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驿馆题壁诗的兴起、特征与价值
2018-03-06姚帆
姚帆
摘 要: 唐代诗歌大盛,题壁诗的创作蔚然成风,其间涌现了大量驿馆题壁诗,这主要得益于当时发达的交通和完备的馆驿制度,与科举制度有密切关系。唐代文人是驿馆题壁诗创作的主力军,他们在驿馆中浅吟低唱,真实地记录了其旅途生活和心态,富有丰厚内容和艺术意味,值得探讨。
关键词: 驿馆 题壁诗 行役 价值
一、唐代驿馆题壁诗的兴起
唐五代为适应全国统一形势的需要,进行了大规模的交通建设,驿道遍布全国,约三十里有一驿,总数达一千六百三十九所,形成了以长安为中心的交通网,诗人出入京师,多半由此。驿道上设有驿站,其功能包罗万象,既传递文书,又传达情报,还接送官员,运送货物,领送囚徒[1]。
驿站内不仅建有驿馆,还有驿厩、驿库、驿厅等,相关设施一应俱全,环境优雅,功能齐备,可以泛舟垂钓、听雨观花、凭栏赏月。总之,驿站作为唐代官设交通机构,其所起作用不言而喻,又因其提供日常起居所需,便成为来往官员、赶考士子、迁谪之士的必经之地,他们往往有感而发,将路途颠沛流离之感、漂泊无依之意、离家思亲之痛、物是人非之殇、孤愤难平之音,化作驿壁上洋洋洒洒数行诗文,驿馆成为诗人情感喷发的集聚地,从而出现了大量驿馆题壁诗。
驿馆对于那些旅居他乡、有家难回的文人而言,是长期难以摆脱的寄居之所,人与驿的关系是“邮亭寄人世,人世寄邮亭”[2],便成为另一个家。那些进京赶考的游子,落第后往往也会题诗驿壁以吐不快,如钱起《下第题长安客舍》:“不遂青云望,愁看黄鸟飞。梨花度寒食,客子未春衣。世事随时变,交情与我违。空馀主人柳,相见却依依。”对于那些迁谪之士,一路苦辛长途跋涉前往贬所,途中不免忆起人世沧桑,留诗于壁供后来者观之,后者观之亦有惺惺相惜之感,故在驿馆题壁诗中,续诗者也不在少数。又因古代文人酷爱吟诗作對,把酒言欢,各种各样的文学活动在大小馆驿亭台楼榭开展,文人们在此进行集体创作,相互唱和,酬唱赠答,因而唐代驿馆题壁诗的数量相当可观。
题壁之风始于唐初,诗人作诗于石壁、雪地、屏风、门扉、梁柱、屏风、树叶,这些平常之物不经意间就成为特殊的文学传播载体,一定程度上展现了唐文人浪漫洒脱、不拘小节的率真禀性。唐代许多文臣都是著名诗人,在驿馆逗留之际往往诗兴大发,抒发忧思苦闷之情,其思想性和艺术性又添一层。
二、唐代驿馆题壁诗的特征
唐代驿馆题诗的显著特色有三:篇幅简短、即兴创作、抒情强烈。篇幅简短主要取决于旅行生活特点,作者不过是个过客,短暂停留一夜过后即要启程赶往下一站,驿站不过是奔波在驿路上的唐代文人的一个暂时的安家之所,没有很多时间和心情构思作品。这一特点决定了作者只是有感而发,写成短诗,体裁以绝句律诗为主,很少古体长篇。作者行至此处,一杯浊酒入怀,羁旅劳顿、思家情怀、流离之感等各种愁绪缠绕心间,意有所郁结必将迸发其外,正所谓“心之忧矣,我歌且谣”,驿壁上的方寸之地成为诗人情感的抒发地。唐代驿馆题壁诗的创作者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既有宋之问、韩愈、白居易、元稹、杜牧、李商隐等著名诗人,又有不知名的文人,上至帝王、大臣、后妃、公主,下至僧人、道士、普通妇女。其内容十分丰富,题材广泛,包括即景、怀古、酬唱、悼亡、行役、送别等多方面,涉及“人事百端”。
触景生情、即兴创作也是唐人驿馆题壁诗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即景之作颇为常见。一般的写法是对景言情,兴到笔随。如岑参《题金城临河驿楼》:“古戍依重险,高楼见五凉。山根盘驿道,河水浸城墙。庭树巢鹦鹉,园花隐麝香。忽如江浦上,忆作捕鱼郎。”作于天宝十三载(754),是诗人四十岁时赴北庭途中途经金城一驿馆时所写。先写登楼远眺所见景色,城楼高峻,山根处驿道盘旋,坚固的城墙傍河而建,冷峻肃穆,接着写驿楼下鹦鹉嬉闹庭院,院花暗香浮动,不禁使作者想起家乡泛舟江浦的闲适场景,最后借助景句表达对家乡的想念。又如司空曙《题江陵临沙驿楼》:“江天清更愁,风柳入江楼。雁惜楚山晚,蝉知秦树秋。凄凉多独醉,零落半同游。岂复平生意,苍然兰杜洲。”尽管水天一色,江水清澈如练,嫩柳风中摇曳,微风轻扬,但是诗人的心情却是“更愁”,从“晚”“秋”“凄凉”“独醉”“零落”“苍然”都可体会到失意悲凉之情。
驿馆怀古诗也有这一特点。唐文人在赶路的过程中常常要经过一些古迹,不免思古人、抒己怀。如薛逢《题筹笔驿》:“天地三分魏蜀吴,武侯倔起赞讠于谟。身依豪杰倾心术,目对云山演阵图。赤伏运衰功莫就,皇纲力振命先徂。出师表上留遗恳,犹自千年激壮夫。”写入蜀路上的筹笔驿,相传诸葛亮出师运筹于此。诗人就此发笔,云卧龙屡献良筹,为主分忧,光复汉室未成留余恨,表达了诗人对一代忠臣的敬仰和惋惜之情。金牛道上的筹笔驿因孔明之殇成为一种诗歌意象被诗人反复题咏,殷潜之、杜牧都有《题筹笔驿》。
羁旅行役是唐代驿馆题壁诗的重要内容,唐代文人大都有出门远游的习惯,不管是积极入仕还是单纯的游历访友,又或是流放贬谪的喟叹无奈,诗人们“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在旅途跋涉中不禁回想漫漫人生路,或喜或悲,或得或失,人至驿站,题壁抒怀,歌以咏志。如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阳月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系其神龙元年(705)贬泷州经大庾岭北驿时作,望见空中鸿雁南飞,但自己的行程却没有停止,甚至没有归期,颇有种人不如雁的落寞之感。又见江水平静潮水刚落,山林昏暗瘴气环绕,此番光景让诗人乡愁满怀,心想着明朝登高望乡处,应是朵朵梅花开,借助景句抒发乡情。又如张祜《题弋阳馆》:“一叶飘然下弋阳,残霞昏日树苍苍。吴溪漫淬干将剑,却是猿声断客肠。”是诗人途经江西弋阳县所作,该县剑历史悠久,张祜本人又喜谈兵剑,诗中所提的干将剑表达了诗人希图步入政坛,但陈力无门的苦恼。背井离乡渴求功名的诗人宛如落叶般漂泊无依,没有亲情的呵护,远处传来的阵阵猿声让其肝肠寸断,表达了诗人游走在求取功名和思念亲人之间的挣扎无奈。endprint
悼亡。人世极悲之事莫过于生离死别,元稹、苏轼都为亡妻作诗以表哀思。在唐人驿馆题壁诗中,也有类似悼亡之作。如刘禹锡《途次敷水驿伏睹华州舅氏昔日行县题诗处潸然有感》:“昔日股肱守,朱轮兹地游。繁华日已谢,章句此空留。蔓草佳城闭,故林棠树秋。今来重垂泪,不忍过西州。”写曾经热闹之地繁华不在,城门掩蔽,杂草丛生,一片荒凉,徒留残壁上章句几行,物是人非之感溢于言表。又如韩愈《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蒙恩还朝过其墓留题驿梁》:“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从诗题中可知韩愈作此诗的前因后果,自己被贬潮州,家人亦受牵连,小女惨死道中,尸骨被草草掩埋,后事操办简陋。诗人痛心疾首,尾联表达了诗人无限的悲痛和对女儿的愧疚之情。
酬唱。唐代诗人交往频繁,友情深厚,酬唱之作颇多,元白二人即经常题诗驿壁,传情达意。如白居易《酬和元九东川路诗十二首骆口驿旧题诗》:“拙诗在壁無人爱,鸟污苔侵文字残。唯有多情元侍御,绣衣不惜拂尘看。”表达了知音相惜的款款深情。元稹也有《酬乐天武关南见微之题山石榴花诗》:“比因酬赠为花时,不为君行不复知。又更几年还共到,满墙尘土两篇诗。”此外还有几人同时宴席唱和的情况,如武元衡《韦常侍以宾客致侍同诸公题壁》也是题写在举行宴会的驿馆壁上。
三、唐代驿馆题壁诗的价值
不管是元稹诗所说的“邮亭壁上数行字,崔李题名王白诗。尽日无人共言语,不离墙下至行时”。还是薛逢所叹的“满壁存亡俱是梦,百年荣辱尽堪愁”的万念俱灰之感,唐人行旅路上所作的驿馆题壁诗都属于某一历史阶段的产物,当中所承载的“一把辛酸泪”甚至可以跨越时空,影响后人,在泪满襟衫之后依旧砥砺前行。古人的娱乐生活远不及现代人丰富,可他们所追求的雅趣却是现代人无法企及的。作诗成为其人生中的一大乐事,一般文人往往自带笔墨出行,途中所见所闻,有感于心,必将抒发其外。笔墨纸砚皆备甚好,缺纸少墨也不遗憾,可以作诗于石壁、驿壁、雪地、梁柱、红叶……不失为一件浪漫之事,明日众人观之,得知音者二三人足矣。当驿道上行色匆匆的游子来到驿站,抬头望见满壁诗文,时光流逝文字越发斑驳,情感愈发厚重,更增添了读诗人的内心之悲,如元稹《公安县远安寺见展公题壁飘然泪流因书四韵》:“碧涧去年会,与师三两人。今来见题壁,师已是前身。芰叶迎僧夏,杨花度俗春。空将数行泪,洒遍塔中尘。”此去经年后,再读故人旧题,应是“沾襟比散丝”[3]。
不知道驿壁题诗之祖是谁,此举却让唐文人竞相模仿。驿馆题诗之风盛行,有些驿馆还备有“诗板”专供来往文人作诗题咏,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人文景观在人们之间传递着,当中不乏优秀作品,“留题壁间亦多有可取者”。北宋词人周邦彦《浣溪沙》云:“下马先寻题壁字,出门闲寄榜村人。”[4]可见驿馆题壁诗至宋代亦不衰。
参考文献:
[1]李德辉.唐宋时期馆驿制度及其与文学之关系研究[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104-108.
[2]杜牧.重题绝句一首[A].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5984.
[3]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A].彭定求,等.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1931.
[4]周邦彦.浣沙溪[A].唐圭璋.全宋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792.
指导教师:李德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