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新通桥汉空心砖墓画像的阅读程序(上)
2018-03-06董睿
□董睿
汉代墓室中的图像作为物质文化的载体,有在丧葬礼仪过程中为生者和死者服务的功能,同时也有如文本一样的结构和逻辑上的阅读程序。这种认识在汉代壁画墓、画像石墓中已经得到了较多的认可。实际上,空心砖墓作为汉代墓葬美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符合这一原则[1]。不过,与画像石和墓室壁画不同的是,空心砖画像多由不同的印模模印画像组合而成。那么,画像的组合是否也有一定的规律或寓意?画像的内容与墓室空间是否存在关联?一座空心砖墓中不同题材的画像组合在一起,我们该如何来“阅读”它呢?这些问题,相关研究尚显薄弱。本文就以郑州新通桥汉代空心砖墓为个案来讨论这一问题。
郑州新通桥空心砖墓(以下简称 “新通桥墓”)是郑州地区西汉晚期仿地上建筑建造的最具有代表性的墓葬,也是迄今考古发掘的结构完整、使用印模最多、画像内容最为丰富的汉代空心砖墓。新通桥墓位于郑州市区新通桥附近,该墓墓门向东,方向87°。墓室平面为东西长方形,内长4.05米,宽2.2米,中部拱顶高1.9米。墓门两侧各竖立一块长方形空心砖作为门框,门框上有一块空心砖横立作为门楣,门框之间用两块并立的空心砖作为门扉。门楣上用特制的四块梯形空心砖左右并列砌筑(每侧两块)梯形门额。两门框外侧各竖立一块上端呈内高外低的斜顶空心砖构成门柱。墓门之外竖立六块长方形空心砖,上横置一块重封墓门。墓室南北两壁分别由六块空心砖侧立错缝叠砌两层。墓室后壁下部由四块长方形空心砖侧立错缝叠砌两层,上部用四块梯形空心砖左右并列砌筑,构成和墓门门额类似的拱形顶后壁。墓室顶部由22块亚腰形空心砖作为脊顶,两斜坡分别由22块顶端带榫口的条形空心砖与墓顶亚腰形空心砖的凹腰扣合而成,形成平脊斜坡墓顶。[2](图一)
图一 郑州新通桥空心砖墓
这是迄今发现的汉代空心砖墓中单个墓葬画像种类最多的墓葬。但是,我们所看到的是不同画像在空心砖上似乎杂乱无章的排列,在墓葬里看到的也似乎只是空心砖随意的堆砌。那么,这个墓葬的画像是否表达了一定的主题?如果表达了一定的主题,这个主题与汉代的社会有什么样的联系?这些种类繁多,似乎没有规律排列的画像以怎样的形式来反映汉代社会的具体面貌呢?现从以下三方面加以探讨。
一、新通桥墓画像的构成
新通桥墓除封门砖和铺地砖为素面外,墓顶的凹腰形脊顶砖和长条形斜坡砖的内外两面,印有各种几何纹图案。门楣砖、门扉砖、前后两壁上部的梯形砖、南北两壁砖和后壁砖的内外两面,门框砖和门侧壁砖的内、外、侧三面,除各种几何图案外,还印有多种画像。
该墓画像按照题材可分为鸟兽、格斗、奏乐、舞蹈、官吏、车马出行、骑射、狩猎、建筑、御龙升仙等10种。从内容上来看,图案10类,人物和动物画像45类。这些图案和画像以不同的形式组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整个墓葬的装饰。
新通桥墓结构完整,保存基本完好,画像较为清晰(为方便论述,本文把空心砖向着墓室外部的一面称为“外面”,向着墓室内部的一面称为 “内面”)。墓门门扉砖的内面共有4类图案和1类画像。主体画面由方形百乳纹、麟趾纹、乳纹斜向排列组成,没有人物内容。边饰为连续排列的树叶纹和骑士仪仗画像。墓门门扉砖的外面共有2类图案和19类画像,自上而下分别是深山狩猎、九尾狐与三足乌、熊食黍、玉兔捣药与西王母、凤阙建筑、马驾轺车、骑士仪仗、执棨官吏、吏仆、持剑斗虎、骑射、奔逐、树下射雀、骑射猎归,下部是由方形百乳纹和乳纹斜向排列组成的图案。(图二)
右侧门框画像外面共有17类画像和3类图案,自上而下分别是玉兔捣药与西王母、九尾狐与三足乌、凤凰、熊食黍、猿犬戏斗、凤阙建筑、吏仆、轺车步从、骑射猎归、马驾轺车、武士、铺首衔环、虎鸱龟、持剑斗虎、斗鸡等。内面共有10类画像和3类图案。自上而下分别是玉兔捣药与西王母、熊食黍、奔鹿、猿犬戏斗、九尾狐与三足乌、守门武士、持剑斗虎、铺首衔环、龟鹤、人物御龙等,下部是由方形百乳纹和麟趾纹斜向排列组成的图案。(图三)
图二 墓门门扉砖
左侧门框画像外面共有16类画像和2类图案,自上而下分别是玉兔捣药与西王母、九尾狐与三足乌、熊食黍、虎鸱龟、凤凰、骑士仪仗、猿犬戏斗、凤阙建筑、马驾轺车、骑射猎归、守门武士、铺首衔环、持剑斗虎、奔鹿、执棨官吏、吏仆,下部是由方形百乳纹和麟趾纹斜向排列组成的图案。内面共有13类画像和2类图案,自上而下分别是凤凰、玉兔捣药与西王母、熊食黍、奔跃、奔鹿、虎鸱龟、守门武士、猿犬戏斗、持剑斗虎、铺首衔环、骑士仪仗、九尾狐与三足乌等,下部是以方形百乳纹和麟趾纹斜向排列组成的图案。(图四)
墓室侧壁、后壁空心砖的画像远不如墓门空心砖的画像丰富,后壁一共垒砌4层8块空心砖,上部两层为梯形空心砖,最上一层梯形空心砖较小,没有画像,可能只有图案。后壁下部四块空心砖分两层侧立叠砌,上面两块空心砖有图案和画像,下面两块空心砖上仅有图案。
墓室左右(南北)两侧壁分别由6块空心砖分两层错缝垒砌而成,底层空心砖表面全部为百乳纹等图案。带有画像的空心砖砌在上层,空心砖的边缘有内外两道边线,边线内部是模印的边饰,内道边线以内为画面空间,画面均由左、中、右三部分组成,左右为斜向排列的乳钉纹和菱形纹等,中间用菱形纹印模围成一个四方独立的空间,四方空间内为各种画像。据该墓葬部分照片和空心砖画像的内容分析可知,各部位空心砖画像的构成如表一所示。
图三 右侧门框画像
图四 左侧门框画像
表一 新通桥墓空心砖画像构成情况表
第一块空心砖比较窄,为门楣空心砖,表中的1-1应该为外面,1-2为内面 (图五)。2到9是墓室的左右两侧壁的上层的6块空心砖和后壁的2块空心砖。第二块空心砖,2-1应为内面,2-2应为外面。第10块应为墓壁下层的空心砖,两面均有图案。
从形式上来看,我们发现墓壁上层的空心砖内外两侧画像区别非常明显,均为朝向墓室内部的一面画像内容丰富 (图六:1,表一:3-1),朝向墓室外部的一面以图案为主(图六:2,表一:3-2)。 而墓壁下层的空心砖内外两侧则全部为图案。(图七)
从内容来看,这些画像主要有车马出行、狩猎、娱乐、西王母、御龙升仙等。如果我们仅从这些图像材料本身去讨论画像的寓意,则很容易陷入望图生义的臆测。但是,我们从何入手讨论这些画像呢?通过对画像的整理我们发现,飞禽走兽等画像在该墓空心砖中出现频率最多。因此,我们就以此为切入点,从历史文献或考古材料中寻找与飞禽走兽有关的内容,为探讨新通桥墓画像的功能和意义另辟蹊径。
二、描写飞禽走兽的汉代文献
汉代对飞禽走兽尤为详尽的描述应为东汉王延寿所作的《鲁灵光殿赋》。灵光殿是西汉景帝刘启之子鲁恭王刘余所建,建成时代为西汉早期。灵光殿规模宏大,王延寿重点描绘了东侧厢房内的壁画,因为“西厢踟蹰以闲宴,东序重深而奥秘”。而且王延寿在赋中强调此赋的重点是对物的描绘:“物以赋显,事以颂宣。匪赋匪颂,将何述焉?”部分内容如下:
飞禽走兽,因木生姿。奔虎攫挐以梁倚,仡奋亹而轩鬐。虬龙腾骧以蜿蟮,颔若动而躨跜。朱鸟舒翼以峙衡,腾蛇蟉虬而绕榱。白鹿孑霓于欂栌,蟠螭宛转而承楣。狡兔跧伏于柎侧,猿狖攀椽而相追。玄熊舑舕以龂龂,却负载而蹲跠。齐首目以瞪眄,徒眽眽而狋狋。胡人遥集于上楹,俨雅跽而相对。仡欺以雕,顤顟而睽睢,状若悲愁于危处,憯嚬蹙而含悴。神仙岳岳于栋间,玉女窥窗而下视。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3]514。
图五 门楣空心砖
图六 墓壁上层空心砖
图七 墓壁下层空心砖
这一部分描述的动物有奔虎、虬龙、朱鸟、腾蛇、白鹿、蟠螭、狡兔、猿狖、玄熊等。各种动物在梁宇间的位置王延寿观察得尤为细致,奔虎在梁上,腾蛇绕榱,白鹿在欂栌,蟠螭在门楣,狡兔在柎侧,猿狖攀椽。接下来的部分,我们看到了另外的内容:
图画天地,品类群生。杂物奇怪,山神海灵。写载其状,托之丹青。千变万化,事各缪形。随色象类,曲得其情。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鸿荒朴略,厥状睢盱。焕炳可观,黄帝唐虞。轩冕以庸,衣裳有殊。下及三后,淫妃乱主。忠臣孝子,烈士贞女。贤愚成败,靡不载叙。恶以诫世,善以示后[3]515。
这部分则描写了大殿中的大量人物画像,有人皇、伏羲、女娲、黄帝、唐虞、夏桀、商纣王、周幽王、妺喜、妲己、褒姒、胡人、神仙、玉女、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等。而且,王延寿在最后明确指出灵光殿壁画的功能,即“恶以诫世,善以示后”。灵光殿作为鲁国一处重要的人群聚集场所,创作这些壁画的目的显然是为了使观者能够“明教化,助人伦”。
如果说三皇五帝、孝子烈女、乱臣贼子这些人物图像是教化的需要,那么,雕梁画栋上的各类动物形象又是为何呢?
史学和文学是了解汉代语境的最主要形式,美术与文学关系更为密切。汉代的文学最主要的成就是汉赋、散文和诗歌。汉赋以诗的形式、文学性的描述,记载了汉代的历史事件。汉赋有很多具体的细节性的叙述可以作为汉代的历史来看待,王延寿的 《鲁灵光殿赋》即是如此。然而,理解《鲁灵光殿赋》中的内容,需要继续从汉代的历史和文学中寻找更多的文献。
西汉著名辞赋家司马相如曾写过许多文学作品,其中多篇汉赋中都描写了与《鲁灵光殿赋》中飞禽走兽等类似的内容。
司马相如受到汉武帝重用之前为梁孝王幕僚。西汉早期的梁国是最为富庶的诸侯国,“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4]2208《西京杂记》载:“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之宫,筑兔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其诸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王日与宫人宾客弋钓其中。”[5]梁孝王刘武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司马相如在汉景帝时客游梁为梁孝王写了《子虚赋》。“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4]2999《子虚赋》原文不见,其内容为梁孝王在苑林狩猎活动的描写。梁孝王死后,司马相如离开梁国回到成都。汉武帝即位后读《子虚赋》而善之,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4]3002
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玳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蘖离朱杨,楂梨梬栗,橘柚芬芬;其上则有赤猿蠷蝚,鵷鶵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蜓犴,兕象野犀,穷奇獌狿。
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曵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乌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纤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辚邛邛,蹴距虚。轶野马而湜,乘遗风而射游骐。倏眒凄浰,雷动熛至,星流霆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腋,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杂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纡徐委曲,郁桡溪谷。衯衯裶裶,扬袘恤削,蜚襳垂髾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靡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威蕤,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按行,骑就队。纚乎淫淫,般乎裔裔[4]3004。
司马相如在《天子游猎赋》里描写了楚王游猎的盛大场面,狩猎队伍庞大,有勇士格兽者,有骑马射箭者,有身穿罗绮的美女。狩猎场内动物不计其数,水中有神龟、蛟蛇、猪婆龙、玳瑁、鳖和鼋,树上有赤猿、猕猴、鵷鶵、孔雀、鸾鸟、善跳的猴子和射干,树下则有白虎、黑豹、蟃蜓豻、雌犀牛、大象、野犀牛、穷奇、獌狿,还有翡翠鸟、锦鸡、白鹄、鸧鸹、玄鹤等。从赋中我们发现,狩猎活动中还有泛舟清池、敲打金鼓、吹排箫等娱乐活动。
《天子游猎赋》是纯文学作品,其中的情景大多是夸大和虚构的,并不全是历史的真实。然而,《鲁灵光殿赋》则是王延寿亲眼所见灵光殿壁画后的真实描述。我们通过对比发现,二者存在诸多相似之处。比如,灵光殿壁画的奔虎、猿狖、虬龙、朱鸟、腾蛇、玉女等都能够在 《天子游猎赋》里找到直接对应的文字。《天子游猎赋》里描写郑国的美女时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形容其翩跹若飞的曼妙身姿,而在《鲁灵光殿赋》里描写梁栋之间的神仙和窗后的玉女形象亦用 “忽瞟眇以响像,若鬼神之仿佛”,二者语句如出一辙。这样,汉赋中的文字与灵光殿内的壁画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形成了互文。
从《鲁灵光殿赋》与《天子游猎赋》的互文可以看出灵光殿壁画的鸟兽虫鱼等内容亦应是苑林狩猎的场景,说明苑林狩猎是汉代各个诸侯王和贵族们的共同爱好。汉赋中对苑林的描绘并非仅此一例,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对苑林的描绘更加详细。司马相如首先描写了上林苑中的奇禽异兽和天子狩猎场面。
玄猿素雌,蜼玃飞鸓,蛭蜩蠼猱,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豳文,跨野马。……椎蜚廉,弄獬豸。格虾蛤,鋋猛氏。羂騕褭,射封豕。……白鹿,捷狡兔,轶赤电,遗光耀,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虡。……辚玄鹤,乱昆鸡,遒孔鸾,促鵔,拂鹥鸟,捎凤凰,捷鵷鶵,揜焦明。……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张乐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巨。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渝宋蔡,淮南于遮,文成颠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铛,洞心骇耳。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靡曼美色于后[6]。
上林苑是汉武帝刘彻于建元三年(前138年)在秦代的一个旧苑址上扩建而成的宫苑,宫室众多。里面除驯养的珍禽异兽外,还有南越进贡的大象等少数民族地区的动物。《上林赋》并未按照原样来描述,而是对其中的珍禽异兽、奇花异木、离宫别馆极尽夸耀之能事。到了秋末冬初,天子就在木栏圈起的围场打猎。与本文关联的仍然是《上林赋》中描写的珍禽异兽,主要有貔豹、豺狼、熊罴、野羊、蜚廉、獬豸、虾蛤、封豕、白鹿、狡兔、玄鹤、昆鸡、孔鸾、凤凰等。这些鸟兽与《鲁灵光殿赋》中所描绘的也是大致相同。而《上林赋》中则增加了与娱乐有关的内容,描写的是天子狩猎疲惫之后,在昊天台置办酒席,欣赏音乐和舞蹈的情景。有巴、渝、宋、蔡、荆、吴、郑、卫等地的音乐、舞蹈等,有合奏,还有交替演奏。演员有杂戏的优伶,扮小丑的侏儒,还有狄地的乐师和歌女。实际上,上林苑里这些铺张奢华的活动也同样是司马相如所虚构的场景。
司马相如的《天子游猎赋》和《上林赋》里面的主要人物有三个,楚国使者子虚、齐国大臣乌有先生和无是公。司马迁在《史记》里也指出了这三个人和狩猎的故事都是虚构的。“‘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4]3002现在常以“子虚乌有”来形容无中生有的事。但是司马相如并非全部虚构,他的确见证了汉武帝狩猎的场面。“常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4]3053文献记载表明,司马相如曾陪同汉武帝在上林苑狩猎,他见证了汉武帝狩猎队伍的庞大场面,但他并未因受到皇帝的礼遇而自鸣得意,而是为汉武帝疏于朝政而担忧。但是,我们根据《上林赋》完成时间要晚于《天子游猎赋》的事实可以判断,司马相如的赋不仅未能阻止汉武帝对奢侈享乐生活的追求,虚构的场景反倒成为汉武帝追求升仙的一个重要心理来源。司马相如只好又作了一篇 《大人赋》以应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 《大人赋》。 ”[4]3056
……西望昆仑之轧沕荒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舒阆风而遥集兮,亢鸟腾而一止。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4]3060。
《大人赋》里的“大人”乘云驾龙,驱使各路神仙,入帝宫,见西王母,寻求长生不老之境。“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闲意。”[4]3063《大人赋》里有唐尧、虞舜、女娲、昆仑山、玉女、西王母、三足乌等在《子虚赋》和《上林赋》中所未见的文字,然而伏羲、女娲、黄帝、唐虞则与灵光殿内壁画的人物相一致。
从《鲁灵光殿赋》与《天子游猎赋》《上林赋》《大人赋》内容的相似性,可以推测灵光殿壁画中填塞山谷的动物表现的也应该是上层贵族苑林狩猎的场面。这样,我们发现,鲁灵光殿壁画中的飞禽走兽与三皇五帝、忠臣孝子、烈士贞女等人物就具有了同样的教化功能。
《鲁灵光殿赋》叙述的是灵光殿雕梁画栋间所绘制的珍禽异兽,王延寿没有按照一幅绘画的整体阅读程序来为我们描述,我们无法根据王延寿的描述来复原灵光殿壁画的整体面貌。《鲁灵光殿赋》可以看作由图像转化而成的文学作品,但王延寿对图像的叙述并不符合我们观看一幅卷轴画的程序,只有借助《天子游猎赋》《上林赋》和《大人赋》的描写,苑林狩猎的整个过程我们才基本明晰。
[1]董睿.汉代空心砖画像的模印程序[J].中国艺术时空,2013(5):23-35.
[2]郑州市博物馆.郑州新通桥汉代画象空心砖墓[J].文物,1972(10):41-48.
[3]萧统.文选:第二册[M].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刘歆.西京杂记[M]//上海古籍出版社.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92.
[6]萧统.文选:第一册[M].李善,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