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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标准之惯规 现陌生之体验
——钱钟书艺术技巧方法论研究

2018-03-06任紫菡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8年4期
关键词:陌生化钱钟书文体

任紫菡

(鲁迅美术学院大连校区,辽宁大连 116650)

1 文字内容上破除范式

钱钟书在《谈艺录》中不止一次谈及文艺创作的方法及手段。他借用俄国形式主义的理论,直指艺术创造手法——文学陌生化原则,“近世俄国形式主义文评家希克洛夫斯基等以为文词最易袭故蹈常,落套刻板,故作者手眼须使熟者生,或亦曰使文者野。”[1]此种方法在中国古代文学创作中并不陌生,只不过并没有被系统概括和阐释罢了。中国传统文论中“以故为新,以俗为雅”的说法就早已“夙悟先觉”[1]。

“以俗为雅”就是变庸俗为雅正,也可理解为“使文者野”的变体“使野者文”;而“以故为新”即指变陈旧为清新,也就是“使熟者生”之意。不仅修词如此,文章的体例、内容、材料也一样,若抱残守缺,无法推陈出新,文艺作品就不能成为好作品,也不会有读者。因此,就迫切需要创作者去突破旧有话语,借助新形式来创造、产生新的体验和新的内容,于这陌生化的新鲜感知中寻求到创作与个性展现的丰富契机。我国古代韩愈对字词的“推敲”、杜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苏轼的以俗事俗物以及方言土语入诗等,都是力求做到语言的陌生化,这就和俄国形式批评的主张不约而同了。文学创作中往往反常的程度越高,就越具有美学价值。

那么究竟如何“以故为新,以俗为雅”,变熟悉为陌生呢?钱钟书充分肯定了突破“文字之本”就是创造新鲜感觉和效果的有效方式,语言常规的习惯被破除,常常可以成为诗歌语言中的突出之处;普通语言中不通不顺之处,也往往正是诗文的奇妙之处。如黄庭坚《次韵奉送公定》中有“唯恐出己上,杀之如弈棋”一句,棋经用“杀”字,当然不足为奇,因为这是“标准语言之惯规”,但将此移用于言说嫉贤妒能者党同伐异之境,这就打破了常规,于 “反常之语言”[1]中显示出了新意,“杀”字便俨然成为句眼,读来令人有醒目惊心之感;再看他的《次韵刘景文登邺王台见寄》之五中“公诗如美色,未嫁已倾城”句,诗人之诗怎能像美色一般呢?这于常理乃是“不妥不适”[1]啊,但在此处,黄庭坚将刘景文的诗比作倾国倾城之美色,却可见刘诗的高杆,用“未嫁”亦可以说明刘的诗才未得任用,实属妙笔!

当然,我们也不能将“以俗为雅,以故为新”仅仅理解为借用前人的话或手法来写,亦或借用通俗的话来加以变化。实际上,这种方法可以形成作者心目中的另外一种境界,一种从未在前人作品中出现过的境界。当读者看到、领会到这样一种新境界时,他就会忘记作者所借用的故语或俗语,为作者所创造出来的新境界所神往,这也就真正达到了脱胎换骨之功效。

此外,钱钟书认为古人谈艺中“以不类为类”的创作方法,也可以达到陌生化效果。写作时,把不属于一类的东西归成一类,从中看到相通之处,这就是“约翰生所谓:‘使观念之配偶出人意表,于貌若漠不相关之物象察见其灵犀暗通。’”“或曰:‘两事愈疏远而复拍合,则比象愈动心目’。或曰:‘今人作诗,务使邈远之事得以亲接,彼此愈远则诗愈妙’。”[1]这本身就是打破正常理解,将不相关的事物聚在一处,创造普通常理中的不通不顺,使人看了上句,想不出下句,自然会有新鲜、陌生的感觉和效果。因此,钱钟书总结道“愈能使不类为类,愈见诗人心手之妙。”[1]

2 行布调度中巧妙颠覆

马克思说:“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2]这在文艺创造中指的就是文学的运思经营和文心的钩玄抉微。无论是头脑中的经营、构思,还是笔下的运筹帷幄,都离不开作品的安排布置,这就是钱钟书讲的“行布”。

何谓“行布”?钱钟书考出“行布”一词出自于佛经,“按释志盘《佛祖统纪》卷三上曰:‘华严所说,有圆融行布二门,行布谓行列布措。’”[1]于诗文创作中,即指安排字法、句法。很多人写诗作文,有习惯的创作结构,即“行布之常体”;还有人能够匠心巧用,颠覆诗文中常用安排,于遣词表达中化寻常为妙语,即“行布之变体”。因此,“行布”不仅指安排,亦指匠心的运用,只有打破惯性,巧妙恰当地安排调度,才能突显作品的佳境。如郑谷的《淮上别故人》一诗,“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羌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在傍晚的数声羌笛中,客中离别,似有无限情意蕴含其中,令读者低徊流连。倘把“君向潇湘我向秦”和首句对调一下,一开头即点名分别,那么就会浅白无味,而且在离别之时,看到满目的杨柳春光,离愁情绪便荡然全无了。

钱钟书还广征博引,联系西洋文艺论,推究所以造成诗篇的光辉、超妙、挺拔之致。“又古希腊、罗马文律以部署或配置为要义。有曰:‘词意位置得当,文章遂饶姿致。同此意也,置诸句首或句中,索然乏味,而位于句尾,则风韵出焉’。或论欧里庇得斯悲剧中一句曰:‘语本伧俗,而安插恰在好处,顿成伟词’。正亦言行布调度尔[1]。”这与我国的“行布”“宅位”“附会”之说同出一旨,也再一次证明了中西之间确实存在着 “奇缘佳会”,二者相承相通。

3 文体发展中革故鼎新

用陌生化手法不仅可以使文艺作品脱胎换骨,我们也可以用它来理解文体的发展与变迁。王国维曾云:“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3]。”钱钟书所言之意是与之相通的,“文章之革故鼎新,道无它,曰以不文为文,以文为诗而已。向所谓不入文之事物,今则取为文料;向所谓不雅之字句,今则组织而斐然成章。谓为诗文境域之扩充,可也;谓为不入诗文名物之侵入,亦可也[1]。”这正是文学演变之源,当一种文学形式出现停滞不前的状况时,文学的陌生化原则就会自动发挥作用,出现对传统形式自觉地反叛和否定,再次使文学陌生化,让人们在一种新的审美感受和形式中展开阅读。不仅中国文学是这样,西方文学亦如此,“就诗歌一体而论,如华茨华斯之力排词藻,即欲以向不入诗之字句,运用入诗也。雨果言‘一切皆可作题目’。希来格尔谓诗集诸学之大成……[1]”文体的革故鼎新就是在这样一种自发、自觉的陌生与新鲜化的斗争中更迭前进着。

从以上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钱钟书对这种“以故为新”“以不类为类”使之陌生化的方法的钟爱,实际上他也在自觉地将这种方法运用于自己的文论研究中。国人对本国的古典话语、思想、理论观点已经是熟悉备至了,然而钱钟书却将这无比熟悉的感悟打碎、挑选,并重新加以熔炼,冠以新角度,以西方文论资源融会中国古典文论,将两者相连相通,使得中国传统思想在国人的眼中呈现出了别具一格的陌生化,这本身不就是一种“以故为新”“以不类为类”的理论实践吗?

[1]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7:36,40,43,83,98,477,478,506.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202.

[3]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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