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里的世界
2018-03-06赵富
赵富
一眨眼,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每当想念父亲的时候,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浮现父亲编筺的情景。
在家乡老屯,筺是一种生产、生活工具,家里家外都离不开筐。无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筺的自身价值永远不能归于零,无非有轻和重的区别罢了。
过去,家乡筐的种类很多。有片筐,扁形的,多为抱柴火用的,两只耳朵,即拎手;有土篮子,圆形的,多为挑东西用,带一个筐梁,筐梁是用手指粗细的榆树杆煨制的;有小筐篓,不带梁,不带耳朵,很小,家里装个鸡蛋什么的;有小拎筐,带梁,点个种子什么的……总之,根据自个家需要,可编大的,也可编小的,可编长的,也可编圆的。
那会儿,编筐的材料,一般取材于条类树种的枝条。有用柳树条的、苕条的、杨树条的、旱柳条的,等等,但都是就地取材,自编自用。而最常见的筐,则采用柳树条编的较多些。
打小记事,我家的筐都是父亲编的。而父亲编筐的时间,大多是雨休或晚上在煤油灯下完成的。每一年,父亲编的筐都是新一茬、旧一茬,一茬压一茬,放在仓房里备用。
我家的筐,是全屯子最多最全的。大片筐、小片筐、大土籃子、小土篮子、大挎筐、小挎筐、大拎筐、小拎筐,样样都有,且大小号码齐全,一套一套地摞得老高。记得因此我还向伙伴们炫耀过,白话我家仓子是筐的世界。
我家的筐,又多半是柳树条筐,只有几个是杨树条筐。大筐用粗点的枝条,小筐用细点的枝条。父亲干活时,每到地头,就留心这些枝条。一过八月节,枝条成实了,父亲抓空便到东下洼薪炭林地里去选柳条。有的时候柳条没有了,就选点杨树条。我记得杨树条的包很讨人烦,包里的浆一时半晌也不干,用筐时一整就整一手或沾一身,还不易洗净。父亲常说:杨树条筐必须放两三年时间,待苞干透了再使用就没事了。
各种枝条当中,最结实的属苕条,木丝像竹丝一样。早些年队上有一片苕条,春天开着手指肚大小的小紫花,用它编出的筐沉点扛使。后队长看苕条除了编筐外也没有别的用处,就把它连根翻掉改种上了庄稼。我家的苕条筐,在使完最后一茬后,再也见不到苕条筐的影了。
而最绵软的枝条,则属旱柳条子,是编小筺首选的枝条。我记得父亲每年上西碱沟打羊草时,都抱回一捆旱柳条子。在我们这块儿,只有大草原生长旱柳条子。旱柳条子编筐窝篓,既结实,又好看,还轻巧。我家的旱柳筐,一般活不使,在仓子里放着,像宝贝似的稀罕巴碴,这是父亲的“规定”。
家乡有句俗语:编筐窝篓,全在收口。编筐是需要技术的,有的人编的筐,既好看,又耐使;有的人编的筐,既砢碜,又不扛用。关键功夫,就在收口上。父亲编的筐,收口拧绕有一副拿手活。瞅上去,像编小辫似的,劲能拧到位,既板正好看,又结实耐用。用筐干活,往往都费沿,沿一坏,筐就要废掉一半了。
父亲常跟我们说:“编筐窝篓的‘收口重要,做人处事的‘心正更重要。”父亲一辈子不识字,但他深知做人“心正”的道理。有“八个字”常挂在嘴上:“心正积德,亏心折寿。”有一次,我在生产队粪堆上挎回一筐马粪,他看到后非得让我把马粪送回去不可。并指着筐教训我:“做人就像编筐收口,收不好口的筐不是好筐,心不正的人不是好人。”父亲的“收口”与“做人”哲学,对我的工作和学习终生受益。
去年清明,到乡下给父亲上坟,在四弟家又看见一副土篮子,已经很陈旧了,一看便知是父亲的手艺活。四弟告诉我:农村这些年使筐干活虽少了些,但生活中还是离不开筐的。父亲留下这副土筐子,在先些年时省着用,这几年干脆就存在仓子里,当珍贵“文物”保管起来。我很赞成四弟的想法和做法,父亲生前编了一辈子筐,也只剩下这一副土篮子了,留着它让我们好有个念想。
记得那次上坟,让我刻骨铭心。我跪伏父亲坟前,眼睛湿润了。在朦胧之中,仿佛看见父亲满茧的大手,正坐在月亮下编筐拧沿呢。面对如此情景,我便向着父亲的在天之灵,默默地说道:“爹,您老用生命编织的梦想,现在您的儿孙们已传承实现了!”
父亲的编筺精神,是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财富和精神遗产。那土里土气的柳条筺,将会永远启迪我们老实地做人,踏实地做事,在人生或生活的关键节点上,收好“口”,拧好“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