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文字视觉化中的意义建构
2018-03-06李璐璐
李璐璐
近年来,中国综艺类真人秀、选秀节目、脱口秀节目全面浸润着电视文化,无论是传统电视媒介还是新兴的互联网都弥漫着尼尔·波兹曼笔下“娱乐至死”的味道[1],各类“秀”节目已经成为人们进行文化消费最常规的选择之一。但这种追逐当中也逐渐暴露出各档综艺节目呈现同质化、缺乏创新意识、内容单一等弊病。正值困境当中,2017年年初以《朗读者》为代表的文化类节目恰如清新的风吹进了当下速食浮躁的媒介文化中,电视节目的生产与播出形式上发生了变化。《朗读者》首播收视率就达到1.06%,播出第三期时,豆瓣评分高达8.9,在全国综艺节目排行中以182000的点击率排名第五,网络播放量达千万,微博话题量达3.2亿次。[2]那么,传统的文化类电视节目为何会引起公众关注与热议?在图像凌驾文字、互联网快餐文化的时代,传统的文字媒介是如何携手“视听”媒介实现“逆转”再现其魅力的?在这种“逆转”与“融合”中,节目如何完成文化、情感、精神的意义建构?
一、裂缝的弥合
文化类节目通常是指“以文化教育为宗旨、以电视传播为手段、以传播知识为目标”的节目形态。[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电视发展的时期,电视的功能作为教育手段呈现,文化类电视节目便开始了。以知识分子、艺术家为代表的社会精英,其思想和具有现代性的观念通过诸种文化形式在各社会领域得以广泛传播,主流意识形态在精英话语与官方话语的合力下形成[4]。总体上,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的电视节目带有强烈的精英色彩,当然此时的文化类节目也印上了明显的精英文化特质。比如1980年央视的《观察与思考》、1983年的《话说长江》等,这些电视文本尚无法定义为完全意义上的文化类节目,但它们所发挥的文化关照作用和今天的文化类节目相似。
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精英文化不断遭到消解,就在这一时期,文化类电视节目真正出现在中国电视荧屏中,其自身也经历了数次裂变似的发展。[5]这时期的文化节目犹如本时期的社会环境,游走在精英文化与这时期的代表性节目科普性节目《走进科学》、益智答题节目《开心辞典》,步入新世纪,在大众文化全面普及的现实语境下,2001年开播的《百家讲坛》受到广泛关注。此后相继推出了央视的《子午书简》、河南台的《汉字英雄》等一系列节目。
由中国文化类节目的发展路径看,无论身处何种社会文化语境当中,国民的教育功能是促使其发展变迁的重要线索。电视工业带来的娱乐化,让人们过度沉浸其中,越加需要电视的文化功能。2017年以《朗读者》为代表的电视文化类节目,借助识记、诵读等象征性的文化行动,携手电视媒介、互联网媒介再现了文字之美,在传媒技术的革新下完成了文字视觉化的转化与融合,生成了弥合这一裂缝的想象性解决方式。2017年以《朗读者》为代表的文化类节目的回暖,既是受众使用与满足的需求,也是文化类节目在当代社会寻回传统话语的渴望。
二、朗读:文字的视觉化转变
朗读,是图书最本真的意义之一。“文学作品最正确的打开方式,莫过于朗读——这种语言最原始的表现方式,聆听字句背后作者的情感表达,这样才最真切动人[6]”但当前,在碎片化、图片化阅读的信息获取方式挤压纸质阅读的生存空间,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文学在受众中数量远逊于影像,“视”和“听”正在取代字词的阅读,而成为精神消费的主要渠道。[7]。在深层结构上便是文字这个传统媒介与新兴媒介的对立。《朗读者》里书本、信件是能指,它直接指向了作为古老的媒介、文明的标志的文字这个所指,但文字正逐渐沦为视听时代下画面的注脚。麦克卢汉曾说:“没有一种媒介可以孤立存在,任何一种媒介只有在与其他媒介互相作用中,才能实现自己的意义和存在”[8]。现如今传统的文字媒介成为了视听媒介传播的内容,在图像超越文字、视听新媒介使文字变得肤浅的时代,文字在两种媒介的碰撞和交融中得以再现其魅力。
《朗读者》通过“视听结合”的朗读+访谈的传播方式实现,让文本从幕后走到台前、由单纯的文字阅读转向了声音和影像融合。这个过程中实现了两个转向:第一,从人际传播转向大众传播;其二,从文字文化转向视觉文化。这两个转向需要技术的支持,又要借助朗读者的朗读,即朗读者的影像表演来实现。
1、从无声到有声的传播方式
经典纸质文学通过朗读的形式给广大观众带来了新的意义效果,亦使我们开始重新思考纸质文学到有声文学的意义建构。文本通过声音,使得受众聆听到了文本字句背后作者最真切的情感输出。
例如经典纸质文学莎士比亚的《如愿人生七阶》、老舍的《宗月大师》、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林青玄的《百合花》、朱自清的《背景》等作品片段,通过朗读这个仪式化行为,让观众犹如穿越时空,定格于朗读空间,将文字转化成有声的艺术演绎,满足朗读者与观众的情感需求。嘉宾陆川在朗读王宗仁的作品《藏羚羊的跪拜》时,在语言表达上,用声音艺术讲述了一个人与动物之间的故事,将藏羚羊的温和与猎人的残酷塑造得生动形象,催生人类的反思,唤醒人性的思考。嘉宾王耀庆在朗读扬·马尔特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时,将漂流时的场景用情景再现“说”的形式表达出来,在朗读到“不能好好告别是多么可怕的事啊!”语言虚实结合,发出感叹,将人与虎在告别时的内心独白展示得淋淋尽致。“人声语言可以表达非常深刻的理性,抽象的内容”让无法直观呈现的文字意义,通过声音的塑造赋予特有的意义。
除了人声语言对于文字意义的呈现以外,“音乐是感情的语言,在节目中它作为背景音乐,通过营造音乐情感空间,配合画面、语言、音响来引导,强化受众对节目内容的理解和情感反应”。[9]“音乐是画面和人声的补充,是语义的延伸,人物感情的深化。”[10]《朗读者》中,音乐的衬托让文字意义在旋律中,显得更加流动和真切。如单霁翔朗读《至大无外》时,节目组播放了故宫博物院纪录片的片段,当背景音乐的响起,具有强烈的情景带入感。吴牧野现场演奏《爱之梦》的钢琴曲,此刻电视画面呈现出的文字文本,如海明威的“你可以消灭他但就是打不败他,打不败他!”等经典文本,相得益彰的把有声音乐与无声文字结合,传达出文本中坚强的精神。再如理查德西尔斯在朗读《陋室铭》时,古琴音乐的出现,更彰显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影响深远的意味。
2、可视化呈现:纪实性记录的媒介场景表达
“纪实性记录强调对正在发生的真实的人物事件与场景的记录与呈现,也包括对已有的历史影像的采集。”《朗读者》在电视即时性的特征下,通过场景设置、语言与非语言符号,建构出“私人隐私公共化”“情感交流”“真实感”的内涵延伸。
首先,从结构主义与符号学视角来看,《朗读者》通过场景设置将舞台划分为两个区域,呈现出私人领域与公共空间的二元对立。《朗读者》节目设有朗读嘉宾单独采访环节,把演播厅划分为两大区域,用一扇大门把舞台划分成一个私密又封闭的空间和另一个直面节目现场观众的开放式空间,以此来呈现节目场景。“门”就是一个符号表征,它不仅是一个物质的门,也代表着一个人自我内心世界的象征意义。节目可视化场景设计,让受众产生亲近、真实的感觉。也是通过这扇门的符号设置,让嘉宾、现场观众以及电视机前的大众被带入一个不一样的话语氛围内。
通过“门”的设置,嘉宾、电视观众、现场观众被划分在不同的区域。嘉宾在单独的空间内,主持人通过对嘉宾的采访,让嘉宾进入一种私密对话的气氛中,同时“门”也把现场观众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带入一种透过镜头窥伺主持人和嘉宾的对话的空间中,从而“客观”了解嘉宾个人经历的真实情感,以此来引入朗读内容的前提情感输入。例如,当主持人董卿对倪萍的采访时,倪萍在面对只有董卿的密闭空间内,吐露心声。倪萍说出了儿子生病的日子里,生活的艰辛和精神的痛苦。这些隐私性的事情,本来是属于私人话题,但通过电视的呈现,就将私人隐私公共化,满足受众的窥伺欲望。
其次,通过语言塑造了一种“在场感”,表现出情感交流。情感交流的“意义”是一个被表征的过程。“表征是将意义和语言同文化相联系,”斯图尔特·霍尔在这种表征过程中称“意义依赖于我们思想中形成的可以代表或“表征”的世界,使我们能够指称我们头脑内部和外部两种事物的各个概念和形象的系统”。[11]在《朗读者》节目中,无论朗读人朗诵的是名家名作,还是朗读者自己写的情书、给孩子的婚礼献词等,都饱含了“文字的力量”,均释放出直抵灵魂、打动人心的力量,很多观众都对这些内容产生了共鸣,不能自已。“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记住了多少日子。要让你过的每一天都值得记忆。”如果这句话仅仅是冰冷的文字,或者平淡的“声调”,确实谈不上什么心灵共鸣和非凡脱俗,但经由96岁高龄的翻译家许渊冲朗读之后,却把听众引入朗读者的感情之中。[12]正是因为可视化的纪实性记录,让人物形象与语言表达相结合,更加富有感染力,由此赋予文字在视觉中的情感交流,语言的意义在可视化的形势下,更加立体和多元。
最后身体的表演呈现仪式感,再现历史情境。书面语言的文字属于人类的第二信号系统,它的主要作用是传情达意,而作为影像语言的身体,它既有表意的功能,还具有自然审美的意义。朗读者在台前朗读,也是他们在面向观众进行表演,通过声音、表情、手势、身体语言向观众传达文本中的文化、情感、精神,引领观众进入特定的情境,产生情感共鸣。96岁的我国著名翻译家许渊冲,为林徽因的《别丢掉》潸然泪下,他说到:“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只有人不见,梦似的挂起。”在耄耋老人热泪盈眶的舒缓吟诵中,让文学的力量也直抵人心。此外,朗读者读信完毕的鞠躬和满堂的掌声,甚至朗读者的着装——都形成了一种庄严的力量,它们共同形成了的视觉文化,具有纸质阅读无法取代的价值和意义。
三、视觉化中的意义建构
《朗读者》每一期节目都少不了主持人或嘉宾对文字的解读。人是展示生命,在节目中每个具有典型经历的嘉宾人员,身上都具有身份的符号标签。节目内容的意义,通过“节目嘉宾巧妙地将缺席的观众拉到自己的言谈中,营造了两者交谈的假象,并最终实现了“类社交互动”。[13]最后将生产的文本信息通过嘉宾朗读的影像表演直接传递于受众。针对不同主题,每一位嘉宾都有自己的社会角色,而在《朗读者》中又将呈现出他们作为“情感人”的一面。
通过朗读唤起了集“文化、情感、精神”于一体的时代精神。通过对12期节目主题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朗读主题倾向于人文情感。在“爱”的意义表达上占12期主题25%的比例,“坚强,奋斗”的主题占41%。情感贯穿整个节目主线,以激励为主,寻求共鸣。节目的主题词是个体故事的宏观指向和情感表达,蕴含着朗读者向善向上、积极奋进的优秀品质。每一个主题都由若干故事组合而成,个体故事的连接汇聚而成的主题故事具有高度的集体价值,勾连了观众的情感认同与价值归位。《朗读者》选取的嘉宾,并不看重朗读技巧的精湛,而是人物故事的感人。朗读者身上所表现出的顽强拼搏、奋斗不息的精神,在观众的一次次掌声中得以传播与弘扬。
1、围绕特定主题,朗读者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人生经历。比如,在以“遇见”为主题的节目中,影视演员濮存昕讲述了他与一位医生的“遇见”。濮存昕曾身患残疾,被同学起外号“濮瘸子”,后来“遇见”荣国威医生。荣医生为濮存昕做了腿部整形手术,使他能够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从而改写了濮存昕的人生命运。濮存昕在讲述完故事之后,进入朗读现场。他声情并茂地朗读了老舍先生的《宗月大师》。当然,这个朗读的过程融入了濮存昕自己的理解,即濮存昕对《宗月大师》这个作品进行了艺术化处理和再加工,以此表达对荣国威医生的感恩之情。
2、真实故事的表达依托于朗读者的记忆而存在。
朗读者在回忆过去时,紧紧围绕自我这一中心,对与自我相关联的人物、事件进行情景回放,既表达朗读者内心感激、感动、兴奋等不同情愫,也让观众在心中生成一种体验式情感,构筑情感互文场域。
一方面,个体记忆释放真情实感。朗读者以自我为中心对往事进行回忆,释放个体情感。如李亚鹏回忆了女儿成长的过程,那种父爱流淌于他娓娓道来的讲述;有着严重的听力和语言障碍的杨乃斌在母亲的陪读中完成了大学学业,伟大而坚韧的母亲丰富了故事表达的情感意涵;导演陆川在回顾拍摄《可可西里》过程中的艰辛时,倍感生命的脆弱,以个体的情感视角激活人类的善良与慈悲……一个个真实的故事、一段段感人的经历,让观众身临其境地静静聆听、默默感怀。
另一方面,集体记忆唤起情感共鸣。追溯过去不仅回忆个体故事,而且关涉集体记忆。由此,集体记忆创造了一个共享集体价值、激发群体狂欢的记忆场所。在以青春为主题的节目中,中国女排教练郎平的到来,唤起了观众对女排精神所拥有的集体记忆。
3、朗读者中朗读亭的设置正是共同文化的建构过程。
威廉斯的共同文化指的是整体性的意义,是大众参与的文化建构。威廉斯在《一种共同文化的观念》中这样写道:“声称一种共同文化,准确地说,就是在意义和价值创造中追求参与的一种自由的、奉献性的共同的过程。[14]《朗读者》先后在北京、广州、武汉等地图书馆和大学校园设立朗读亭,《朗读者》为代表的朗读节目已经掀起的文化热潮,构建文化共同体。
四、结语
《朗读者》为代表的文化类节目通过与视听媒介携手再现文字之美,实现文字视觉化,并由此实现了文字背后的文化、情感和精神的意义构建。可见新媒介给传统媒介带来了冲击,也带来了多元化的可能。虽然一档节目的热议不足以说明文化类节目的崛起,也不能说明传播环境发生改变,但是它或许显示了在新媒体风生水起的大背景下传统媒介的探索和收获。
注释:
[1]肖芃:《朗读类节目:从文字到影像的意义增值》,《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08-15
[2]《综艺清流《朗读者》为啥能称为黑马》,《晶报》,2017-03-08
[3]刘晓欣:《电视文化节目研究综述》,《中国广播电视学刊》,2015年第12期
[4]颜梅 何天平:《电视文化类节目的嬗变轨迹及文化反思》,《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7-07
[5]颜梅、何天平:《电视文化类节目的嬗变轨迹及文化反思》,《现代传播》2017年第7期
[6]安仁:《朗读者,能拯救朗读吗》,[N]金融时报,2017-03-17(0092)
[7]徐保耕:《电影讲稿》,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7页
[8]【加拿大】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2页
[9]吴玉玲:《广播电视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7第76页
[10]吴玉玲《广播电视概论》,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7.7第75页
[11]【英】斯图尔特·霍尔:《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18页
[12]孙绪芹:《我国数字有声出版现状及启示:以<朗读者>为例》
[13]【美】伊莱休·卡茨编,常江译《媒介研究经典文本解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
[14]李倩文:《基于皮尔斯符号理论的传统品牌价值认知差异研究——以王老吉为例》,《东南传播》,2014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