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河

张起维

父亲说，故乡有一条大河。

父亲说，大河的水清澈见底。

父亲还说，大河里的鱼比沈阳街路上的汽车还多。

说这话的时候，往往就是父亲钓不到鱼空手而归遭到我和母亲嘲笑的时候。

父亲酷爱钓鱼，自诩钓遍了附近的鱼塘、水库与江河，但最常去的地方还是穿城而过的浑河。周末有空的时候，我常常也会跟着父亲去河边钓鱼。选好钓点，支着遮阳伞，和好鱼饵，调好浮漂，父亲就会静静地在河边坐上一天。父亲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一把小鱼竿，希望能把我培养成一个小钓手。但挖沙子玩水或者去追逐在河边草地里飞舞的蝴蝶和蜻蜓对我来说远比坐在那里盯着浮漂更有吸引力。父亲并不勉强，任由我在河边自得其乐。

虽然我缺少钓鱼的雅兴，但却常有捣乱的行为。有时我自己玩腻了，就去父亲那里捣乱。

我问，你为什么喜欢钓鱼呀？

父亲说，有意思啊。

我说，半天钓不到一条鱼，有什么意思呀？

父亲说，也许下一秒就就有鱼来咬钩了呀。

父亲接着说，钓鱼的魅力就在于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才好奇，所以才有期待感，所以才有意思啊！

后来我看过一部电影《阿甘正传》，阿甘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的。我就想，阿甘同志要是钓鱼一定是个高手，可惜他后来去经营捕虾船了。

说话间，父亲有时就上鱼了。父亲总是会把一些肚子大的鱼放回水里。父亲说，这是鱼妈妈怀孕啦，现在杀了它，就相当于明年杀了一千条鱼。浑河很少有大鱼，往往就是些白条、鲫鱼之类的小杂鱼，偶尔有一条鲤拐子（没长大的小鲤鱼）上钩，我就会欢呼雀跃。但父親又把鱼给放回水里了。

我就问，它的肚子不大不是鱼妈妈，为什么还要放了？

父亲说，它还是个鱼孩子呢，逃学跑出来的，不能钓，怎么也得等它大学毕业了我再来钓它。

那它长大了就可能被别人钓走了，我指了指河边上其他的钓鱼人，觉得父亲的做法愚不可及。

父亲说没关系啊，别人放生的鱼孩子长大了也可能被我钓到的呀！

每到这时，父亲就会怀念故乡的大河。父亲说，那条大河水清得见底，鱼比沈阳街道上的汽车还多，鱼多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想吃鱼，就到河边收集一些枯枝生起一堆火，等红彤彤的火炭烧出来时，捉到的鱼已经足够吃了。把鱼用柳条或铁丝一串，撒上盐，放在炭火上烤着吃，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对于父亲的讲述，我虽然三分艳羡七分怀疑，但依然禁不住口水四溢，心生向往。

今年暑假，父亲要回故乡去看望几位老朋友，由于一直向往着那条大河，我也和父亲一同踏上了归乡的旅途。

近乡情更怯，随着路程的延长，故乡越来越近。翻山越岭后，柏油路变成了黄土路。父亲说，他当年就是沿着这条黄土路走出大山离开故乡的。转眼二十年过去了，黄土路依旧尘土飞扬，路边的树也是绿了又黄。偶尔路边会闪现一汪碧水，我就会问父亲，这就是大河吗？父亲说，大河哪里会这么小啊，这都是小溪，好多条小溪最后才能汇合为大河。

当黄土路在一处村落前戛然而止时，故乡到了。几个早就等在村头的乡亲迎上来，和父亲热烈地寒暄着。我则四处寻找那条大河，父亲知道我的心思，指着不远处的河堤对我说，那儿，大河就在那里！

我飞奔跑向大河，期待着汹涌的波涛、清澈见底的河水以及水面上的鸟飞鱼跃。

然而，灰色的水泥河堤下，只有深不盈膝的水缓缓地流动着，河水的宽度只有河道的三分之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哪里是大河？分明是瘦了好几圈的浑河啊！

快步跟过来的父亲脸上的期待迅速被惊讶取代，这是大河吗？水呢？

水都抽去浇地了，面对惊讶的父亲，一位乡亲指着河上游方向说，上面许多旱田改种稻子了，消耗掉了一大半河水。

那还有鱼吗？父亲问。

水浅了，鱼早就不多啦。

多打粮食多挣钱，谁还在乎这河呀。另一位乡亲指着河的下游方向说，咱这段还算好的，下面那个村里有个洗煤厂，那河水都漆黑漆黑的。

那以前这河里有鱼吗？我站在水边开始怀疑父亲的话。

以前鱼多的是啊，不用网不用钓竿，徒手捉一会儿就能捉一大盆！看我一脸的怀疑，乡亲们争先恐后地说起了以前在这里捉鱼捕虾的经历。

只有父亲，蹲在河边，掬起一捧水，沉默了。

又一个周末，我又跑到在浑河边钓鱼的父亲那里捣乱。

我说，这条河叫浑河，你的大河应该改名叫小溪。

父亲说，不叫小溪，就叫大河。

大河还是我的大河，父亲飞快地说着，放下鱼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它在这里。

父亲说，大河在他的心里。在那里，大河永远是青山间的一溪碧水，河水里鸭子呱呱而来又呱呱而去，鱼们在水里横行霸道，一群光屁股小孩在柳树下忙着捕鱼捉虾。旁边炊烟袅袅的村子里，母亲呼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传来……

这条河是父亲的梦想，也是他心灵深处对田园生活的向往。

理解了父亲，我的心里也就有了一条大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向别人讲起我的那条大河，我希望那是世界上最美的一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