力,而最大的反讽便是宇市将姐妹三人各个击破,他们四个人都以为自己得到了最大的利益,而最后都被嘉藏的遗嘱所摧毁,可以说情节的发展与人物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

女系家族是在大阪旧商家的一种特殊家庭结构,有其现实根基,并非作者的艺术创造,作者想要通过这样一个冷酷的家族,表现亲人间争夺利益的冷血场面。山崎丰子在自述中谈到结尾说:女系家族的再次传承,慎戒之——藤代念遗嘱的声音,响彻屋内刻画著家族两百年来历史的梁柱及墙壁,倏地又像被吸入一般的立即消失。历经四个世代的女系家族,宣告终焉。而此时,矢岛嘉藏的声音,像是在嘲笑般的从墓地底层传来,像是在宣告男性家族就此扎根。写下结局的这五行字后,我像是对现代的妖怪们完成了复仇似地,感到一阵满足。

现代社会的建立伴随着工业化、城镇化,人们被裹挟着,对财富、权力的欲望也日益增长,只要能够积累财富,伦理道德、社会规范,统统可以抛弃,女系家族正是在这一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的毁灭,寄予了作者对现代社会弊病的抨击。

在论文《叹息中走过的日本女性文学——以《女系家族》为例》中,作者认为,作家以“女系”反讽 “男系”,利用女系家族对性别传统的固守,暗示日本现实社会中,独尊男性传统的荒谬性,讴歌女性的生命和价值。《女系家族》表面上是在刻画一群女人不择手段地为利益而战的故事,实际上却是在控诉现实中的性别歧视,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这恐怕与作者的创作意图不符,也与文本想要传达的主题思想有所偏离。在仔细分析文本后,本文认为,反讽男系的观点仍存在极大的不足,很难产生极大的反讽效果。

2 文本内容及人物形象

在论述是否反讽“男系”的前提,必须先明确何为“男系”?

本文在这里采用了李银河在《女性主义》一书中的阐释。男权制就是将男性身体和生活模式视为正式和理想的社会组织形式。概括的说,男权制包括以下内容:(1)男性统治:在一个社会中,无论在政治、经济、法律、宗教、教育、军事、家庭领域中,所有权威的位置中都保留给男性。用男性的标准评价女性,而不是相反。(2)男性认同:核心文化观念关于什么是好的、值得向往的、值得追求的或正常的,总是同男性和男性气质理想联系在一起的。(3)将女性客体化。在男性事务和交易中将女性用作客体。限制和阻碍女性的创造力。不让女性接触社会知识和文化成就的很多领域。(4)男权制的思维模式。其中包括两分思维,即非此即彼的思考方式,将所有的事物分为黑白两级,忽略中间状态。

接下来,本文拟从作品中主要的人物形象入手,做更进一步的分析。

作品一开始就描写了矢岛嘉藏盛大的葬礼,紧接着又指出这葬礼与母亲松子相比还是稍有逊色,引出了一个蔓延四代的女系家族。看起来这个家族产业庞大,财力雄厚,女人掌权,风光无限,而实则根基异常地脆弱,只要有男丁降临,就不攻自破了。换言之,之所以成为女系家族只是因为没有男丁才招赘而已,其实不堪一击。这在小说中也借与雏子的相亲对象——六郎的父亲金正弥之口说出来了。他道:“不,像现在的那个叫良吉的女婿,只知道忍耐,保持沉默,实际上助长了女系家族的势头。他们夫妇也好,将来六郎和他家小女结了婚也好,总要生出下一代的,而下一代不一定就是女孩子,如果生下个男孩儿,岂不就立刻变成男系家族了吗?所以一直持续了四代的女系家族也并不可怕。”除此之外,即使矢岛家是一个女系家族,男性位低一等,但无论是矢岛家内部的男性嘉藏、良吉、宇市,还是矢岛家做工的人,与她们有密切关系的人,都只是表面尊敬服从三位小姐,实际上内心各有各的想法。

2.1 《女系家族》中的男性

(1)宇市。作为大管家的宇市,周旋于三姐妹之间,一直恭恭敬敬。在和文乃谈到姐妹三人争财产的事情时。他说道:“是的,越是亲姐妹,争得就越厉害,分配价值几个亿的财产,可她们三个之间,连根毫毛也要争,根本不让步,还不如两姓旁人之间,简直是越有血缘关系越成了死对头。这连续四代的女系家族,真让人不寒而栗,真是一副败家的样子。令人可怕。”对于大家族里争夺财产这种事,即使是男系家族,也一样存在,为何主角换成女人就让人不寒而栗呢?

而紧接着他拿着雪村山水画坐出租汽车,紧紧盯着司机的计价表,觉着坐出租汽车很昂贵,嘴上谴责着三个小姐对财产的锱铢必较,明明自己也对财产有觊觎之心,在小本上详细罗列各种收支,精打细算,不还是一样。

究其根本,作为大家闺秀,就该有大家闺秀的样子,高贵娴静,争名夺利,不是女人该做的事。而这就是在男权制背景下,用男性的标准来评价女性。既然矢岛家是一个女系家族,掌权的女性,应当表现出相应的魄力,而以一套温柔顺从的规矩要求她们才是奇怪的。

(2)良吉。良吉在书中的着墨相对偏少,他从大学商科毕业,他很想在矢岛家大显身手,将产业做大做强的。对千寿也很体贴。在这个家里,他是隐忍着的,把千寿当孩子哄,把藤代当小姐哄,处处不得罪。当千寿提到其他两姐妹有可能招婿时,“这么说,一家也需要进三个女婿了,这倒是世上没有的新鲜事。三个姑娘,每人招了个男人,分头计算着自己的应得。女人么,都是骨肉姐妹,三个外姓男人又都成了兄弟,还不都在背地里斗心眼,耍手腕!招婿入门,本来就议论纷纷,再如此各自招婿,岂不乱成一锅粥!”说着,他嘲讽般的笑了笑。

(3)金正六郎。金正六郎是直接冲雏子的财产去的,他觉得雏子有钱他可以生活得轻松一点,女系家族也可以忍受,他也不想介入财产的争端,只要财产分完,不管多少,雏子都会有几个亿,他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我身为吃冷饭的老六,能和你这有钱的小姐结合,那简直是我的造化。让我当上门女婿,我就上你的门,怎么都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决定权在你手中。”

“我认为男人终生有两次就业的机会,一次是毕业后到社会上工作——如同我在我父亲的公司里工作一样,而另一次就业就是同有钱人家的姑娘结婚,是终日里累死累活地干,养活老婆孩子呢,还是找个有钱的小姐,过一点轻松的日子,保全自己的面子和社会地位?我甚至想找个有钱、长得稍微难看点也行的女人,只是对你家的女系家族的旧习感到有些不大情愿,不过我完全可以忍耐。”

(4)梅村芳三郎。梅村芳三郎从一开始就很积极地为藤代奔走,找人帮她测量房子,和她一起去看山林。而他从一开始就想从藤代身上赚一笔,他向藤代坦言,自己并不想和她结婚,也不喜欢女系家族的氛围,他希望藤代能够用她继承的财产帮他还债。

(5)嘉藏。嘉藏出生农民家庭,做上门女婿也是身不由己的选择。他一直在这个家里备受冷落,更觉得这样的家庭是畸形、不正常的,可以说,他一直怨恨着这个家族。他精心策划自己的葬礼,想办得比妻子的葬礼更隆重。他先让三个女儿和管家四人内斗,为文乃争取生养孩子的时间,如果生下男孩,正好可以一鼓作气毁掉女系家族。

而在家族会上,文乃的事情被曝光,矢岛商店始代店主本家的代表为之助这样说:“不。女人这种事,前三代店主也都有过,你把这件事说得这么严重反倒不好办。只是大家觉得一直老诚的嘉藏有了女人,让人意想不到。他如此客气地写了这份遗书,我们不能死死抓住不放。”就这一点而言,女系家族或许也只是外人看着热烈罢了。

整合以上男性对女系家族的看法,可以得出这几点结论:(1)他们都与矢岛家有着密切的联系,像太郎吉就是靠她们生活,可都对她们有着轻视、厌恶的心理。嘉藏直接摧毁了它。(2)与三姐妹关系密切的三人,都是看重了她们的财产,有所谋求。梅三郎因为并不想进入这个家族,所以采用了性的手段来蛊惑藤代,良吉和六郎都是通过婚姻来赢得她们的财产。(3)矢岛家在家庭领域实现了女人掌权,而其外部的其他环境并无变化,人们还是用对一般女性的看法和要求来评价她们。男权社会区分了男女性格的差异,男性更具有攻击性、支配欲、自信,女性更易受影响,移情能力更强,更善于交际,关怀他人、善良等。而对于女性的这些性格特质都受到了贬低。他们也都不认为女人能够独立地做出些什么事情。这些情况都充分说明了,这个女系家族切实地处在一个男权社会中,外部环境很不友好,甚至虎视眈眈,而其内部同样危机四伏。

2.2 《女系家族》中的女性

矢岛家虽然是女性掌权,但其家族目的不在于培养优秀的女儿,而是通过招婿,利用男人来经营店铺,积攒财富,女人们便可以维持奢侈的生活。对于第四代的三个女儿,母亲松子从小将她们三人分开在各自的房间抚养,使她们成了没有骨肉情感,只有孤立的自尊心和竞争心的人。(25页)矢岛家规矩森严,与现代化的世界格格不入,整个矢岛家都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气氛。三姐妹的生活与世隔绝,不问世事,对外面的世界不了解,也不熟悉自己家的产业,也没有信赖、关系密切的亲戚朋友。如果说母亲松子还握有家族的掌控权,处处与丈夫嘉藏为难,那么随着她的去世,权力渐渐转移到大管家宇市和社长嘉藏手里。藤代只能找自己的舞蹈师帮忙,一无所知的她只有依靠对方,在此之前仅是很普通的师生关系,对方突然变得如此热心,她也没有任何戒心,一切都对芳三郎全盘托出。

(1)藤代。藤代以掌家人自居,而实际上她有的仅为长女的威严,大管家常用装聋来应付她她瞧不起入赘的父亲和良吉,对男性也持轻蔑的态度,但关键时候还是觉得要靠男人。由此可以看出,她一面是蛮横自大,一面又无知浅薄。

(2)千寿。千寿所想的,就是能够顺利的继承矢岛商店,可以想见,财产分配完成后,商店的一切事务都将由良吉做主,千寿就在内院里过一辈子。

(3)稚子。稚子一出场就表达了自己对矢岛家阴沉守旧的不满,想要逃离。她在上烹饪课的朋友说她,出身名门,长得漂亮,又有大笔财产,肯定可以说门好亲事。

面对内宅的争斗,三姐妹头脑都很清晰,而一旦对外,她们就显得十分无知可笑。她们虽然是女系家族,但却并没有摆脱男权的桎梏,不管是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还是对性别的认识都没什么改变,有地位的她们也并没有个体意识的觉醒。

综上,矢岛家只在家庭领域中颠覆了男权,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改变。说它是在反讽男权,根基稍显薄弱。而与其说《女系家族》是在反讽男权,倒不如说,在性别化的现实下,即使拥有同样的物质条件,男性和女性也很难拥有同样的需求和欲望。

3 从女性主义角度看《女系家族》的启示意义

虽然作者并没有意愿去反讽男权社会,但作为一部女性群像作品,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探求作品的启示仍是很有意义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和女性主义运动的发展,女性开始谋求自身的独立与成长,在这一过程中,经济独立被视为是必不可少的要素,甚至很多人认为只有经济独立了,才有底气谈平等与自由。反观作品,矢岛家家财万贯,姐妹三人经济独立的状况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她们符合我们对独立自由女性的认知吗?笔者认为,经济独立是女性追求自由平等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只有女性向内心溯求,询问自己的价值以及追求,个体意识觉醒,才是迈向独立的开始。

这种个人的转变不可能发生在真空的社会环境中,正如《妇女与性别》中所说的:女性如今所面临的许多状况和问题是社会结构与实践造成的,这种社会结构和实践置女性于不利的地位,妨碍她们步入幸福和良性循环的生活轨道。仅仅依靠改变个人的态度和行为不能解决那些由社会结构导致的问题,还应该致力于社会制度的变革,这些制度使女性价值遭到贬低,使女性成为受害者的状况得以存在。只有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结构,才有可能建造一个对男女两性都更友好的平等世界。

[1]山崎丰子.女系家族[M].黑龙江: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

[2]李杰,安徽.叹息中走过的日本女性文学——以《女系家族》为例[J].社会科学战线,2012(12):248-249.

[3]于天虹.山崎丰子小说《女系家族》的人物形象解读[D].东北师范大学,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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