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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年孤独

2018-03-06

人物 2018年2期
关键词:扫街深水香港

生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经历过战乱、饥荒、迁徙和时局的变迁,许多香港老人的一生历经波澜沉浮,人到暮年,仍在尚未建立全民退休保障的社会里为生计奔波。摄影师林振东曾用3年时间记录了18位香港底层老人的生活,发现虽然生活不易,但他们所求不多,只求最平凡却又富有生命力地活着。

刘转,女,81岁深水埗天光墟地摊档主

在深水埗玉石市场天光墟一带,刘转是这里人人皆知的“霸气档主”。街坊邻居几乎都认识她。加大码的二手牛仔裤、破旧的电视遥控器、没有内胆的电饭煲,都是她摊子上的货物。刘转平日话不多,逢人来搭讪,她总是不作声,却嗤嗤地笑着。一旦有顾客稍微驻足,她就会卯足劲推销自己的货品,眼球一直随着顾客的目光转动。一个半天,她能卖上几十港元。

生在东莞石龙镇、嫁了个香港人的刘转,上世纪70年代开始来港打工,做过佣人、清洁工人。因为高龄,无人再聘请她,她开始摆摊——这也最合她心意,因为可以自己当家作主。她常说:“卖出东西就是神迹咯!”“日日有饭食就开心!样样都开心!”

梁惠珍,女,83岁香港老人权益联盟干事

独居多年的梁惠珍最终还是住进了安老院。丈夫早年过世,膝下又无子,梁惠珍早就习惯了独立,直到6年前,她在洗澡的时候不慎摔倒,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照顾不好自己了。

然而申请安老院的过程并不顺利。当时的她患有6种病症:眼睛黄斑,膝盖、腰骨、耳鼻喉、血压和精神状态都出了问题,然而政府不认定她为伤残,她既申请不到伤残津贴也申请不到安老院,直到她自己跑去立法会抗议,才“搞得掂(搞定)”。

熟悉梁惠珍的人都说她性格“硬净(意指坚强)”。从1990年开始,她就是个“抗争者”,经常走上街头,向政府争取各种老人权益。那一年,她居住的村落重建,按照惯例,旧公屋重建之后,原本独居的老人要跟另一位同住一屋,即使二人之前本不相识。梁惠珍便联合了几个老人发起抗议,一直到1992年,他们冲进房屋署见到了当时的房委会主席,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这一批老人就此成立了“香港老人权益联盟”,为基层老人奔走发声。

霍美崧,女,68岁深水埗扫街工人

“扫街一姐”和“御用清道夫”,都是霍美崧的外号。落叶最密、垃圾堆得最多的地方,上司都叫她去扫才放心。

霍美崧十七八岁的时候,在老家做过武装民兵,婚后转做助产士和医生。结果,前夫跟他生了3个儿子后只身偷渡来港,等到她来香港时,前夫一板凳把她送进医院缝了8针,两人就此离婚。

为了让后代在经济上轻松一些,霍美崧做起了清洁工,一周6天,月薪7000多元。扫街的工作时间是6点半开始,她却在早上5点前跑去扫,8点前完成,以免集市摆摊位的小贩出工时扫起来不方便。

长时间做清洁,医生发现她右边膝盖的关节出现劳损,她却说自己很喜欢扫街。偶尔回忆起过往,她会感叹:“女人很坚强的,我在家乡的时候背着一个孩子,放一个在自行车上,骑着自行车去耕地。”

李月任,男,79岁深水埗海坛街,大厦保安

保安李月任格外地耳聪目明,他在当值的时候抓住过偷住户鞋子的陌生人,还发现过骨瘦如柴、面无血色的中年贩毒者,及时报给了警察。

保安,这个在一般香港人眼中属于低薪的职业,却让李月任内心满足。他出生在广东湛江的农村,小时候穷得没有鞋子和内衣裤穿,一日出便到田野放牛,到了中午赤着脚去上学。解放后,他考上师范学校做了老师,可那个年代,文人的日子依然清苦。

后来,李月任先后进了军队和油田。再后来,李月任辗转来到香港,在冻肉店谋了一份月薪1500港元的工作。

为了养活一家5口,李月任一天连着15个小时打3份工。到了60岁,雇主嫌他老了,他说:“我有手有脚,有气有力,还可干下去啊。但,就只能当看更。”

林殿,男,80岁园丁、义工

20年前,林殿还是个富足的生意人,有余钱去东南亚旅行,到了退休的时候有40万元的储蓄。然而到了2003年前后,为了帮嗜赌的家人还赌债,他掏空了毕生积蓄,自此也离开了妻儿。

有整整两年时间,林殿露宿公园,連面包也买不起。之后他做过拾荒者、园丁,直到几年前,他才在社工的帮助下申领了综合援助金。

因为在露宿时期受到了他人的救济,林殿也做起了义工,每星期到深山里看管和维修3座教堂:屋顶漏水要爬上去修补,厕所里的抽水马桶也是他一手安装的。

他时常在想,自己曾经也有大好家庭,有老婆孩子,最终竟也沦落街头:“没人跟你说话,好像一个孤独老人。”几年前,林殿已经决定,离世后加入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的遗体捐赠计划。

杨权,男,现已辞世深水埗补鞋摊摊主

在深水埗,穿过满是叫卖声的二手电器排挡,走进一条仅有一米多宽的小巷,一个用铁皮搭成的摊位就是杨权的补鞋铺。

杨权是广东中山人,补了70多年鞋,在深水埗开鞋铺也有整整40年了。在广东老家,小学未毕业的十几岁男孩杨权为了生计,就开始跟亲戚学造鞋。20岁出师之后,他在澳门鞋厂打工,10年间也储蓄下了几两黄金。

妻女在大陆生活,他在深水埗的住所是个不足10平方米的板间房。一个小木柜,一张木椅,一台电风扇,和一个上下床铺,便是全部家当。

有时候杨权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好蠢,唔够精(不够精明)。”但好歹不单养活了自己,还娶妻养儿。补鞋一生,他也常欷歔:从前的鞋大多用真皮,“货真价实”,而如今的鞋都是胶底和人造皮,时间长了不穿也会氧化。但只要外表漂亮,就算穿两个星期就会烂,人们也会买——人们习惯东西破了就扔掉,修修补补成了一件过时的事情,自然而然地,鞋匠也越来越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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