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我心中诗
2018-03-05张祖英
□张祖英
《铁匠阿米尔》油画 2006年
由于家庭的熏陶,绘画我是自幼的兴趣。三国、水浒的人物绣像和欧洲小说的书籍插图是最早的“教材”,在其他儿童忙于玩弹子和踢球的时候,只要手中有纸和笔,我一个人会埋头涂上半天,两三个小时就能用粉笔随心所欲地把心想的故事从弄堂这头画到那头。那时候,画画是最让我高兴和不知疲倦的事情。虽然常因弄脏了地方或误了饭时而受到训斥,但家庭对我的兴趣却极为支持,自初中起即送我到当时上海颇有名气的“现代画室”学习。老师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陈盛铎教授,他的素描教学深入浅出,富有启发性,每周三个晚上,风雨无阻。我的绘画启蒙就在那里开始。
高中结束前,在父亲、姐姐的安排下,开始到家庭的世交刘海粟先生处学习。他家的书房中有中外古今的丰富藏书,特别是大量从欧洲带回的画册和上百张大幅欧洲古典和印象画派仿真印刷油画,这些充满生命力的作品,开启了我对油画艺术认知的天地。刘海粟先生学识渊博,虽不是手把手的教我基本练习,但连续许多年的每周一次的评阅习作和谈论中外画事,使我逐渐从兴趣而开始真正懂得绘画的真谛,也渐渐掌握了具体绘画的能力和培养了作为艺术家所需要的各种修养,以及经历了寻求精神表达所需要迈越的艰难路程。刘海粟先生常说:“艺术是一门学问,是学问就要不断探索”,“绘画是愉快的,但也是件苦差事,不努力就会一事无成”,并告诫我要不断提高各种文化修养。这到后来更是深有体会。
历史有时在捉弄人,但有时又赋予机遇。1959年,我同时考取了浙江美术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但由于国家招生体制的原因,最后留在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完成学业。时值三年困难时期,美术学院分配很不景气,而我却获得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继续深造的机会,有幸从上海来到北京这一人文荟萃、文化氛围很强的城市,结识了众多在油画事业上卓有成就的老师、朋友,开始了我的绘画生涯。
“诗言志”,古人评述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实画往往就是一首诗。它是寄于绘画语言的精神表达,但在生活和创作中,真正体味和实际做到却并非容易。
1977年,我创作《创业艰难百战多》后,适逢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时代的巨变给油画发展带来新的机遇,我和当时的许多年轻画家一样,为如何用更恰当、更具个性的语言来表达主观感受;已有的经验如何与新的探求相结合而苦心追寻。时值六届美展后,画界上下普遍的精神彷徨和自己正在苦干求索的心境一致,希望有机会与同行们一起寻求应变之道。为此,于1985年4月着力发起及组织了在黄山脚下召开的“油画艺术讨论会”(即著名的“黄山会议”)。会议决定第二年筹办“中国当代油画展”。在准备参展作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随队到河北长城各点登涉,之后又去了新疆。站在城头极目远眺这些古代文明遗存在绵延山峦间起伏远去的壮丽景象,而近观脚下断垣残壁所形成的强烈对比,激起心灵的震撼和情感波澜。昔日的辉煌进取和今日凋零之状所成鲜明对比,无尽感慨油然而生,从而产生了《古道系列》的创意。自《岁月》于1986年的“中国当代油画展”展出后,近十年间以长城与丝路古道为题材陆续问世了《回声》、《下弦月》、《传说》、《通往河西走廊的隘口》、《远去的金山岭》、《蔚蓝色的天空》、《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夕》、《没有驼铃的空谷》、《屹》、《远山的呼唤》等十余幅作品。《古道系列》借助于这片有着深厚历史积淀的土壤为素材,去创造一个个能让心灵遨游的天地。在这些作品中,画面的时空是相对和可以转换的,究竟是连绵长城的哪个关隘,丝路古道的哪个文化遗址并不重要,只是借用那些地老天荒的山河,让阳光与投影、月色和雾霭映照他们沉寂千古的灵魂。
“古道”系列和之后创作的“山”及“水乡”系列多幅作品,在绘画的手法上,我仍然习惯于用写实手法来表现自己的感受,但不受客观景物的局限,着力于表达精神内涵。当我笔下不把它们的外在形态作为创作终点而作为创作起点时,便取得了某种心灵的自由;展现了一个现代中国人面对故土的独特情感,从而超越具象视觉的经验并从中提炼出抽象意味来述说某种现代哲理,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来面对人生。
在北京的文化氛围中与师友切磋艺事,是人生的一种乐事,记得一位师友在与我切磋画事时曾说过“一个南方出身的艺术家有机会经受北方大山大水的体验,对开阔胸襟和塑造大方的气质极有好处”。我深感此言给予的教益。然而在我表现这些荒漠遗迹和雪原大山时,那种深藏于南方气质中的宁静、深沉、典雅、从容仍不时流露;于是《故乡梦》、《清风》、《白衣女子》、《瑛子》这些作品间隔着在《古道系列》的创作间隔中陆续产生。
艺术家受自身秉性素质的影响,有的思路敏捷,可以不断变更题材手法而常出常新;也许我是A型血的缘故,当我摸到一个门,总希望开门探幽,尽情发掘。我想深度也是一种出新,当挖掘到别人未发掘的东西时也就达到了新的境界。
近十余年来,我参与了中国美协油画艺术委员会及中国油画学会的工作,策划组织了第一、二、三届中国油画展,“当代中国山水画·油画风景展”、“中国油画肖像艺术百年展”、“二十世纪中国油画展”和《20世纪中国油画》大型画集编撰等一系列推进中国油画发展的学术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虽然受到业内的肯定,但就我个人而言,周旋于创作、研究和学术推广三者之间而不能全力专注于我所钟爱的艺术创作,深感遗憾。如今已走过了大半人生,却觉得艺术生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