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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宋文献辨伪之间的差距看文献辨伪在宋代的分期问题*

2018-03-07苏金侠

图书馆研究 2018年1期
关键词:书目朱熹学者

苏金侠

(山东科技大学文法学院,山东 青岛 266590)

过去许多学者往往将北宋和南宋两朝的文献辨伪当作一个整体来讨论,如孙钦善《古代辨伪学概述》、杨绪敏《中国辨伪学史》、佟大群《清代文献辨伪学研究》等书中皆是如此。学者们的这一分法主要是基于时代原因,但若是从文献辨伪发展的程度来讲,这一分段方法并不科学。也有学者已经意识到这一问题,但没有具体展开讨论。如梁启超认为“到了宋朝,辨伪学很发达了”,但同时认为“南宋的辨伪学更发达”[1]45,47。张富祥也认为:“南宋初年以后,文献辨伪的范围渐次扩大。”[2]

由此可见,虽然已经有学者意识到北宋和南宋文献辨伪中的差距,但总体而言,大多数学者们并没有将北宋和南宋两朝的文献辨伪看作是不同发展阶段的意识。笔者通过系统研究北宋和南宋的文献辨伪,认为北宋和南宋在文献辨伪方面的差距比较明显。

1 北宋和南宋文献辨伪的表现

两宋时期的文献辨伪(此主要针对经、史、子、集四部的文献辨伪,不含佛、道、书学等文献辨伪)学者和其考辨文献类型的相关情况,可以参照表1。

表1 两宋文献辨伪概况

直观来看,南宋参与文献辨伪的学者几近北宋时期的两倍,而考辨文献数量更是远超北宋。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仅仅依靠这一证据来判定南宋和北宋在文献辨伪方面的差距,因为文献辨伪的发展还涉及文献辨伪理论的发展程度、文献辨伪学者考辨文献的专业度以及为后世带来的影响等方面。我们将以文献辨伪书目和文献辨伪学者为基点,一一论述北宋和南宋在这些相关问题方面的差别。

1.1 文献辨伪书目

表1只是表明了文献辨伪在北宋和南宋的基本情况,并没有阐明两朝文献辨伪的详细信息,包括考辨文献中经史子集各部所占比例、首创考辨文献等。这两个时期的具体情况可参见表2和表3。

表2 两宋考辨书目类型明细

由表2可以看出,北宋时期考辨最多的文献类型是经部文献,子部和集部文献比例大体相当,而史部文献最少;南宋时期考辨文献中的经、史、子、集四部较之北宋都有了很大的发展。其中,考辨最多的则是子部文献。而且,子部文献在南宋一朝的文献辨伪中,较之经部、子部和集部三部,也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北宋之前,文献辨伪中的主流一直是经部文献的辨伪,而南宋伊始,子部文献辨伪一跃而成为经、史、子、集四部文献辨伪中的领先者,并一直持续到当代。由此可见,这一转变是巨大的,它直接影响到后来文献辨伪中经、史、子、集四部的比例问题。

表3 两宋考辨书目中首创考辨数量

南宋文献辨伪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其考辨文献类型的转变上。从表3可以看出,其首创考辨文献在总考辨文献中的比例也非常高。综合北宋和南宋文献考辨书目的总数和首创考辨文献的总量可知,北宋文献辨伪中的首创考辨比例约为63%,而南宋则达到78%。总体而言,北宋和南宋文献辨伪的首创考辨文献都比较高,但比较而言,南宋更胜一筹。文献辨伪中首创考辨文献的比例越高,说明这一时期文献辨伪发展的程度越高。因为这意味着文献辨伪在这一时期已经成为一门比较“热”的学问,学者能在原有方法或者是学术倾向的基础上开辟出新的领域,而这是文献辨伪发展的一个重要表现。

总之,由北宋和南宋文献辨伪相关的数据可以看出,北宋较之南宋,在文献辨伪发展的程度上还有不少的差距。由表1和表3可知,北宋文献辨伪学者31人,考辨书目41部,首创考辨文献26部。据笔者考证,唐代文献辨伪学者24人,考辨书目36部(外加佛藏和谶纬书目),首创考辨文献24部。相对于北宋和南宋在文献辨伪方面的差距,北宋和唐代之间的差距更小,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唐代的文献辨伪相对于魏晋时期和两汉,是大发展时期。由此,笔者认为,唐代属于文献辨伪的快速上升期,而北宋属于文献辨伪的平稳发展期,从文献辨伪的发展程度和发展阶段来看,北宋和唐代应该更接近,而不是南宋。

1.2 文献辨伪学者

由表1可以看出,南宋文献辨伪学者的数量基本相当于北宋学者的两倍。仅仅从数量上看,南宋文献辨伪学者就远超北宋,但南宋文献辨伪不仅在辨伪学者总量上取胜,还体现在具体单个学者考辨文献的数量。

表4 北宋部分学者(目录学著作)考辨文献数量

表5 南宋部分学者考辨文献数量

笔者统计了北宋和南宋考辨文献相对较多的学者的考辨文献数量,表4和表5是笔者就北宋和南宋学者(目录学著作)考辨文献数量从多到少所做的一个统计。由二表可以看出,具体到单个文献辨伪学者考辨文献的数量上面,南宋也是远远超出北宋,亦即,在大宗考辨文献的学者方面,南宋也是遥遥领先于北宋。

单从考辨文献的数量上讲,这一时期,考辨大宗文献的学者中占有绝对优势的是晁公武、陈振孙二人。但是,不得不承认,二者在文献辨伪中的“水分”不少。据笔者考证,二者文献辨伪中利用孤证考辨的文献有20部,未指明具体原因的书目有24部。真正综合考辨在文献辨伪上的贡献的话,南宋文献辨伪中最突出的是朱熹,其次是黄震。朱熹的文献辨伪中虽然“有些辨伪是证据不足或证据不当”[3],黄震的文献辨伪中也难免有上述弊端,但这只是朱熹和黄震文献辨伪中极少的一部分。因为相对于晁公武和陈振孙,朱熹和黄震的文献辨伪可以说是“为了辨伪而辨伪”,因此其在文献辨伪的过程中会更专业。总之,南宋文献辨伪成就的取得和这些大宗考辨文献的学者是分不开的,可以说,正是这些学者的文献辨伪成果,成就了南宋文献辨伪的繁荣之势。

1.3 文献辨伪成就

1.3.1 北宋

北宋最突出的文献辨伪成就是在专书辨伪方面。在这方面成就最突出的是乐史、欧阳修和叶梦得。

乐史从前代目录学著作中未著录、名物制度、文义内容、称谓和常理等方面考辨《仪礼》一书非周公所作,考辨十分详细且条理分明,为后世学者考辨《仪礼》提供了借鉴。乐史之后的学者如徐积、郑樵、章如愚等在考辨该书时,除了对其有细节上的修补外,其他方面很难出其右。欧阳修的《易童子问》则是第一部专门考辨《周易》的著作,《易童子问》“谓《周易》恐怕不完全为圣人所作”[4],影响所及,后来研究《周易》者往往在作者及著成时代方面颇下功夫,成为宋代以后研究《周易》的一个趋势。张富祥先生认为,叶梦得对《左传》的考辨“大致已将《左传》的主要疑点提出,虽观点不必皆当,而后人对本书的辨伪鲜能出其范围”[2]278,其对于《左传》的辨伪直接影响到南宋的郑樵、朱熹对该书的进一步考辨。

以上所言乐史、欧阳修和叶梦得在专门考辨一书所取得的成就上,都为后世的文献辨伪提供了借鉴,具有开创之功。除此之外,《崇文总目》中的文献辨伪则开了目录学书目专业考辨文献的先河。之前的《汉书·艺文志》和《隋书·经籍志》中虽然也有辨伪之语,但基本只言一书真伪,很少涉及辨伪理论,而《崇文总目》中则运用了从文义内容、文风、篇名、体例、人物行述等方面辨伪,发展了目录学著作中的文献辨伪。虽然《崇文总目》中的文献辨伪亦有缺点,但作为比较专业的考辨文献真伪的目录学著作,其直接影响到后世晁公武、陈振孙私家书目中的文献辨伪。

1.3.2 南宋

文献辨伪的发展不仅要有深度,更要有广度。而相对于北宋文献辨伪倾向于深度的发展,南宋的文献辨伪则很好地综合了文献辨伪深度和广度之间的平衡。

南宋学者的文献辨伪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在文献辨伪方面取得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对《四库全书总目》的影响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直接和间接采用《郡斋读书志》内容300余条,有些甚至是全部照录”[5];同时,《四库全书总目》对“南宋目录学家陈振孙所著《直斋书录解题》一书,进行了大量征引”[6]。由此可见,二书深刻影响了清代文献辨伪的重要著作——《四库全书总目》的著述。除此之外,明代胡应麟在考辨《子夏易传》《关朗易传》《元经》《刘子新论》等书的真伪时,皆对陈振孙有所借鉴。

朱熹的文献辨伪成就“直接影响了当时及后世辨伪学的发展。受他影响最直接的是他的学生蔡沈……此外,还有一个赵汝谈”[7]。杨绪敏认为,朱熹的文献辨伪直接影响了后来一批学者的辨伪工作,如蔡沈对于《书序》的考辨,赵汝谈所作《南塘易说》《南唐书说》二书考辨《周易》等。除此之外,明代梅鷟《尚书考异》、清代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等著作都受了朱熹的影响。此外,曾贻芬曾言:“朱熹从诸多辨伪实践中总结出两种辨伪方法,而且有意撰一部有关辨伪的专著,尽管这部专书未能撰成,但也足以表明此时辨伪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出现走向系统化、科学化的倪端。”[8]亦即,朱熹虽未能完成一部完整的辨伪专著,但其提出了“撰写辨伪专著”这一想法,为后来明代文献辨伪走向系统化、出现专门的文献辨伪著作指明了道路。

黄震的文献辨伪对后来的宋濂、胡应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甚至还影响至清代考据学的兴起。对于其对于宋濂的影响,洪湛侯曾言:“宋濂所作的《诸子辨》,征引宋人辨伪言论较多,体裁也与高似孙的《子略》和黄震的《黄氏日抄》相类,可见其思想渊源。”[9]至于其对于胡应麟的影响,林庆彰言:“东发有《黄氏日抄》九十四卷,其中《读诸子》五卷,多辨伪语。元瑞(胡应麟)或引其言,或驳其说。”[10]以上林庆彰所举虽皆为胡应麟反驳黄震之语,却从另一方面反映出胡应麟的文献辨伪参考、借鉴了黄震观点,即受到了黄震的影响。此外,谢国桢认为:“黄震等人专致力于考究事实的原委,以辨明是非的正确态度来对待学术,实启清代考据学的先河。”[11]

综合上述北宋和南宋两朝考辨书目、文献辨伪学者和各自取得的成就,可以看出:首先,从数量上讲,北宋和南宋之间在考辨书目、文献辨伪学者和重要文献辨伪学者考辨书目的差距是一目了然的。其次,从文献辨伪的倾向性来看,北宋文献辨伪的成就主要体现在对专书考辨深度的延伸,而南宋的文献辨伪在深度和广度方面均有较大的发展。最后,从对后世产生的影响看,虽然北宋的文献辨伪对后世的文献辨伪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其在文献辨伪方面对后世的影响是无法和南宋相提并论的。由此可知,文献辨伪的“繁荣期”只适合用来定义南宋时期文献辨伪的发展,而非北宋。

2 北宋和南宋文献辨伪差距的原因

南宋时期,文献辨伪之所以形成全面繁荣之势并远超北宋,赵贞信认为:“南宋时的疑古辨伪的精神虽是承袭着北宋的风气而来,但和北宋已有很大的不同。这不但因为是南宋学者凭借了北宋学者的基础而更加发展,并且是因为南宋的商品经济已经比北宋更为发达。”[12]综合赵贞信先生的观点,我们认为南宋文献辨伪较之北宋更加发达,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原因:

第一,学术发展之规律和文献辨伪学科自身的发展。

文献辨伪经过两汉的初创期、魏晋缓慢发展期、唐代快速上升期和北宋的平稳前进期后,在南宋达到繁荣,也是其发展的题中之意。北宋文献辨伪的广度较前代没有很大的发展,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北宋仍然处于文献辨伪上升期的一个阶段,其处境有点类似前面所提的魏晋时期,即魏晋时期夹在两汉和唐代之间,而北宋夹杂在唐代和南宋之间,二者都是处于一个文献辨伪大发展之前的过渡阶段。这一时期的文献辨伪有所发展,但力度不够,还处于积累时期。南宋时期的文献辨伪从前代获得了大量文献辨伪实践经验,在促进自身的发展上主要体现在文献辨伪行为的增多和文献辨伪方法理论不断扩大并细化两方面。由汉代至北宋时期的文献辨伪可知,时代越靠后,学者考辨的文献越多。这一方面是因为学者在占据前代文献辨伪资料的同时,在治学中会逐渐形成文献辨伪的意识,并将文献辨伪作为其学术研究中的一个方面。从某种程度上说,文献辨伪在南宋已经变得十分流行。由此,南宋学者较之前代学者,文献辨伪行为会更多,上面的表格也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特点。学者一旦具有“辨伪”的意识,便很难将这一意识其从治学思想中剔除掉。再加上文献辨伪属于主观性较强的学科,学者在考辨一书时难免会夹杂个人的主观喜好甚至政治意图,看到一部书都认为其有“伪”之嫌疑,在研究之前,都要先辨一辨。这样一来,虽难免使文献辨伪有水分掺杂其中,但也使得文献辨伪考辨的书目范围越来越大。

第二,北宋和南宋学术风气的不同。

程运《两宋学术风气之分析》认为,北宋和南宋学术风其不同,主要表现在:

第一、北宋学风笃实,南宋则流于虚浮;第二、北宋学风宽厚,南宋则流于偏激;第三、北宋学风以尊王为中心,南宋学风反对和议,偏重复仇攘夷之义;第四,北宋学风流于姑息,南宋学风趋于跋扈蛮横;第五,北宋学风崇尚无为,南宋学风好主持正义[13]。

上述五点中,除了第三点外,几乎全部可以归为影响南宋文献辨伪繁荣发展的原因。“虚浮”正对应了上述所言南宋文献辨伪中有“水分”的原因,而“偏激”“跋扈蛮横”和“好主持正义”皆是文献辨伪在南宋迅速发展的重要因素,因为文献辨伪是以怀疑为基点的,而上述南宋时期学风的特点无一不催生着南宋学者对学问的怀疑之心,从而推动文献辨伪的发展。此外,宋代“集经术之大成者前后相继,共同构筑了宋代的学术高地……朱熹兼治义理与训诂注疏之学,成为宋学乃至整个经学史上的集大成者”[14]。朱熹为南宋时期经学的集大成者,这一时期学术的繁荣,使其也投入到文献辨伪活动中,并做出很大贡献。而他的文献辨伪行为和取得的成就对于其他同时代或者是稍后于他的学者来说,恰似“催化剂”,直接或者间接地催生或“炒”高了文献辨伪的热度。

第三,经济、政治原因。

正如上述赵贞信所言,南宋文献辨伪比北宋更繁荣是因为南宋的商品经济更为发达,他此处所指的即是经济方面的原因。虽然其所言“商品经济”方面的原因只是笼统所指,但可以通过一些方面体现出来。如南宋时期,随着雕版印刷术的进一步发展,书籍的总量增多,一些书商为了炫名牟利故意伪造书籍,导致伪书增多。目前学术界并没有系统的著作或者是文章阐述北宋和南宋时期文献造伪的具体情况,但据张心瀓《伪书通考》中所录两宋时期的伪作文献可知,这一时期的伪文献并不少。有学者考证认为:“明代作伪之风相对普遍,以至于杨慎、王世贞等足以改变一时风气的大学问家都参与其中。”[15]造伪不是一夜之间起来的,有个积累的过程。由此可以推想,出于文献辨伪学成熟期——明代之前的南宋时期的文献造伪应该也有了一定的规模了。因此,造伪这一社会现象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学者们对待书籍的态度,使其对待书籍更加谨慎,从而促进了文献辨伪的发展。

[1]梁启超.古书真伪常识[M].北京:中华书局,2012:45.

[2]张富祥.宋代文献学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250.

[3]王余光,钱婉约.朱熹在辩伪学上的成就和影响[J].四川图书馆学报,1987(4):79-84.

[4]郑良树.古籍辨伪学[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6:77.

[5]郝润华,丁俊丽.《四库全书总目》对《郡斋读书志》的接受与批评[J].图书馆杂志,2010(8):72-77.

[6]黄嬿婉.《四库全书总目》误引《直斋书录解题》订正十七则[J].四川图书馆学报,2011(6):94-96.

[7]杨绪敏.中国辨伪学史[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01-103.

[8]曾贻芬.胡应麟与古籍辨伪[J].史学史研究,1996(1):68-74.

[9]洪湛侯.中国文献学新探[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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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罗春兰,兰健.宋代江西经学研究之格局[J].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7(3):44-50.

[15]朱仙林.辨伪与造伪并存——《四部正讹》成书前的明代辨伪学[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4):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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