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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归知道去何处与何所由来
——谈独秀作家群梁潮的诗歌时间

2018-03-07谢媛媛

文化学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意识生命

谢媛媛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何为时间?这是一个最为棘手最难回答的命题。早在古罗马帝国时期,奥古斯丁就提出这个深奥玄妙的问题:“时间究竟是什么?谁能轻易概括地说明它?谁对此有明确的概念,能用言语表达出来?……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1]虽然至今还没有一个完善的答案,能够很好地诠释时间这个难题,但是,众所周知,宇宙的时间即物理的时间具有不可逆性和流逝性。对此,在更加古老的古希腊时期,哲学家赫拉克里特就曾经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人的生命随着时间从生到死,与此同时,代际繁衍,循环往复,生死不息,这就是人的自然生命的过程和结果,不可改变。时间限定了自然生命的长度,从而使人形成珍惜时间的强烈意识,时间也就成为人类非常关心的永恒话题。

人的自然生命只有一次,从生命纵向性的角度而言,时间不可挽回,不可反转,但是,生命还有横向性和垂直性的空间,即宽度、高度(由下往上)及其深度(从上向下)的空间,可以无限延展,能够不断地探究和追寻时间向度。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了解自身所处的时空环境与位置,根据自我的需求,安顿自身的生命,实现自己的人生追求,是每一个人的心愿。

广西师范大学有文学创作的优良传统,形成了独秀作家群,作为其成员的诗人梁潮,对时间的探求和追寻是执着的,这在他的诗作中显露无疑,时间意识涵盖他的大部分诗作,凝聚着他关于自身生命的时空情绪和哲学思辨。他对时间的探索主要有三种方式,一是从历史的维度探究时间;二是在人生历程中调控自己的心理时间;三是追求精神生命的无限自由,超越自然生命的有限时间。这三个层面紧密相连,层层递进,显示出他对生命的不同感受和体验,不同的情思表现形态。他有着感性而敏感的一面,时间意识正是他对自身精神生命的体悟,这种强烈的对于生存状态的探索,使他形成一种独特的诗歌叙事,努力发挥自身的社会生命的作用,表现精神生命的意义。

一、探寻历史时间:追问过去现在的因果

时间是人感知生命存在最直接最具体的形式。对此,柏格森这样认为:“只有时间才是构成生命的本质要素。”[2]“时间性提供了知觉、想象、期望、记忆和回忆的形式。”[3]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对时间的认知显然不一样,随着时间、社会的变化而变化。不同的人,对时间的感知也明显不同。诗人梁潮的时间意识开始觉醒的层面,是通过探求历史所生成的时空情思,从而反观自身,探讨自我的生命价值观。

梁潮在《创造前尘旧事》一诗中这样写道:“梧桐秋雨,飘落时空隧道/西宫南内像一个大冰窟/鸾凤被窝的忘情天子……用整座大唐,填满我的书房”。在这里,他对前朝旧事进行重构与反思,为他自己建构了一条时空隧道,只身前往事发“现场”,既做旁观者,同时也做回顾者,把历史往事与当今现实贯通起来,进而看到繁荣昌盛之后,盛唐的结局竟然是“京城的火海照亮心底/芸芸生灵被活活烧成焦土”,“李猪儿弑父的音耗”,“鸳鸯瓦的风霜”。梁潮观望这样一场从繁盛到衰落的“闹剧”的背后,看到繁华与虚无,过去与现在之间必然的因果联系,明白这样的生活对他自己而言毫无意义,从而否定这种人生态度,初步形成关于社会生命的价值观。

时间是人们感知生命进程的主要方式,对于时间问题的看法,就是时间观。所谓时间观,吴国盛在其论著《时间的观念》里做过详细的解释:“第一是时间感知觉,它与一个时代的社会文化心理和个体的特定心境相关联;第二是见诸文献的时间性概念,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时间的感知觉;第三是对时间问题的哲学分析,这个方面与时间感知觉的关系并不总是确定的。”[4]诗歌是个体的精神生命的情思表达,梁潮将自己对时间的感悟融入诗歌创作中,所谓“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5]大抵如此。他看到大唐天子荣华富贵的生活终究不过一场空,从而发出“大冷天,做皇帝不如做烤猪/——暖和”的感叹,这种看似随意而慵懒的语气,实质上是一种生命追求和感悟,是一种人生态度,渴望一种宁静、从容而充实的生活。

由于人的自然生命的时效有限,身体生命的最终结局就是死亡,因此,如何规划和安置自己的生涯,就成为人们思考的首要问题。当面对未来的迷茫之时,首先应该做的就是让过去告诉现在与将来,从历史时间上去考究与借鉴,衡量自己今后发展的问题。所谓“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6],从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出发,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规避失误,在有限的时间内,实现有效的人生追求,这就是一种时间观念。梁潮的诗作《1915》这样写道:

天色即将麻麻亮

看不清北边或西方

面向东洋 面临闪电打雷

还是地震和火山的远方

冲破流光大道的明暗

抱着灵魂 抱着炸药包一般

从三岔路口开拨

远到不能再远 没有前方

在某种意义上,对历史的缅怀和追溯,是个人生命历程中感同身受的有感而发,这种感触与反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是一种能够延展生命的宽度或深度的行为,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及事,将心比心,体验和感悟意义深远的前尘旧事,随之拓展自我的精神生命空间的宽度和深度。虽然个体生命纵向性的时间长度有限,无法无休止地持续下去,“从三岔路口开拨/远到不能再远,没有前方”。但是,个体生命还有横向性和垂直性的空间可以无限发挥,即在宽度、深度和高度上进取,从这些方面去无限延展。比如,奥古斯丁认为历史时间实际上就是一种思想空间的绵延。

在梁潮的诗作中,明显存在着两种时间,一种是客观时间,另一种是心理时间。这里的客观时间指物理时间,具体指已经逝去的时间的不可往复性。在观察历史时,他的时空情绪是复杂的,这种复杂的情思抑制不住,终于喷涌而出,凝结成诗,跃然纸上,比如他的《龙的史记》一诗:

飘摇的狼牙山

风化剥落的碎岩石

桃花江流淌着田园牧歌

和彩云追月的春意

风调雨顺的秋露

滋润热炕头的婆姨

血汗染红了纤绳

掀起波澜壮阔的浪迹

浑身伸张的血脉

像长城一样蔓延的村子

像飓风登陆的海盗

掩埋旧址的废墟

但愿天空清明

耕耘黄土地的心愿

只求一些不旱不涝的雨

“飘摇的狼牙山/风化剥落的碎岩石/桃花江流淌着田园牧歌/和彩云追月的春意”。曾经的荣耀与辉煌,如今已经随风而逝,谁也无法阻止时间的进程,物是人非,剩下的只有当时的物证“狼牙山”“碎岩石”。但是,世间万物的生命都是一种轮回,当初的固然已经消逝,但来年的春风重新回归大地之时,万物又会复苏,生活又重现一片繁荣与祥和的景象,这里有“田园牧歌”“彩云追月”,还有“风调雨顺的秋露/滋润热炕头的婆姨”。这种宁静而又美好的生活情景,令人歆羡。过去的终究抵不过流光的流失,“血汗染红了纤绳/掀起波澜壮阔的浪迹/浑身伸张的血脉/像长城一样蔓延的村子/像飓风登陆的海盗/掩埋旧址的废墟”。写到这里,梁潮已经完全释然,从而发出“但愿天空清明/耕耘黄土地的心愿/只求一些不旱不涝的雨”的呼唤。于是,他个人的心愿,已经升华成为大家普遍关注的观念,即返朴归真崇尚简单的理念。在他看来,那些斤斤计较,争一日之长短的名利争斗,白白浪费美好时光,消耗大好人生,反而忽略了最值得把握的天分禀赋与兴趣爱好,忽略了心理生活细节上的品位和格调,忽略了从容淡定和安静畅适的精神幸福。所以,他认为,在短暂易逝的似水流年里,最简约的才是最可贵与最可爱的,天空清明,风调雨顺,大地春意浓郁,生活一派生机蓬勃,意趣盎然,这样的生活已经完全足够了。

在探寻历史时空的过程中,梁潮对自身的自然生命与社会生命进行反省,这无疑是时间意识的觉醒,反映他在社会生命层面上的人生态度。

二、调控心理时间:提升社会生命的层次

前文已经分析,从历史时间中探讨自身的社会生命,初步形成自我的人生价值观,是诗人梁潮时间意识觉醒的第一步。在穿越时空隧道重返“历史现场”的过程中,他看到历朝历代从穷奢极欲到衰退没落的悲剧性,所有通过尔虞我诈争夺杀戮而来的奢侈糜烂生活,尽管风光一时,但背后必然是恶性因果循环。因此,他从根本上否定这种社会生命的生活方式,进而发出祈愿,希望过有节制、能平衡、可持续的物质生活。

梁潮对时间意识的探求并未到此止步,而是进一步体现在他的诗歌时间观念中。关于诗歌时间意识,李元洛认为“是艺术家对客观现实时空的审美反映,而不是脱离现实时空制约与规范的纯粹自我表现,或者不顾客观再现因素的随心所欲的想入非非。”[7]因此,梁潮在深度追问历史之后,终究还是回归现实,努力提升自我的社会生命的层次。他明白物理时间的不可逆性,于是刻意“控制时间”,从心理时间出发,去延续、拓展自我的社会生命的意义。

梁潮在这里践行“控制时间”的理念,既是一种生活预期,也是一种生命意志。所谓心理时间,实际上就是一种把握心理生活过程的取向。胡塞尔认为对于时间的把握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根据实在事物在空间中的运动去把握时间,这就是所谓的‘客观时间’;另一种是他所主张的那种方式,即根据时间对象在意识之中的显现,根据主体自身的体验去把握时间,这就是所谓的‘内在时间’。”[8]也就是说,作为主体的我们并不能直接感受到时间本身,“我们所能直接感知到的仅仅是在时间之中发生和进行的事件。”[9]即胡塞尔所称的“时间对象”。梁潮显然早已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的诗作《控制时间》里融入了这种时间意识:“城垛在空中翻卷/血肉横飞的刀风剑雨/燃烧的油锅,泼向纵横的伤口/云梯的硝烟又腾空升起/混战后的无头盔甲/凭吊、祭扫自己/城池的豁口上,香灰飘扬/双方的血染红一面旗”,他在描述这些壮阔而又残酷的场面之后,进而笔锋一转,写道“千万个人倒下去/一个人站起来/口授将来和过去”。也就是说,虽然人们无法控制自然时间的进展,但是,人们能够回眸与回忆,只要这些事件还存活在人的脑海中,它就未曾在意识中消失。对此,奥古斯丁区别于亚里士多德的客观时间观,早就为我们开创了一种主观时间观,他认为“真正存在的既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而只有现在。过去是现在的回忆,将来是现在的期盼,过去、现在、将来,事实上只是一回事。”[10]换句话说,奥古斯丁认为“时间不是外在的事物,而是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时间就是人的意识的回忆、思索和期盼。”[11]所以,梁潮认为人是可以调控心理时间的,只要我们的意识中尚存有过去的回忆,那么我们就不会让时间从脑海中流逝,这充分体现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康德就认为,时间比空间更重要,原因在于“外感官的现象由空间整理后,还要由内感官最终去感知……作为经验对象的基础,时间比空间更重要,也更直接地体现出人心中认识主体的能动性。”[12]由于梁潮深谙此道,所以他善于运用这种能动性,“控制时间”,把握自己人生每个阶段的过程,争取去实现自我愿景。他的《太空的出处》一诗,正是如此表现这种追求的:

翅膀掀起了风暴

从日落日出的临界点

飞向更加高大上的太空

敲响东方的千年古钟

在这里,时间已经不再是梁潮前进所消耗的自然过程,而是其逆风飞翔的空间拓展。他试图与时间赛跑,随“日落日出”而起飞,即无论是一个时间的起点,还是一个时间的终点,都被他化为自我放飞的临界点,飞向那“更加高大上的太空”,寻求自身精神生命高远的世界。不仅如此,他还要“敲响东方的千年古钟”,攀登生命的制高点,俯瞰过程,把握现在,掌控自然生命的时间之脉,让自己自由自在,奋力追寻照亮心灵的那一束光:

假如还骑在马背上

就同悬崖飞瀑一起冲下去

溅起青天白云的浪花

要是在海上浮沉

不吞吐礁石和水的泡沫

吸附珊瑚虫的沉渣

《策命》这首诗如此这般的豪情壮志,何等激励人心。这样看来,梁潮的时间意识是一种努力进取的生活方式,“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尺度,而且是人的发展空间。”[13]因为“人作为一种时间性的存在,具有在时间中进行创造的本质,或创造出确证自己本质的时间。”[14]随之而来,《策命》一诗紧接着还体现出同样的气质,发出如下豪迈豁达之语:

真的有来生的剩余

不去管旧账和回程路费

灵魂在躯壳里开窍吗

为伤害或关爱我的人

用风雨捣碎的阳光 月色

向曾经与未然抛洒

这里的“旧账”“曾经”显然是指过去,而“风雨”“阳光”“月色”则是指现阶段所处的时空境遇,用现在向“曾经”和“未然”抛洒,也就是向过去与未来潇洒挥手,全心全意地把握现在。换句话说,掌控了当下的时间,也就掌控了过去与未来。

哲学家柏格森在其论著《时间与自由意志》中,将客观时间称为“空间时间”,心理时间称为“绵延时间”,无论是对物理时间的认识,还是对心理时间的探索,都不过是人的意识所起的作用,即“人的象征,也就是时间的象征。”[15]换句话说,人的自我体验与感知,决定了自我时间的存在方式。梁潮的《八大山人》一诗这样写道:

一棵树像他那样子

偏偏站在那里

芦苇折断的倒影

同飘萍一起来落地

荷叶杆直梗梗的

像湖心岛一模一样孤立

鸟儿满肚子的疑团

不能张开嘴巴的哭啼

向通天河逆流过去

做一条翻白眼的小鱼

这“一棵树”显然是一个见证者,他看见“芦苇折断的倒影”,看见“飘 萍”“落地”,看见“荷叶”凋零,这些凋落的意象象征过去的一切,他在观望这些衰落的“曾经”之后,下定决心“向通天河逆流过去/做一条翻白眼的小鱼”。这里的“通天河”象征的是时间方向(即面向的是将来时),“逆流”是边缘人和过渡人面向未来时间流的状态,是梁潮期待的逆随波逐流而上的取向,即使是“通天河”也无法阻挡他的步伐。选择“逆流”而上,体现他对客观时间进行主观能动的转换。这种自觉提升自然生命的时间意识,转化到社会生命的层面上,使得他的精神生命的价值得到更大程度的实现与彰显。正如马斯诺所说的:“自我实现只在为数很少的人那里是相对完成的‘事态’。但在大多数人那里,自我实现即是希望、向往和追求。”[16]而这正是梁潮追求把控心理时间的意义所在。

三、超越时间:实现精神生命的自由

朱光潜曾经说过:“凡是文艺都是根据现实世界而铸成另一超现实的意象世界,所以它一方面是现实世界的返照,一方面也是现实人生的超脱。”[17]进而言之,文艺作品的精神价值是否可持续延展,取决于作者是自然生命的时间取向,抑或是精神生命的时间取向,换句话说,取决于选择顺未来时间之流(即背对未来而面向过去),还是逆未来时间之流(即背对过去而面向未来)。诗人梁潮的时间意识,在经过探究历史时间和调控心理时间这两个层面之后,最终进入超越自然时间的层面,实现了精神生活的自由自在,他看透但不看破俗世社会,形成一种超然的人生态度。

“诗是生命之诗,生命之诗更能突出诗人的处世心态和生命观照。”[18]梁潮的诗作《心无际》同样体现这样的情形:

不让白日梦飘忽

抓不住 它稍纵即逝

没有白云的羽毛

也要把风筝放到天上去

不是放长线

连手心的长线也一起放弃

抛下全身负担

伸长想飞的手臂

解开衣袖 做翅膀飘起来

迎来尖顶上的风势

越飞越高越渺小

消失在没有尽头的边际

空中的每个方向都是空中

每一回来处去处 总归要过去

如题所示,这首诗正是这样描述心田上空的广阔无边的。正如前文所说,时间意识就是心路历程取向,挣脱“全身负担”,不受任何束缚,“解开衣袖”,“伸长想飞的手臂”,“做翅膀飘起来”,放任思想飞往所向往的时间和空间,实际上就是努力让心理时间对客观时间进行超越。

如何如此超越时间,梁潮在他的诗作中这样面对和回答,那就是挣脱俗世社会的束缚,因为这是实现精神生活自由的前提条件。他的《死亡哲学》一诗如此写道:

生来就挨宰的屌丝

如同天天被剃的胡子

一根一根 不停地

用每个大清早扼杀自己

行尸走肉的背影

渐行渐远 无声无息

有一天 走到生命他乡

坠入落日的地府里

殊不知 大难当头

排山倒海压顶

要临时上阵

调用酒囊饭袋的躯体

忽然拔地起

像插上翅膀似的

纵身飞奔 凌空冲顶

流星陨落下去

诗作前半部分,道出生命历程就是一个循环,这种循环就如同“天天被剃的胡子”,流转轮回,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梁潮认为,人的生命之中,一方面是世俗得很的“酒囊饭袋”和“行尸走肉”,是物质性的自然生命,它是人们生存于自然之中的形体,是实实在在的客观存在,在物质生命的层面上,仍旧摆脱不了吃喝拉撒的动物性。而另一方面,将自然生命提升到社会生命乃至精神生命的层面,是人生压倒一切的优势需要。如果仅仅停留于自然之中,仅仅作为一具“酒囊饭袋”“行尸走肉”的身体生命而存活,那么,人生将毫无社会价值和文化哲学意义可言。于是,梁潮在《死亡哲学》一诗的后半部分,笔锋用力一转,强调在危机和应激的关头,人的自然生命与社会生命两者之间的血肉相连,及其向精神生命层面的转化和飞跃。诗中的肉体生命虽然走向死亡,但终于呈现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景,“忽然拔地起/像插上翅膀似的”“凌空冲顶”,这种景象就是精神生命的凤凰涅槃,绝处逢生。而这正是梁潮所追寻的人生终极境界,超越凡胎肉身,通往精神生命无限自由的天地,即看透了环境的现实局限,超越了社会的世俗羁绊,进入一种自在自为的理想世界。在这种形态下,他消除了此前探究历史时间和调控心理时间那种紧张感和忧患感,达到一种更为高大上的精神境界。

与此相关,梁潮超越时间的另一种形态是顿悟。李泽厚认为:“禅宗讲的是‘顿’悟。它所触及的正是时间的短暂瞬刻与世界、宇宙、人生的永恒之间的关系。……在某种特定条件、情况、境地下,突然感觉到在这一刻瞬间似乎超越了一切时空、因果,过去、未来、现在似乎融在一起,不可分辨,也不去分辨,不再知道自己身心在何处(时空)和何所由来(因果)。”[19]以此来看,所谓顿悟,就是瞬间与永恒的对接。即在顿悟的一瞬间,时间对于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不可逆性这些人们无法操控的属性随之被解构,它所追求的是心灵的刹那感受,这种感受就是超越自我的心理生活,飞向心灵上空的自由和畅适。因此,“生命凭恃宇宙,宇宙衣被人生,”[20]“思宇宙之奥,探人生之源,求得一宇宙观,以解万象变化之因,立一人生观,以定人生行为之的。”[21]由此可见,归根结底,所谓时间问题,就是高于生存层面与生活层面的生命问题,即人生问题,超越时间,就是对于自我生命融会贯通的感受和体验。

梁潮特立独行的超越时间的情思体验,融入他的诗歌创作,写进《独自的自我》这一类诗之中:

走出三界五行

冷清不过是寂寞

纯粹到底才真正孤独

不单不只有另一个

简直一个都没有

彻头彻尾的唯一一个

远离庙堂公庭

从直觉回到内心

在菩提树底下冥思

体验灵魂深处的情感

拿稳自身的精神

不被众人捆绑和潮流裹挟

去深邃峰谷

找赎自我的本真

让漫漫的静夜坐禅

在寂默里孤读

和星空独处

身心相应的顿悟

当面对自己独自的存在

梁潮远离“庙堂公庭”,“从直觉回到内心”,“在菩提树底下冥思”,进一步“体验灵魂深处的情感”,“拿稳自身的精神”,以便不被“众人捆绑和潮流裹挟”,最终在“静夜坐禅”和“寂寞孤读”中,真正达到“身心顿悟”的境界。

无论是通过冲出俗世社会的“牢笼”,还是凭借“顿悟”的方式,超越自然时间,达到无限自由的心灵境界,归根结底,都是梁潮精神生命的生活方式所致。

《毛诗序》指出“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22]与此相应,刘勰在其论著《文心雕龙·物色》中也认为“情以物迁,辞以情发。”[23]如此看来,梁潮超越自然时间的情思体验,归根结底还是源于他自己“心”中。他情动于中有感而发,诗歌时间已然成为他关于时间的情思活动的一部分,使其自身的情感得以宣泄、积淀与过滤,乃至升华。“时间决定存在者的生命形式和心理状态,而时间意识引导着主体的时间视域,进一步触发主体的审美体验和诗性直觉。”[24]梁潮将自己对时间的体验和感悟融注到诗作中,形成一种独特的诗歌时间意识,转化为特定的诗歌叙事,从而超越自然时间,最终达到情思上的升华,让自身精神生命的生活方式变得“清丽与纯粹”。他的《清丽与纯粹》一诗这样写道:

牙什尕的山色

绿得发黄 也黄得发绿

像黄河水洗过一样清高

蓝得发白的云天 白得发蓝

纯粹不同的境地

还连同鸣沙山的碧空

为什么也如此清澈 澄明

当烈日照在明暗里

背风的沙漠斜坡

浮云掠过阳光 变成皮影戏

奇丽的色彩 海市蜃楼的幻觉

只有骆驼的戈壁滩

两棵树 一……

这样的纯粹是在挣脱精神束缚之后所达到的心灵澄明,无所规范,无所限制,无所遮蔽,自然时间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问题,经历过红尘与风雨的磨砺之后,一切与世俗相关的急功近利观念都已经放下,剩下的只是心灵的清澈、纯粹,所谓“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的境界,不过大抵如此。

当人们意识到自然生命的有限性伊始,就意味着时间意识的初步建立。所谓时间问题,归根结底,就是人对自身的社会生命的价值探求,对精神生命的意义的追寻,而这正是时间成为人们永久探索的话题的原因所在。对于时间问题,独秀作家群成员梁潮显然有他自己独特的感受和体验,他将之融入自己挚爱的诗歌创作中,从发现时间问题开始,到调控心理时间,乃至最终超越时间,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他对生命从体验到感悟,最终实现超越的历程,他运用写诗的方式摆脱自然时间的客观限制,实现自我精神上的自由和畅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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