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我们上的紧箍咒
2018-03-04撰文邹剑萍
撰文_邹剑萍
当它被启用的那刻,你需要的往往是勇气,忍受的往往是煎熬。在不断付出、填补甚至不被理解与不能言语中,你得到的,是学会正确理解爱这件事情。最好的人情,应该是付出者在其中感受到最大的快乐而非接受者。
人情,不是护身符,是最后那道界限,是头上的那个紧箍咒。它不在红尘乱世护你周全,它负责在契约失效时,为你守约。守你内心最柔软的软肋,也守他人最不可见人的弱点。闺蜜来找我诉苦,老公疑似越轨了,总有不合时宜的短信和电话出现,她忧心忡忡地问我,你说,我要不要审他?把通话记录微信聊天记录调出来,查查到底怎么回事?对着这双困惑的眼睛,我也很困惑,我问她,你想好怎么办了吗?如果他否认,你大吵大闹,纠出了一些疑点,然后呢?如果他承认,确实有个婚外情对象,你又怎么面对呢?
剪不清理还乱,所谓的清官难断。当我们面对陌生人的时候,界限感是最明确的,走在路上被擦肩而过的行人碰了下手臂都忍不住会起鸡皮疙瘩,身体的本能树立起了界限感。再近一点的关系,亲朋好友,虽然有着血缘或者工作生活的联结,但总是隐约有着隔阂,比如我,此刻振振有词地为对方出谋划策,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作为一个朋友,就要小心曾经越界关心的问题了。而最模糊不清的界限,就来自于家庭内部。能不能翻看对方的手机,该不该在对方聚会的时候连环call,要不要整理对方的工资卡银行账单……诸如此类的问题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该也该,不该也不该。《前任3》里面,余飞和丁点在小酒局上拿着对方的手机比赛互念对方微信上的暧昧聊天记录,最后,还促成了爱情的升温与和好,你看你看,夫妻和情侣之间的界限,完全没有一套准则可言!世界上最难言说的,是夫妻之间的界限。当庭的法官都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庭是情感的重点保护区。在这个最小社会单位中,界限与人情胶着着,时刻可能演变成世纪大战。人情,你与TA有,你还和七大姑八大姨有,你还和TA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有。人情,到最后甚至成为维系这些关系的命脉。老夫老妻说,TA已是我的亲人,早已超过爱情之爱。讲理,在家庭里可能真是最不好使的搜查令。而与路上一闪而过,一眼千年的路人比较,这个人和这个庞大错综的关系网,你还不能老选择回避。久经世事的老人最擅长劝这种夫妻架:“走走走,别吵了,都去睡了。床头吵架,床尾合。”你看即便心和心有一刻拉远了,身体却可能完全没法“知行合一”。身体越亲密,界限感就越模糊。再微小的生物,比如单细胞动物草履虫,它与外在之间,也存在一个确定的界限:细胞膜。它通过细胞膜的凹陷纳入食物,消化之后再通过细胞膜排除排泄物。草履虫的存在,微乎其微,但它氤氲出有关身体的哲学意义,那就是,我们透过身体划定界限,内在于这个界限的就是“自我”,界限之外的就是“他者”,每一个“自我”都要面对无数的“他者”。我们对待他者的态度,实际上取决于我们如何看待自己。
现代社会,对个人的自由和选择越来越重视,相应地,对越界行为的批判就越来越多。我们反感界限不清,就是反感他人对我们可能的干涉。然而既然混沌不清,为何能绵延不绝?模糊的界限感必然曾经在历史上带来好处,这些好处带来的快乐藏在基因里伴随着人类而来。没有界限,意味着不分彼此,这样能带来最大程度的依赖感和安全感,是亲密关系的来源,喝你喝过的水,吃你吃剩的饭,多少爱情故事以此开端。没有界限,意味着可以互相侵入,在感到愧疚的时候可以转嫁矛盾,“还不都是你的错”,可以更方便地去控制别人,“你爱我就必须……”,这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人的个体焦虑。
基本上没有人可以在内心真正建立起一座毫无缝隙和破绽的城墙,软弱不在这处,就在别处。于是,这个时候情感便有缝可钻,有利可图。钻进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放一个随时起飞的风筝;得一份擦掉界限而来的温存之利。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正视,没有界限,互相之间的帮助可能更容易达到最大化和最有效。冉云飞在提到中国传统的祠堂、塾田、义田等常规救助机构的存在时说,正是因为集团性抗御风险能力高于单独个体的原因,才会有这些立足于家族之上的救助模式。一旦设界,反而使人无立锥之地。模糊的界限感,在注重亲缘、血缘、地缘的中国传统乡土社会,具有相当的合理性。这种惯式,也一直延续到现在。
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仍然生活在一个拥挤的人情社会。就形而上而言,我们各有各的空间,独立存在,但实际上,我们所拥有的,是互相交叉的空间。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形容中国人的关系格局“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作家胡文辉在《噪音:一个自由问题》里就提到这样的例子,过年应不应该放爆竹呢,这个问题上,就很难做到严复所说的“人的自由应以他人的自由为界”。放爆竹这事,从个人自由立场,可以归结为对他人拥有安静空间的权利的侵犯,但问题的复杂性和特殊性在于,这种侵犯客观上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不仅燃放爆竹问题,还有广场舞、汽车防盗器、地铁喧哗、手机通话、旧房装修等等,或者可以说,个人的自由,在现实中难免会侵害到他人的自由,几乎无人可以做到绝对不侵害他人的权利空间。甚至我们引申到言论和思想,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思想必然是相互敌对相互冲突的,我们一定程度的表达,必然会冒犯到另一个人。这是自由的困境。
应对之道,是彼此的尊重、彼此的体谅,以及彼此的自律。我从不反对设立界限,大多数人缺乏严格的边界意识,甚至成为社会隐患,只是矫枉不要过正,不要设界有余、弹性不足。界限感太清晰,人情味自然也就淡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无法仅仅通过争取权利的方式来维系,只有极端化的事件,才付诸法律或行政手段以求解决,而日常生活中,伦理束缚下的习惯,才是真正的制衡。
闺蜜发来一首歌,《可惜没如果》,林夕写的词:“在感情面前,讲什么自我,要得过且过,才好过。”这个世界,除了草履虫,还有难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