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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歌声的翅膀(上)
——陈原的音乐人生扫描

2018-03-07于淑敏

文化学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世界语歌咏抗战

于淑敏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学术著作分社,北京 100037)

陈原是当代出版家、世界语活动家、语言学家和翻译家,研究者在论述他在编辑出版诸方面成就时,往往忽略了他在音乐领域的作为和贡献。陈原没有专门学过音乐专业,却在20世纪30-40年代“把音乐当做救亡武器去用”,音乐活动成为他救亡和启蒙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构成其早期进步文化活动的华彩乐章。他积极投身于抗日救亡歌咏运动,在新音乐运动中提出建立民族音乐的主张,并编选多种歌曲集,译介《苏联名歌集》和柴可夫斯基,实践其新音乐观,由此塑造了他文化启蒙者的形象。在人生的黄昏岁月,他重新翻译整理罗曼·罗兰的《柏辽兹》等音乐专著,与其说是拾取青春的记忆,毋宁说借此重新沐浴理想主义的光辉,而由音乐生成的独特认知与情感,构成其理想情怀的丰富底色。如果把陈原的音乐人生比作一部交响曲,不妨把其乐曲样式当作包括四个乐章的古典交响乐。

序曲:播下音乐的种子

陈原,1918年生于广东新会,这里得风气之先,是近代中国革命的发源地,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梁启超1873年就出生在这里。岭南文化以其开放、务实、进取、创新等特点,对陈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陈原的音乐启蒙人,一是他的二叔公陈仲伟,二是音乐家陈洪。

陈仲伟早年留学日本,是中国同盟会会员,曾追随孙中山参加革命,后来到岭南大学任教,之后到广东省教育厅从政。陈原幼时住在二叔公家,接触的第一本书《文字蒙求》就是二叔公教他的。1928年陈原十岁生日时,二叔公送他一个八音盒和西洋音乐入门书——日本音乐理论家田边尚雄用故事形式写的《孩子们的音乐》。这是陈原与音乐的最早结缘,从此他迷上了音乐,而带领他打开音乐世界的大门,进而领略音乐魅力的人则是音乐家陈洪。

陈洪,1909年生于广东海丰,1923年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习美术和音乐,1926年赴法国巴黎留学,1929年暑假回国,应欧阳予倩的邀请在广州创办广东戏剧研究所,从事音乐研究和教学工作。1930至1932年任广东戏剧研究所音乐部主任,同时在广州明远中学教课。1932年春,陈洪与同乡和留法同学马思聪创办了私立广州音乐院,任副院长,主办《广州音乐》刊物。陈原回忆他早年学习经历时,充满深情地忆起陈洪为他们传授音乐知识,开展系列音乐活动的情景。

陈洪到明远中学任教时,陈原正读初中二年级,陈洪教他们西洋音乐知识,如何识五线谱,还教视唱。陈原在六十多年后仍记忆犹新:“我们最初是用《OneHundredOneBestSongs》(汉译《经典歌曲101首》),是美国一个公司1927年出版的英文原版歌曲集,堪称早年的音乐启蒙书之一。陈老师自己跑到琴行,搬了几十本回来,每人发一本,歌曲集包含广泛的题材,如爱国歌曲、传统名曲、大学歌曲、民歌改编曲、歌剧选曲等,大多用四声部形式,为合唱队提供了许多方便。我们合唱那些非常著名的曲子:Home Sweet Home、 Long Long Ago、Sailing、Old Folks at Home ……,几乎唱了那本歌集里的所有歌曲,是用英文唱的,直到现在还记得。通过这些歌曲,我们得到的不仅是音乐,还从中了解英语国家的文化、习俗、历史,通过用英语原文演唱,还可以提高英文语言表达能力。”[注]陈原口述《书海初航》,未刊本。

陈原忘不了陈洪教他们弹奏贝多芬的名曲Menuetto,为明远中学改校歌的事情。明远中学校歌原歌词中有“淡泊明志是校训,宁静致远尤勿忘,济济诸生,念兹在兹,学成致用,为国光华,世界同进化”,陈洪认为歌词太老太古板,就自己写词谱曲作新校歌。新校歌一共三段,第一段同第三段是一样的:“哦明远,我母校,我爱你,永无已。”中间一段歌词有一句:“你是我们的护神”。陈原当时很少接触西方文化,不理解什么叫护神,但这首歌是四部合唱,合唱时悦耳动听,因此印象深刻。当时,“陈洪在校外组织了一个管弦乐队,可能是中国人自己组织的第一个管弦乐队,陈洪的管弦乐队小到什么程度呢?只有十六个人。大提琴一人,一个定音鼓,一个Contrabass,就是低音提琴,两三个Violin,几个吹乐器,大部分人马都是从上海请来的。这个管弦乐队每个礼拜演奏一次,每次我们都去听,因此,贝多芬第三、第五、第六交响曲,还有勃拉姆斯、莫扎特,我们都听过。”[注]据《广州音乐》1935年第3卷第3期刊载的《本市音乐消息》:广州音乐院之管弦乐队已于本月九日正式成立,其组织如下:第一部小提琴四人,第二部小提琴三人,中音提琴一人,大提琴一人,低音提琴一人,鼓一人,钢琴一人,指挥一人,小号角一人,法兰角一人,笛一人。共十六人。可与陈原的回忆互证。

在陈洪的影响下,陈原爱上了音乐,认真学习乐理知识,练习风琴。当时口琴比较时髦,他就买一本黄涵秋编译的《口琴吹奏法》,在香港买一只口琴学练起来,之后和学校的四个男生组织口琴队,并参加了学校的歌咏团。陈原参考《和弦声学》和《作曲法》,学习改编曲子,口琴队演出的所有曲子都是他从钢琴谱里改编的,他用五线谱写了分谱,每人一份,吹起来像弦乐四重奏似的。陈原的口琴吹得相当好,喜欢吹奏声乐家应尚能为悼念“一二八”阵亡将士而谱写的曲子《吊吴淞》(《春尽江南》,韦瀚章作词),借以言志。后来,上海的中华口琴学会会长带人到广州来演奏,还到学校给他送门票,去看正式公演。口琴成为陈原毕生最爱的乐器,1947年他为《中国口琴界》杂志写了《中国音乐和

西洋音乐》的文章[注]发表于《中国口琴界》1947年第13卷第3期。。1988年陈原70岁生日时,夫人余荻托香港友人罗志雄购买一只德国口琴厂出产的半音口琴就是全音阶口琴送给他,圆了少年时的一个梦。商务印书馆副总编辑胡企林回忆,1988年夏天陈原和单位同事去北戴河,还为大家吹奏口琴。

陈原幼时曾“幻想有朝一日能像巴格尼尼(帕格尼尼)似的把灵魂卖给魔鬼,换来令人倾倒的小提琴绝技”[1],但最终没有走上音乐之路。在中山大学读三年级时,他结合自己学的土木工程专业,自学“建筑音响学”,尝试用这一理论改进广州中山纪念堂的音响设备,因为他在中山纪念堂听陈洪的管弦乐队演奏时,亲身体验到那里的音响效果之差。这个大胆的设想后来因诸多条件不具备,未能付诸实践。

第一乐章:“用歌曲传达救亡的呼声”

陈原认识到音乐丰富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以及音乐的社会教育功能,是从世界语推广活动中教唱世界语歌曲开始的。

1933年陈原高中三年级时,在叶籁士主编的世界语刊物《世界》(1933年11月号)发表了第一篇世界语作品《记广州的人力车夫生活》,1934年又发表了《她们怎样能再活下去?——关于定县农村妇女》,这对初学世界语的陈原以极大的鼓励,也是他毕生从事世界语活动的开始。《世界》刊物上刊登的世界语歌曲尤其吸引他的目光。1934年第一号刊登的附有五线谱的世界语歌曲《兄弟们,向太阳!》,是一首波兰革命歌曲,歌词有一段是:

兄弟们,向太阳,向自由;

兄弟们呀走向光明;

冲出往昔的黑暗日子,

未来光明照耀我们。

太阳、自由、光明,这理想的字眼,热情的歌声,是时代的脉动,在救亡图存的语境中,是教人前进的号角,为陈原一样的青年人指明了人生方向。1935年10月,陈原在中山大学参加了梁叔任(梁纯夫)创办的进步学生组织踏绿社[注]据李益三考证,中山大学踏绿社成立于1933年10月,1935年10月20日召开社员大会,改选领导班子,陈原被选为编辑股长。参见李益三《建国前广东省世界语运动大事记》和陈原《六十年重温<世界>》(绿穗杂志社1993年印行)。,梁叔任北上后,他接管这个社团,接编《世界语周刊》。为激发愈来愈多的热血青年投入救亡运动中,在广州市立世界语讲习所的支持下,陈原与同学洪桥等人开办了1936年暑期世界语学习班,他这样认识世界语学习班的作用:“那时的世界语班绝对不是单纯学世界语,可也不是拿世界语当幌子。人们相信世界语是无产阶级搞世界革命的武器。那时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一边学‘武器’,一边还得议论救亡运动的工人的斗争。”[2]教唱世界语歌曲成为学习班的主要活动之一。这从陈原写的《怀念西班牙的友人》文中可略知一二:

在你们英勇地起来和法西斯侵略者搏斗之前,巴塞罗那的朋友曾经寄来了几首加泰隆那的民歌。那是在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三日。你们寄来的歌曲中,有一首是《牢狱之歌》。我怕这首曲子,短A调的可怕的悲惨的A和E音组织了仅仅二十一小节的旋律,实在太悲惨了,浮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所暴君压迫下的牢狱,失了自由的战士在绝望地哀歌着祖国的命运。然而仅仅是在一年以后,你们已经在自由的战场上和敌人作殊死战了。我得到的,不再是悲惨的绝望的哀歌,而是活泼的快乐的《战壕小调》了,虽然这战壕的歌,只是自由的战士随便哼出来的没有字的曲子,可是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够听得出这无言的话语。也许音乐上的“无言歌”,那怕是孟道尔孙的,也比不上你们这勇敢的,带着必胜信念的小曲吧。[3]

30年代的世界语运动是拉丁化新文字运动的一部分,是与抗日民族解放运动结合在一起的,“为中国的解放而用世界语”成为中国世界语者广为流传的口号。陈原回忆:“1936年是推广世界语取得广泛成功的一年:有一个时期同时开二十四个班,在大学里,在中学里,在职业青年或失业青年里,在工厂里,在救亡歌咏组织里,都由我们派人去教,真是供不应求,一唱上歌,世界语班就活了。”[4]传唱最广的还有《世界》杂志上刊登的苏联流行歌曲《我们是熔铁匠》的四部合唱曲,歌词雄壮有力,曲调昂扬向上:

我们大家,都是熔铁匠,

锻炼着幸福的钥匙。

沉重的铁锤,你快快举起,

快向那钢铁的心打呵打呵打。

铁锤一打,火星便四射,

侵略者倒台黑暗消。

在大地上,在城市乡村,

勤劳的人民起来了,起来起来了!

我们大家,都是熔铁匠,

锻炼着光明,锻炼着幸福新国家。

为了实现自由和解放,

要把那侵略者消灭消灭。

陈原1940年将这首世界语歌对照俄文合唱本翻译为中文,颇为自豪地说:“参加这个暑期班的大半是进步青年,学习得热火朝天,许多人后来都参加了抗战工作。许多同学当时大都是救亡运动、学术运动、歌咏运动的中坚分子。”[5]陈原和余荻等人还在1937年11月出版一份宣传抗战的世界语刊物《到新阶段》,因为陈原是西班牙瓦伦亚出版的世界语杂志《人民阵线》的中国总代理,所以,《到新阶段》从编排到报头都模仿《人民阵线》,报头题上“报道中国解放斗争的国际导报”,在该刊的征求通信专栏明确地刊登与国外的世界语同志交换歌曲。

1938年的中国,“抗战高于一切”,反侵略、救亡成为时代关键词。陈原放弃了等待他的工程师位置,投身于抗战洪流中,参加了国际反侵略会中国分会广州支会的抗战宣传工作。[注]国际反侵略会中国分会1938年初在武汉成立,宋庆龄任会长,其目的是为抗战进行国际宣传,争取各国人民的同情和支持。在广州支会执行部主任钟天心和执行部秘书姜君辰的领导下,陈原参与编辑出版世界语月刊《正义》,将夏衍的报告文学《广州在轰炸中》翻译为世界语向海外传播,争取得到国际社会对中国抗战的同情和支持。1938年8月13日,他与世界语活动者余荻、刘邦彦一起创办世界语通讯《中国报导》,特意选在813纪念日印出第一号。为配合抗战宣传,陈原先后翻译了苏联作家法捷耶夫的《捷克民众在激昂抗战中》[注]发表于《新战线》第2卷第3期(1938年10月1日)。,以及《一个苏联女飞行家的自述》,《和平集团与侵略集团对抗的总检视》[注]发表于《新战线》第2卷第2期(1938年9月18日),《墨西哥的呼声》[注]Anoga著,发表于《文美》1938年第1卷第2期。等文章,还为《新战线》杂志编译《全世

界人站在我们这一边》系列专题[注]系列文章标题如下:一、将给你们千万封同情信和药品等,[英国,P.胡尔夫(Woolf)著], 1938年第28期;二、给我一对不是劣货的人造丝袜子(丹麦),三、民众舆论监视下的日本走私货[瑞典,A.约翰生(Johansson)作],四、我要照片制幻灯作公开演讲[挪威,T.爱特华生(Edvardsou)];五、革命的新中国万岁![苏联,V.李西克夫(Lisikev)],六、你们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瑞典, M.韦尔葛孙(Vigoano)]。。仅从这些文章标题就能看出那个时代特有的宣传鼓动性。陈原利用所编辑的《国际英文选》杂志为阵地,刊登英语世界进步报刊有关反对侵略、反对法西斯的文章和漫画;还为中山文化教育馆研究部编选的“抗战丛刊”撰写《抗战与国际宣传》的小册子,封面英文是“SAVE CHINA,SAVE PEACE!”(拯救中国,拯救和平)。

1938年10月,日本军队的战火烧到广州,陈原被安排到第四战区民众动员委员会,在紧急撤离中,奉命撰写了通讯稿《广东民众在紧急动员中——第四战区民众动员委员会随征月半记》,连续刊登在金仲华主持的香港《星岛日报》,记载了广州沦陷前后的情况。在流亡途中,炮火声里,他听到了熟悉的歌曲《假如明天带来了战争》:

假如明天战争,假如敌人进攻,

假如他胆敢来攻打我们,

祖国的民众,团结得像一个人,

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是陈原翻译的苏联诗人莱别兑夫·库马赤作词的歌曲,连歌带谱发表在夏衍主编的《救亡日报》上,他“想藉这么一首壮烈的歌,号召华南的战友与人民大众,‘团结得像一个人,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每逢记起这首歌,甚至在桂林听到这首歌,都曾发生过这样的感想:它没有给我们战争的恐怖,它只加强了我们为自由为独立为反对侵略与压迫而斗争的信念,并且烧热了我们的情感。”[6]

陈原在抗战宣传中充当了多面手的角色——编辑刊物,撰写小册子,翻译诗歌、文章和歌曲。尤其是翻译的多元化,不仅提升了他的外语水平,丰富了他的人生视野,他亦由此得到宽广的文学滋养,有助于形成开放的心态,为从事更广泛的文化活动奠定了基础。

1939年3月,陈原从广州、曲江辗转来到桂林,参加了新知书店的工作,并第一次见到胡愈之。胡愈之代表救国会与广西建设研究会筹建的文化供应社在桂林成立后,出版了大量配合抗战宣传、推进大众文化教育运动为中心的书籍,对陈原具有重要的向导意义。1939年10月2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在广西建设研究会大礼堂召开成立大会,通过会章及提案,选举了夏衍、胡愈之、艾芜等25人为理事,冯培澜、向培良、陈原、刘建庵等16人为候补理事。文协的成立为建立坚强的文艺据点,推动抗战文化起到很大的作用。置身于这个活跃的进步组织,在争取全民抗战最后胜利的精神感召下,21岁的陈原不仅要适应空间、环境的变化,也面临时代提出的崭新命题,肩负着救亡宣传更大更重的责任。

第二乐章:为“建立民族音乐”而努力

在西南文化城桂林,无论宣传还是文艺工作都如夏衍所说带有启蒙的性质。桂林抗战宣传最大的特点是以歌咏活动为主,正如刘良模所言:“救亡歌声乃是救亡运动的军号。救亡歌声在哪里,救亡的队伍也在哪里。”[7]歌咏作为抗战斗争最直观的样式,同诗歌、戏剧、电影、绘画木刻等艺术形式一样,担负着唤醒和激发民众抗敌热情的责任,这是新音乐运动开展以来的新趋势。

音乐家吕骥和周钢鸣1936年提出“新音乐运动”的口号后,音乐界尤其文化界对何谓新音乐、新音乐如何创作,怎样开展群众性音乐活动,它与歌咏运动的关系以及新音乐运动现阶段出现的问题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并进行了公开讨论。[注]1939年10月15日,李凌、赵沨、林路等人在重庆成立新音乐社,以建设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音乐为目标。1940年1月,新音乐社的文化宣传阵地《新音乐》创刊。李绿永(李凌)《略论新音乐》《论歌咏运动》《新音乐运动到低潮吗?》,赵沨《中国新音乐运动史的考察》,林路《音乐的民族形式讨论提纲》等讨论新音乐运动的文章先后发表于《新音乐月刊》。周钢鸣批评“音乐家们对于‘国防音乐’的怠工,不论在理论上、歌曲创作上没有热烈的展开”[8],大众需要的歌曲太少。绿永(李凌)提出:“中国现阶段的音乐运动仍须以‘歌咏活动为中心’。”天风指出了音乐运动的基本方向:“一是有机地密切地配合抗战形势,动员全部音乐力量,支持抗战,把敌人赶出去。二是利用民族的音乐形式(加强运用并研究民族间的音乐形式),争取音乐的大众化,具体就是利用民间的民歌小调。三是有计划地介绍最优良最进步的音乐理论和作品(在现在主要是歌曲——抗敌的革命的歌曲),加以研究,加以消化,具体地吸收并运用在我国大众的抗战音乐,以至新音乐建立上。”[9]夏衍主持的《救亡日报》1939年3月15日相继开辟“第二期抗战第一次宣传周特刊”和“强化精神动员与思想作战诸手段特辑”,就宣传形式和思想作战诸手段的音乐歌咏、演剧等作专页展开讨论。

陈原密切关注并积极参与这些讨论,先后撰写的文章有:

《我们需要这样的“歌声”——评<战地歌声>》(《救亡日报》1939年3月23日)

《杂论当前的歌曲题材和演出》(《救亡日报》1939年4月13日)

《杂论舞蹈——记四一七联欢晚会并及新中国舞蹈的创造》(《救亡日报》1939年4月28日)

《杂论歌咏》(《救亡日报》1939年5月23日)

《贡献两点意见》(《救亡日报》1939年6月9日)

《新音乐运动的内容与要求》(《救亡日报》1939年6月26日)

《健康的作风——聂耳先生纪念随感》(《救亡日报》1939年7月19日)

《怎样教士兵唱歌》(《工作与学习、漫画与木刻》1939年第1期)

《我们需要研习新音乐运动的历史——用这来回答一些论客对新音乐的污蔑》(《新音乐月刊》1940年第3-4期合刊)

这些文章角度不同,主题也不尽相同,但都表明了陈原对新音乐运动和歌咏运动的理解,涉及歌咏的题材、歌曲创作手法、歌曲演出形式诸方面。他指出,歌咏是一种宣传的手段,因此是动员民众的工具之一。光是一首歌,自然动不起民众来,但是有“歌”而且“咏”了出来(加上“人”的活用),这作用是显明地表现出来了。《义勇军进行曲》《救亡进行曲》的流行,把歌咏的种子散播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强有力地证明了歌咏的感染力超过了一切宣传,具有精神的强化和组织特殊性能。当前歌咏运动者的课题是,怎样把民众熟习的山歌与救亡歌曲统一起来,怎样吸收民歌的精华,充实救亡歌曲,怎样提高大众的音乐水准,用什么方法来改革山歌小调,用什么方法来使救亡歌曲叫大众容易懂得和接受。他提出的解决途径是:战地和后方的歌咏运动者联系起来,互相介绍经验,突破旧的形式,新的歌曲才能创造出来。

随着相关讨论的深入,陈原除思考“怎样才能使音乐运动配合新阶段的抗战形势,来充实抗战精神总动员”,还撰写了几篇音乐文论,如《中国新音乐运动之史的发展》《歌曲创作法》《音乐的基础知识》《指挥法》等,进一步思考音乐作为艺术的特征如何体现,他批评新音乐运动出现的问题:

二十个月来我们的音乐运动完全是散漫的,甚至许多地方停留在自发的阶段。二十个月来若干地方若干人物只把音乐特别是歌咏当作“摆场面”的装饰品。二十个月来音乐的创作是提高了水准啦,但是依然漫无计划而且在最近竟表现出沉寂的样子;音乐的演出,不是当作可有可无的装饰品(例如在演剧中随便插些音乐节目),便是毫无计划地胡乱砌成一个节目单;歌曲的题材是狭窄的,表面的,还有就是一般的,激动的,广泛号召的(这是应该的,适合第一阶段的歌曲题材);乐曲的创作上除却有些显著的成就以外(例如用五音阶的《长城谣》),表现出两极化的倾向:纯西洋式的和纯中国式的;歌曲的演出技巧主要的是独唱或齐唱;歌词大部分还不够通俗(甚至古老的文言也常常出现);而演出者往往是不顾听者的了解程度,作“报销主义”的歌唱。[10]

他举例说,对着乡下人唱“茫茫的西伯利亚”,对着孩子们唱“古罗马的城墙”,在反侵略游行里唱“流亡曲”,这是可笑的。既然觉得可笑了,还让它一直存在下去吗?当前要解决和研究的问题,首先是音乐运动的计划化,各方面的音乐工作者必须消除成见联合一致,推动各地的音乐运动。其次是新阶段歌曲题材必须是多面的、建设性的(不光是刺激的),因此,歌曲家必须要到前方去,到战地去,到后方去。第三是作曲的方法必须以中国为立场,研究中国音乐,吸收西洋音乐的精华,创造新中国的音乐形式。第四是演出的水准必须提高,创造新的歌咏方式使广大的群众可以接受。

这与他先前撰文推荐《战地歌声》的思路一脉相承。《战地歌声》是劫夫、史轮等所编,是丁玲主编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丛书之一,1938年9月初版后,被国民党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查禁。《战地歌声》所收歌曲,大部分是西北战地服务团在山西工作时四方搜罗小曲歌谣,改编而成的新作,其题材有鼓励游击战的,劝从军的慰劳歌等,陈原称道这歌集的一大特点,就是选取活生生的现实题材,并且能够不抽象地、不公式化地利用这些题材,“歌词通俗化与具象化,没有佶屈聱牙的老古董”,“异军突起而且得人们欢迎”。[11]因此他愿意介绍给所有做民运的朋友和研究乐曲歌谣的同志,以表示对音乐家和出版家的支持。

为解决新音乐运动出现的“歌曲荒”现象,1939年,陈原、余荻和从战地归来的黄迪文、余虹似合编《二期抗战新歌初集》,陈原在自序《从本书的编刊说到二期抗战中的音乐运动》中试图阐明其主张:

“新音乐运动(特别是歌咏运动)从头就是民族解放运动中的一环,歌咏本身从头就成为民族解放的武器之一,而歌咏运动在第一期抗战中更蓬勃的发展了。”

“在二期抗战当中,新音乐运动必须更加深入群众,必须普遍的广泛的深入群众,必须多方面的展开新音乐运动的各部门(不限于歌咏运动),必须把音乐和人民的生活斗争连接起来,必须从他们所爱唱的‘地方歌谣’开始,然后带他们到达进步的新音乐,来鼓舞并组织他们更沉着的忍受一切埋头苦干,渡过难关。”

“新音乐运动,并不单指歌咏运动,虽然后者曾经是,现在也还是,将来也许依然是音乐运动的主流。可是我们还有器乐,还有舞蹈,还有伴奏,还有新的歌剧,我们必须创造许多新的形式,新的内容。”[注]陈原:《二期抗战新歌初集》序。

为达到对新音乐运动提出的五个“必须”,陈原在编选时颇费心思:选取合唱曲、抒情曲、军歌、少年儿童歌曲以及九一八以来新歌曲代表作,如《打到敌人后方去》《游击队歌》《军民合作歌》《募寒衣》《祖国进行曲》《抗战进行曲》《洪波曲》等82首歌曲,歌曲之外的文字部分,既有音乐运动和音乐理论知识,帮助读者了解新音乐运动史的特征、发展及其动向;也有关于音乐基础知识、唱歌指导法、指挥法和歌咏队指挥者的任务,给初学者和教音乐的人以参考;为倡导歌曲运用乐器伴奏,特选取二胡伴奏的歌曲及曲谱;标明歌曲的高低音、吸气的地方,作为新歌的教学法和指挥法解读。因此,音乐家孙慎称赞该书“编纂上是化了很多脑筋的”,“不像从前很多歌本只把歌曲随便排上,就算了事”,而是经过很精密的设计,既加强了新音乐运动的理论基础,也“给后来的歌集编者提供了新的编辑方法”。[12]歌集陆续发行了桂林、重庆、香港各版本,1940年4月21日《救亡日报》“每周书报介绍”专栏还予以推荐:“本书是最切实用的音乐理论书籍,出版后风行一时,各报竞相相介绍,再版复经修正”,到1941年10月已出第八版。

如果说陈原与人合编《新歌初集》“是把一期抗战中的歌咏运动做个总结”,“是第一本在各方面都兼顾到的善本”[13],那么,编选《新歌二集》则体现了他的新音乐观,他在序中写道:

依我个人的意见,“新音乐”应该是“中国民族的新兴音乐”的简写。在作用上说,它必须服务于中国民族;在作风上说,它必然是以中国民族的生活为基础的;而正因为它是民族的音乐,更能丰富了世界的音乐范畴,故此它也是世界性的。所谓“新兴”,乃指明它是大众的,通俗的,战斗的(不是特殊的,庸俗的,颓废的)。从手段上说,它吸取了民族音乐遗产的优秀因素,撷取了西洋进步音乐的精华,综合起来,这便是中国民族的新兴音乐,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新音乐。[14]

由此可见,陈原理解的新音乐,是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接受民族音乐遗产,研究西洋音乐,然后根据中国音乐的特质创造出中国风的但已到达世界水准的旋法、和声与对位法,具有我们民族泥土味的作品。新音乐运动在艺术上的任务,便是建立中国的民族音乐,反映在调式(Mode)、和声、旋律、节奏等方面,这种新音乐不同于国乐,不同于西洋音乐,更不同于爵士音乐。这从《新歌二集》的分辑可以看出。《新歌二集》的第一辑是战斗抒情曲,主要是合唱曲;第二辑是歌剧选曲和戏剧插曲,第三辑是叙事曲,第四辑是大合唱,第五辑为民谣曲。所收中外歌曲,像《壮士骑马打仗去了》《嘉陵江上》《黄河大合唱》《泰第安娜和奥里基二重唱》《魔王》等,体现了乐曲形式的多样性。

陈原1939年为《新歌初集》作序时希望完成四五本音乐方面的书:《中国民歌选集》,选集各地有特殊风格或旋律非常优秀的民歌,填以新词并附原词,外加民歌研究及记谱方法;《世界革命歌曲选》,选译大小三十余国人民大众爱唱的民谣或新作均在内的革命歌曲;《苏联歌曲选》,选译苏联新近流行的民谣新作在内的歌曲;《歌唱的苏联》,介绍苏联音乐发声法和声乐练习曲;还想编选鼓舞抗战士兵、主题更为集中的《阵中歌集》。但要在1940年前后完成这一庞大计划很不现实,毕竟炮火连天,时局动荡,出版的物质条件不具备,印刷厂少而又少,纸张奇缺,连续性出版物总是脱期,图书出版更是处处受限,而且出版物还要接受官方审查,陈原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图书审查令人啼笑皆非的怪事:“一九四〇年赵沨译了一本《苏联音乐》,在重庆送审,发还印出,只剩下12345(乐谱也!),歌词都触犯禁例,‘格杀勿论’了。同年,陈原译的《苏联名歌集》(几乎是同一样的内容),在桂林送审,虽然搁置一年,但结果还是原封不动地发下,居然‘通过’了。”图书出版之不易,可窥一斑。但陈原还是在重重困难中编写并出版了下列图书:

《苏联的电影戏剧与音乐》(中苏文化协会广东分会1941年版)

《苏联名歌集》(新歌出版社1941年版)

《新歌三集》(《学校音乐教材》,图腾出版社1942年版)

《二期抗战新歌续集》(实学书局1943年再版)

《抒情名歌选》(实学书局1945年版)

《世界合唱名歌》(实学书局1947年版)

这几种歌集各具特点,《抒情名歌选》是“献给每个抗日的战士”,所选都是具有昂扬基调和战斗风格的中外著名歌曲,如《壮士骑马打仗去了》《旗正飘飘》和《魔王》《摇篮歌》等;《世界合唱名歌》以合唱曲为主,收有《母亲森林呵,别叹息!》《杜鹃啼血》《我们是熔铁匠》《青年歌》《夜,是青色的》《船夫曲》等;《新歌三集》不是歌曲集,而是供歌咏使用的“学校音乐教材”,是为适应新音乐运动中各种音乐形式发展的总体要求,以及急需培养音乐运动骨干与音乐教育人才的现实需要而编选的。这是陈原建立民族音乐和音乐通俗化的一种尝试。更多地考虑到教学的需要,他把全部教材编成八个单元,每单元又分必唱曲、纪念曲、民谣曲、独唱曲、合唱曲、欣赏曲等六种,为了普及教者的音乐水平,附录部分选取音符时值、音乐术语、音乐记号等音乐基本知识,欣赏曲部分重点介绍了八位世界著名的音乐家及其代表作,如勃拉姆斯和《摇篮歌》、鲁遮和《法国国歌》,柴可夫斯基和《我的天才,我的天使,我的朋友》,福斯脱和《可爱的家乡》,苏曼和《莲花》,舒伯特和《云雀》,贝多芬和《仰望苍空》,顾诺和《凯旋》等。这些都有利于提高国内民众的音乐素养和欣赏水准。

陈原对新音乐运动具有宏阔的视野,注重研习新音乐运动的历史,这是其独到贡献。因为新音乐运动随时代的发展而处于急剧变动中,研习历史,可以认识音乐运动发展的规律,了解新音乐运动在什么时期产生过什么作品,可以武装新音乐运动者的头脑,使各地新音乐运动者学取前人的经验,更有效地开展运动,更值得各地音乐工作者重视。他不是就音乐而论音乐,而更关注如何学习西洋音乐,如何吸取姊妹艺术,如戏剧(旧剧)、民谣、电影、舞蹈的长处,开展音乐教育和理论普及工作。这从他一直不懈地编写解曲,编译乐话、乐理知识、文论,在编选的几种歌曲集都附上音乐相关知识都可以清晰看出其一贯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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