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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史的互文:咏史诗事境的生成

2018-03-03周剑之

文艺研究 2018年12期
关键词:咏史诗同质互文

周剑之

咏史诗是古代诗歌的一种重要类型。当前学界对咏史诗的研究已相当可观,尤其对咏史诗“搅碎古今巨细,入其兴会”①的抒情特质有着深刻而充分的揭示②。不过,当一个领域的研究日渐成熟,也容易造成研究的模式化。这时候,视角的转换与方法的突破就成为推进研究的必经之路。本文拟从叙事视角出发思考事境分析的可能性,为探寻咏史诗研究之新方法作初步尝试。

一、叙事视野中的咏史诗与事境分析的可行性

咏史诗与叙事密不可分。既为咏史,必然涉及对历史的书写。古人认为咏史诗是“览史书,咏其行事得失,或自寄情焉”③;“咏史者,不过美其事而咏叹之”④。今人有更详细的分疏,较有代表性的定义如施蛰存《唐诗百话》:“凡是歌咏某一历史人物或历史事实的诗,都是咏史诗。”⑤降大任《试论我国古代咏史诗》:“(咏史诗)是直接由古人古事的材料发端来创作的。”⑥无论如何定义,必然都包含一点——历史事件或人物,这正说明了叙事性的存在。叙事性实乃咏史诗的一种基本属性。在古代诗歌中,咏史诗恐怕是与叙事关系最为密切的类型之一。古人谈论咏史诗时,不乏对叙事的关注,如何焯《义门读书记》:“(咏史诗)叙致本事能不冗不晦,以此为难。”⑦又如张玉谷《古诗赏析》:“(太冲《咏史》)或先述己意,而以史事证之。或先述史事,而以己意断之。”⑧然而,如此重要的叙事视角,在今人的咏史诗研究中却很少展开。偶有论及,也仅是在抒情言志的框架下,将叙事看作一种诗歌呈现的技巧而已⑨;而且不乏抒情至上、贬抑叙事的倾向⑩。几乎无人站在诗歌叙事的立场,对咏史诗中的叙事与叙事性加以观照⑪。

这种情形的出现,一定程度上与抒情视角的思维惯性有关。抒情传统的提出,原初是为了与西方文学的叙事传统相对照,用以揭示中国文学之独特性。它有着深刻的洞见力。不过,当它渐渐演变为一个不可凌越的“真理”,成为古典文学研究一套“万金油”式的诠释工具时,就必须谨慎了。近年学界对抒情传统的再思考和对叙事传统的新阐发,已充分体现了有志者的努力⑫。就咏史诗而言,其抒情性我们已有相当深入的研究,是时候对其叙事性进行专门审视。咏史诗的叙事究竟通过何种方式呈现,其与历史叙事有何联系又有何区别,诗与史之间的错综关系又如何促生咏史诗独有的艺术特点……这一系列问题,都需要在叙事视野中寻求答案。

视角转换是突破研究困境的第一步,然而还不够。视角转换还要求阐释方式的同步转换。在抒情视角的诗歌研究中,“意境”是最为有力的阐释工具。关于意境的各种定义,大都离不开对诗歌抒情的本质认定,意境论也往往被落实为情景交融的问题⑬。在对诗歌抒情特质的揭示上,意境固然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然而任何一种阐释工具都有其局限。事实上许多经典的咏史诗,在意境论的框架下未必能得到最圆满的解释。如杜牧《赤壁》:“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⑭李商隐《贾生》:“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⑮又如王安石《明妃曲二首·其一》:“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⑯都不能说是有意境,而更近于对历史情境的一种叙写与呈现。因此,当转向叙事视角时,我们需要另一套与之相应的阐释体系,一套足以让咏史诗的历史叙事获得立足点的阐释体系。为此,古典诗学中的另一个范畴——“事境”,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事境”一词宋代已出现,在明清诗学中逐渐凸显⑰。方东树将“事境”与“意境”对举的做法⑱,给我们以重要启发,不妨借助“事境”这一概念,用来指称一种与“意境”有别、独具特色的诗境类型:它有着较为鲜明的叙事性,是对特定时空中以“事”为中心的整体情境的呈现,事件的要素或过程、人物的行为与情感以至相关的事物与风景等均含括在内。至于主观感受与思想情志,或是隐藏到事境的背后,又或是作为具体情境的一部分,被纳入到事境中去。

咏史诗所构筑的诗境,与其说是意境,不如说是事境。在将咏史诗与怀古诗并置时,我们会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咏史”与“怀古”是两个充满纠葛的概念。古人对二者的分野虽有大致判定,但在具体创作中却时常混淆。对于作品,似可不必作非此即彼的区分;真正值得区分的,是两个概念各自对应的思想意识与美学风格。我们发现,咏史与怀古的分野,叙事性是一个关键。怀古多“因景生情,抚迹寄慨,所抒者多为今昔盛衰,人事沧桑之慨”,叙事性较为淡薄;咏史则“因事兴感,抚事寄慨,所寓者多为对历史人物的见解态度或历史鉴戒”,叙事性颇为鲜明⑲。怀古诗,意境分析是适用的。如刘禹锡《金陵五题·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⑳将历史沧桑感融入苍凉的景物,格调莽苍,意境深沉。而咏史诗,如上文所举《赤壁》《贾生》诸例,无论对历史人物的吟咏,还是对历史事件的书写,都离不开对具体历史情境的呈现。因此,对于咏史诗而言,尊重其包含的叙事性,探索其事境的特色及内在生成机制,是逼近其艺术本质的一条可行路径。

二、互文性:咏史诗事境的主要特色

正如意境有雄浑、苍凉、清新、凄美等诸多不同的类型,事境也如此。不同类型诗歌的事境,各有特色。譬如,表现日常生活的事境,通常亲切真实;叙写梦中际遇的事境,往往奇幻茫渺。以历史为吟咏对象的咏史诗,则以诗、史之间强大而深广的互文性为显著特色。

现代文学理论中的“互文性”,通常用来指文本中相互指涉、相互映射的关系。“互文性”的概念虽源出西方,但就一种现象而言,却是中国古代文学中非常普遍的存在㉑。笔者并不打算套用西方互文性理论来做无意义的置换。之所以选择“互文”一词,只因为它最为贴切地表达了咏史诗中的历史叙事与真正的历史记载之间的复杂关系。而在具体分析中,虽对西方互文性理论有所借鉴,但主要的依据仍是中国古典诗歌自有的发展脉络。

诗、史之间的互文性,植根于咏史诗这一特定的诗体中。既然咏史诗以历史为吟咏对象(包括正史和野史),就必然与历史记载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它通过对历史记载的复述、映射、变形或重构,以实现主旨的传达。诗与史之间的互文性,是构筑咏史诗事境的基石。从作者角度说,对这种复述、映射、变形或重构的经营,是生成咏史诗事境的关键;从读者角度说,对这种复述、映射、变形或重构的体认,则是进入咏史诗事境的钥匙。

我们可以从一些耳熟能详的例子开始,来体会咏史诗事境中的互文性。李商隐《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㉒单就诗歌本身而言,叙事是不完整的,我们并不知道“虚前席”“问鬼神”的主语是谁,也无法单凭诗句构建出一个清晰的事境。想要正确解读这首诗,必须知道《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的相关记载:“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㉓此即李商隐诗中叙事的来源。“访逐臣”“更无伦”“虚前席”“问鬼神”等,一一得到呼应。若不知道《史记》中的这段记载,则难以还原诗歌中呈现的事境。可知,诗人写作此诗有着清晰的互文意识。对互文本的了解,是解读此诗的必要条件。在诗、史互文基础上生成了这样一个事境:汉文帝向贤能的贾谊前席询问,然而他问的都是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事,从未想过询问国家民生的大事。由事境中浮现的是贾谊得不到器重的可怜身影。

《贾生》事境中蕴含的互文性还不止于此。拥有异常丰富的层次是诗、史互文的重要特性。若往深处追索,李商隐的《贾生》还会让人联想起《史记》中另一些记载:

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㉔

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上疏,……文帝不听。㉕

汉文帝不能重用贾谊,于此可见。李商隐“不问苍生”的叙事,又是以这些记载为互文本。再往深一层追索,则“逐臣”“可怜”之语,又让人联想到下面的记载:

贾谊被贬长沙王太傅的经历,他自伤身世、作《吊屈原赋》与《鸟赋》的事实乃至这两篇文章本身,都是《贾生》一诗的潜在互文本。它们不但是《贾生》叙事的远端支持,而且很可能在读者阅读时不自觉地浮现。正是这样多层次的诗、史互文性,充实着《贾生》的事境,使其仿佛具有立体的效果:有聚焦,有景深;有近景,有中景,有远景,层次俨然。

诗与史的互文性虽然广大,但不是无限制的。诗歌叙事决定着诗、史互文的方向与界限,从而为诗歌的事境划定了相对明晰的边界。我们可以看王安石的同题之作《贾生》:“一时谋议略施行,谁道君王薄贾生?爵位自高言尽废,古来何啻万公卿。”㉘此诗营造的事境与李商隐《贾生》截然不同:贾谊虽没有公卿的地位,但他的谋议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施行,汉文帝并未薄待贾谊。王安石的叙述同样可以从《汉书·贾谊传》的记载找到源头:“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㉙此即王安石诗叙事的来源。前引《史记》“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一段,记载贾谊遭到毁谤、不但未任公卿、反被贬长沙王太傅之事也是此诗相关的互文本。在此基础上,《汉书·贾谊传》中的另一些记载也浮出水面:“故贾谊以此讥上。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㉚“文帝于是从谊计,乃徙淮阳王武为梁王。”㉛贾谊的一些谏议确实得到了汉文帝的听从。诗中“一时谋议略施行”的叙事,有着坚实的史事支撑。这些史事使诗中的事境得以落实,以真切的面貌呈现出来。对比两首《贾生》,我们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事境。诗歌的叙事内容及其指向的历史互文本促成了这种差别。咏史诗的事境也得以千差万别,各有视点,各具魅力㉜。

在诗、史互文性基础上诞生的事境,叙事性得到了极大的强化。咏史诗对史事的直接叙述,已然具备一定的叙事性。而通过互文性所牵连起的历史记载,则对诗歌叙事形成加持,甚至带来叙事性的辐射性增长,从而使诗歌的事境越发立体丰满、真切可感。

诗中的抒情、议论以至写景,都有可能牵连起丰富的历史互文本,于是抒情、议论、写景部分的叙事性也得以激活,参与到诗歌事境的营造中去。杜牧《题乌江亭》可谓议论鲜明:“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㉝之所以有此议论,是因为项羽战败,于乌江边叹曰:“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㉞遂自刎而死。杜牧的议论间接构成了事境:江东子弟才俊甚多,而项羽却选择自尽,放弃了卷土重来的机会。咏史诗的景物描写也时常包含着互文性,在写景的同时化入史事。如杜牧《金谷园》:“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㉟虽是写景,却将落花比作绿珠,化入绿珠为石崇坠楼的史事。

在咏史诗中,无论直接叙事还是抒情、议论,又或是景物描写,都可以充分利用历史记载的互文性,牵连起一长串互文本,于是诗、史之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文本网络,令诗歌的叙事性得以最大限度地激活,而事境在此基础上得以形成,并拥有了立体纵深的层次。如果说咏史诗对历史的叙事只是浮现于海面的冰山一角,那么作为互文本的历史记载则如同潜藏在海面之下的冰山本体。正是这无比庞大的本体撑起了浮于海面的一角。咏史诗的事境就是这样一种以诗歌叙事为中心、以历史记载为外围的多层次诗境。

三、同质互文:诗对史的召唤

古人虽无互文的概念,但在咏史诗的写作中实对诗、史互文现象有清晰的认识和充分的利用。诗人如何利用诗、史之互文性,选择怎样的造境方式,直接影响着咏史诗事境的生成,亦影响着咏史诗的面貌。大体而言,咏史诗事境的生成离不开这样两个层面:第一,诗与史应保持一定程度的同质性,以其对史的召唤实现事境的营造;第二,诗与史还需存在一定的异质性,使诗歌事境与历史记载拉开一定距离,从而实现文学个性的创造。

咏史诗事境的生成,首先有赖于诗、史的同质互文。所谓“同质互文”,是指诗与史所涉的史实存在着一致性,诗歌叙事是对历史记载的再现。当然,这种再现不是消极的重复,而是咏史诗人有意识的选择。综观咏史诗发展史,会发现诗人在叙事上有一种微妙的坚持,即力求保证诗歌叙事有确切的来源,不肯轻易违背已有的历史记载。许多诗歌叙事看似平常,其实在修辞用语、章法安排上都经过了仔细考量,与历史记载保持着清晰的对应关系。如曹植《三良诗》写三良为秦穆公殉葬:“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㊱所据史料为应劭《汉书》注:“秦穆公与群臣饮酒,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于是奄息、仲行、针虎许诺。及公薨,皆从死。”㊲诗人要表达某种看法、营造一个事境,须从史事中来;而要否定某种看法、另建一个事境,也要从历史记载中来。正如李商隐与王安石的两首《贾生》,尽管事境截然不同,但诗歌叙事都有着各自的史料来源。

对于同质互文的坚持,从根本上说是基于传统文化中对史学的尊重,也反映了咏史诗中的理性精神。就诗歌写作层面而言,其主要意义则在于:提示互文本的来源,限定互文本的范围,从而为事境的形成提供明确的指向。具体来说,同质互文又体现为以下几种形态:

第一,语词上的同质互文。诗歌叙事采用与历史记载相同或近似的语词,这是同质互文最常见的形态。李商隐《贾生》中的“前席”“问鬼神”、王安石《贾生》中的“略施行”,都是这类。又如钱惟演《南朝》:“结绮临春映夕霏,景阳钟动曙星稀。”㊳“结绮”“临春”都是陈后主所建造的宫殿,《陈书·后主沈皇后张贵妃传》载:“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㊴“景阳钟动”则出自《南齐书·武穆裴皇后传》,齐武帝为了早起出游,“置钟于景阳楼上,宫人闻钟声,早起装饰”㊵。由“结绮临春”“景阳钟动”可迅速链接到以上历史记载。语词上的同质互文具有极为鲜明的标示性,能够最为直接地将事境引向相关史事。

第二,史实上的同质互文。这是指诗歌所述史实与历史记载相同。张方平《过沛题歌风台》:“落托刘郎作帝归,樽前感慨《大风》诗。淮阴反接英彭族,更欲多求猛士为。”㊶一二句史实出自《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㊷第三句指的是淮阴侯韩信、彭越均被人告发谋反,为刘邦所杀,并灭三族,英布在韩信、彭越被杀后,难以自安,起兵谋反,战败被杀。咏史诗必然涉及对史事的吟咏,故史实上的同质互文非常普遍。

第三,情境上的同质互文。诗歌所描述的情境与史书记载基本一致。如李商隐《北齐二首·其二》:“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㊸诗歌所写与《北史·后妃传》所载基本相同:“周师之取平阳,帝猎于三堆,晋州亟告急,帝将还,淑妃请更杀一围,帝从其言。”㊹又如陶渊明《咏荆轲》叙述荆轲刺秦王之事,基本内容来自《史记》。尤其是送别荆轲的部分,两相对比,不难发现二者在情境描述上的对应关系。《史记·刺客列传》云:“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㊺诗歌则曰:“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㊻这种同质互文体现了诗人对历史记载的充分认同,于是诗歌叙事与历史记载形成叠影,一同出现在事境之内,如同国画中的皴染手法,获得了动人的艺术效果。

第四,事理逻辑上的同质互文。诗歌所叙之事虽无直接的历史记载,但揆情度理,并无不可,而且能与已有的历史记载形成映照。如李觏《读长恨辞·其二》:“蜀道如天夜雨淫,乱铃声里倍沾襟。当时更有军中死,自是君王不动心。”㊼第三句即属此类。安史之乱中,死于军中者不知有多少,无需专门记载,亦知其为符合情理之言。又如李商隐《龙池》:“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㊽寿王乃唐玄宗之子,杨玉环本为寿王妃,后为玄宗所夺。此诗即影射此事。诗中所描绘的龙池燕乐并无直接的历史记载,洪迈《容斋续笔》甚至还质疑此诗与史实不符,因为杨贵妃入宫时薛王早已去世㊾。其实李商隐此诗的重点不在“薛王”,仅是用来作为陪衬罢了。众人欢宴中寿王独醒的场景,不得不说是对历史的一种真实反映。

以上几种同质互文,在诗中是并行不悖甚至互有交叉的。从根本上说,诗与史的同质互文是咏史诗塑造事境的第一步。历史记载作为一种先在文本,得到诗人有意识的化用。而这些吻合的情境、相似的语词承担了沟通诗与史的桥梁作用:从作者的角度说,是有意将自己的叙事与史书的记载形成勾连;从读者的角度说,则会不断唤醒读者对史书的记忆。

四、异质互文:诗对史的“叛逆”

诗、史异质互文,指诗歌叙事与历史记载存在差异。当诗人在诗歌中叙述史事时,无论是否自觉,都会在叙事中注入新的因素,对历史记载有所重塑,从而形成诗与史之间的异质互文。异质互文是诗对史的一种“叛逆”,但正是这种“叛逆”,使得咏史诗能够区别于历史记载,真正具备自己的事境。

与同质互文相较,异质互文的形态更为繁多。依据诗歌叙事与历史叙事的差别,我们可归纳出有代表性的几类。

第一,变形。在这类异质互文中,诗歌叙事大都由历史记载而来,但在形态上发生了改变:或对历史记载进行压缩,或在历史记载基础上展开描绘铺陈、形成扩充。

与散文相比,诗歌受篇幅和体式的限制,往往凝练,故其对史事的叙述常以浓缩、梗概的方式出之。故程敏政《咏史绝句序》云:“盖有一事,而史更数十百言记之不足,诗以二十八字发之有余。”㊿如王安石《张良》:“固陵始议韩彭地,复道方图雍齿封。”[51]前一句说的是固陵之战中,刘邦败退,张良建议刘邦赐予韩信、彭越封地,诱使二人出兵,合围项羽于垓下;后一句说的是张良建议刘邦封最憎恨的雍齿为侯,以稳定人心。二事分别见于《史记·项羽本纪》和《史记·留侯世家》,各数百字,王安石则提炼为七字。此即压缩式变形。

有的时候,历史记载本不算详细,诗歌则有意增饰,添加许多枝叶与细节。这种情形在乐府体的咏史诗中最为多见。尤其是与女性有关的咏史诗,对女性心理与妆容的铺叙、展衍,便成为诗歌对历史记载的异质互文。如王安石《明妃曲·其二》“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两皆胡姬。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等句[52],细致描摹出塞的场景,想象、体贴昭君的心境。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的诗作和王安石《明妃曲》一样,亦多有此类增饰。此即扩充式变形。

第二,转化。这类异质互文以历史记载为基础,或加以引申,或做出假设,所叙之事虽源出于历史记载,但又超出了历史记载的范围。如白居易《王昭君二首·其一》:“满面胡沙满鬓风,眉销残黛脸销红。愁苦辛勤憔悴尽,如今却似画图中。”[53]想象王昭君出塞后憔悴的样子,美貌不再,反倒跟画工丑化过的图画一致了。这是依据昭君出塞的史事做出的引申。杜牧的咏史诗擅长使用假设的方式。如《赤壁》:“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若不是东风助攻,赤壁之战很可能以曹操胜利告终。这是常见的一种假设:若缺少(或具备)某种条件,历史上某事的结局将发生改变。如此一来,即便诗歌所叙之事并非历史记载,依然处于历史记载的延长线上。杜牧《题乌江亭》与此类似,若项羽选择渡过乌江,那么“卷土重来未可知”。相似者又如李商隐《马嵬二首·其一》:“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54]

第三,重组。重组是将不同时空中的史事放置到一起,组合成新的事境。细析又可分为同类重组、异类重组、因果重组三种类型。同类重组是指将具有相似性的一系列史事组合到一起。如刘筠《南朝》:“华林酒满劝长星,青漆楼高未称情。麝壁灯回偏照昼,雀航波涨欲浮城。钟声但恐严妆晚,衣带那知敌国轻。千古风流佳丽地,尽供哀思与兰成。”[55]第一句乃东晋孝武帝的故事。孝武帝在华林园中饮酒,预示战乱的长星出现,武帝心甚恶之,向长星劝酒说:“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56]第二三句乃南齐东昏侯萧宝卷事。据《南齐书·东昏侯纪》,东昏侯大兴宫殿,“麝香涂壁”“穷极绮丽”,齐武帝所建兴光楼涂以青漆,高大华丽,东昏侯仍不满意,说:“武帝不巧,何不纯用琉璃?”[57]第五句即齐武帝置钟景阳楼、催促宫女早起打扮之事。第六句为陈后主事,后主荒于酒色,隋文帝曰:“我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58]这一系列史事原本并无直接关联,其共同点在于都体现了南朝各朝君主的昏庸、荒淫,诗人将其组合到一起,呈现出南朝各朝相续败亡的沧桑事境。类似的重组在律诗中颇为常见,李商隐以及宋人《西昆酬唱集》中的不少咏史律诗都采用了此种方式。

异类重组多表现为对比鲜明的两种史事并置。如杜牧《题桃花夫人庙》:“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59]将被迫嫁给楚文王却一言不发的息夫人,与贞烈不屈、坠楼而亡的绿珠放置到一起,形成对比强烈的事境。张方平《过沛题歌风台》亦是一种对比,将刘邦《大风歌》中“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感叹与刘邦接连族灭韩信、彭越、英布等功臣、猛将的史实并置到一起,由二者的抵牾来呈现刘邦的虚伪。

因果重组是指诗人将本无直接关联的几种史事放置到一起,并为其建立因果联系。如杜牧《题商山四皓庙一绝》:“吕氏强梁嗣子柔,我于天性岂恩仇?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60]其中涉及多项史事。刘邦晚年欲废太子,吕后请出商山四皓辅佐太子,于是刘邦消除废太子之念。太子生性懦弱,登基之后大权落入吕氏手中。后吕禄、吕产叛乱,周勃于军中行令,“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61]。北军皆左袒,得到控制。然尚有吕产率领南军作乱,最后为朱虚侯击杀。四皓佐刘与诸吕之乱本无直接关联,杜牧将其放置到一起,认为商山四皓辅佐太子,非但没有安定天下,反而导致刘氏政权受到巨大冲击。这一因果联系的重新建立,体现了诗人对于商山四皓佐刘的反思。咏史诗中的因果重组既要出奇,又不可牵强,极能体现诗人的创造性。

无论变形、转化还是重组,都是咏史诗与历史记载的异质互文。对咏史诗而言,异质互文承担着艺术创新的任务。对同样的历史记载,不同诗人有不同的解读和重构,诗人所营造出的事境亦各不同,遂使诗歌有别于历史记载,呈现出丰富而灵动的面貌。如写秦始皇焚书之事,章碣《焚书坑》称:“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62]秦始皇为巩固统治而大肆焚书,刘邦、项羽不甚读书却带来秦朝的覆亡,二事并置,写出了秦始皇焚书的徒劳无功。林景熙《读秦纪》则曰:“书外有书焚不尽,一编圯上汉功名。”[63]同样写秦始皇焚书的无用,却是以张良得圯上老人赠书、辅佐刘邦建立汉朝之事来证明。章、林二诗着眼点不同,却各有其妙。所以说,异质互文是咏史诗与历史记载区别开来、形成自己个性的关键所在。所谓“在作史者不到处别生眼目”[64],诗人从历史记载的夹缝中搜寻并发现那些被历史记载遗漏的讯息,通过诗歌的形式表达出来。他们对历史记载的“叛逆”,体现了诗人对历史记载的个性化体会与艺术性重构。

五、同与异的交融——兼及咏史诗事境的优劣评判

咏史诗中的诗、史互文,一定兼有同质互文与异质互文。咏史诗事境的生成有赖于诗人在诗与史之间达成一种平衡,既要充分利用同质互文,为事境构筑基本条件,又要通过异质互文实现诗歌艺术的创新。优秀的咏史诗,往往能将二者处理得恰到好处。咏史诗的特色正在于以诗、史互文为基础,营造出一个具体可感的事境,而作者的所思所感、史才史识亦将充溢于其中。

同质互文固然重要,但若诗、史过分同质,则会取消诗的独立价值。与历史记载太接近的咏史诗,往往受人诟病。吴乔《围炉诗话》的意见比较有代表性:“古人咏史,但叙事而不出己意,则史也,非诗也。”[65]班固《咏史》虽为咏史之祖,但常常被认为艺术水准不够高,钟嵘甚至有“质木无文”[66]的评价。对比班固之诗与《史记》可知,表述上虽有诗、史的区别,但在整体情境的叙述上,二者极为接近。诗、史之间主要是同质互文,缺少有新意的异质互文。如此一来,班固《咏史》也就缺少了个性与创新的部分。相较之下,陶渊明《咏荆轲》虽出于《史记·刺客列传》,然而对荆轲之事有精彩的剪裁。诗歌着重叙述易水送别、壮烈萧瑟的场面,略去其余。荆轲刺杀秦王不成,《史记》记载不下数百字,诗歌则以“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67]四句概括,从而将事境的中心放在易水送别上,成功营造出动人心魄的事境。这里有一点需要分辨:今人研究多认为班固《咏史》是因叙事(缺少抒情)而导致艺术水平不高[68],事实上,艺术水平不高,是因为班固叙事叙得不够好,不是因为叙事本身。陶渊明《咏荆轲》、王维《夷门歌》同样以叙事为主体,却都备受称道,差别正在于对叙事的处理——或者说对事境的营造。这才是班固此诗评价不高的根源所在。

异质互文固然重要,但也不是没有限度的。假若异质互文太过出格,未能充分利用诗、史的同质互文,不能很好地关联起人们对历史的记忆与认同,则事境营造亦往往不成功。西昆体的咏史诗,就存在这方面的问题。西昆诗人模仿李商隐,好用繁富的史事充塞咏史诗,但他们缺少李商隐将诸多史事通贯重组的能力,致使史事之间的关联较为隐蔽,诗歌事境不够圆融,带给读者的隔膜感多于认同感,这就好比给事境覆上了一层厚重的面纱,影响了读者对事境的感知与复现。前所引刘筠《南朝》、钱惟演《南朝》皆属此类。西昆体历来被批评为堆砌事典、晦涩难读,就咏史诗而言,其症结实在于此。尽管其中优秀的作品依然得到了欧阳修、刘攽等人的称赞,如杨亿《汉武》被称为“义山不能过也”[69],但这是因为欧、刘具备充分的学识和能力,足以感知诗歌中关于史实的具体指向,并发现史实重组背后的巧思,于是笼罩在诗歌事境上的面纱方得以揭开,不复朦胧、僻涩。

议论过多、过于刻露,缺少事境的经营,亦是同质互文不足的体现。不少诗论家表达过对议论的批评。如薛雪《一瓢诗话》:“咏史以不着议论为工。”[70]又如吴乔:“出己意,发议论,而斧凿铮铮,又落宋人之病。”[71]薛、乔二人对议论的否定不无偏颇。议论是中、晚唐以下咏史诗的一个重要特色,历代不乏有议论的咏史佳作,尤以宋代咏史诗最为突出。其实诗论家所否定的,主要是直接、刻露的议论。这类咏史诗往往缺少对历史情境的体贴和刻画,难以形成鲜活、真切的事境,故其议论显得生硬,也难以获得读者的共鸣。

诚如袁枚所总结的:“读史诗无新义,便成《廿一史弹词》。虽着议论,无隽永之味,又似史赞一派,俱非诗也。”[72]为达成这样的审美期待,最好的方法便是充分利用诗、史之间同质互文与异质互文的平衡,营造一个事境:这一事境当从历史记载中来,但又不囿于历史记载;虽不同于历史记载,但又在本质上更接近历史的真实。与此同时,作者的思考、感受、见解等,也都附着在事境之上,透过事境传递给读者,并留下供人反复体会的余味。历史上优秀的咏史诗大都如此。兹以李商隐为例,再做一点阐述。

李商隐向来被认为是第一流的咏史诗人。相关研究已有很多,而且也关注到李诗熔铸典型场景的特色[73]。但如何“熔铸”、何谓“典型场景”,这些问题都值得进一步分疏。事境分析正可以提供细致、深入的回答,为我们认识李商隐咏史诗的艺术特色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仍以《贾生》为例。其所描写的情境,源自《史记》,“虚前席”“问鬼神”等语,都是与《史记》同质互文的标识。不过诗歌绝非对《史记》的简单重复。首先,诗人用“宣室求贤访逐臣”点明贾谊的逐臣身份,又将汉文帝对贾谊才学的赞赏转化为“贾生才调更无伦”的简洁叙述,铺设总体情境,为后二句蓄势;其次,配以“可怜”“虚”等包含鲜明情感判断的词语,遂使史实叙写呈现出唱叹动人的语调;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异质互文,增加了“不问苍生”的叙事:《史记》只说“问鬼神之事”,没说“不问苍生”,李商隐却加以引申——既然问鬼神,当然就不问苍生了。“问鬼神”与“不问苍生”句中自对,以强烈的对比传达出无声的批判与沉重的叹息。可见,在经过李商隐的处理后,叙事的重心发生了鲜明转变,原本用以体现贾谊博学的历史记载,被营设为一个深具批判意味的事境。汉文帝不能知人善用、贾谊徒有才能,不受器重,这些历史本质的真实,融合着诗人深沉的历史思索,流溢出一种不动声色的悲哀,定格于事境之内。

再如《隋宫》:“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74]首二句由隋宫深锁烟霞展开,追述这番残败景象的由来,是因为隋炀帝欲移都扬州。隋炀帝开通运河、巡幸江都、耗费民力之事,正史、野史多有记载,一二句其实是对史实的因果重组。三四句在此基础上延伸:若非李渊取得天下,隋炀帝一定会乘着锦帆遍游天下。“日角”,古人认为乃帝王之相,据《旧唐书》,唐俭曾说李渊“日角龙庭”“天下属望”[75]。此二句是对史实的引申、转化。五六句的处理类似,但更具巧思。《隋书·炀帝纪》载,大业十二年,“上于景华宫征求萤火,得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遍岩谷”[76];又《隋书·食货志》称,炀帝于运河畔修筑御道,树以杨柳,此即隋堤[77]。这是隋炀帝荒淫享乐的两个典型史实,李商隐并未直接叙述,而是加以引申,写萤火的不再和垂杨的萧索。既是对隋宫当前景物的描写,形容出一片衰飒气象,又是对炀帝荒淫享乐的无声否定。末两句最妙。据《隋遗录》载,隋炀帝梦中与陈后主相遇,见张丽华极美,遂请丽华舞《玉树后庭花》。后主问炀帝:“龙舟之游乐乎?始谓殿下致治在尧舜之上,今日复此逸游,大抵人生各图快乐,曩时何见罪之深耶?”[78]陈后主因荒淫导致亡国,《玉树后庭花》可视作陈后主荒淫的经典标签。而隋灭陈不久,隋炀帝就重蹈陈后主的覆辙。二者并置,让人陡然发现,历史是如此惊人的相似。诗人对于炀帝的批判、对于朝代更迭的历史喟叹,亦于事境中淋漓毕现。由此可知,李商隐咏史诗之所以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实与其事境营造的成功密不可分。

余 论

综上所述,咏史诗的事境是以诗歌叙事为中心、以历史记载为外围的多层次诗境。诗与史的互文生成了咏史诗的事境,也构筑了咏史诗独特的表达方式。同质互文与异质互文的紧密交织与相互支持,激发着咏史诗的艺术生命力。以叙事视角考察咏史诗,不仅使我们照见咏史诗艺术特质的新侧面,亦使我们得以窥见古典诗歌叙事传统的深厚积淀和丰满内核。

透过对咏史诗事境之特色及生成机制的考察,我们还收获了一种新的可能,即事境分析的有效性。当我们以叙事之眼重新审视古典诗歌时,事境分析会是一条可能的路径。本文不过是一次初步的尝试,关于咏史诗的事境尚有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譬如不同诗人笔下的事境有何特色、不同时期咏史诗事境又有何不同等等。至于其他类型的诗歌,则有更多未知的风景等待着我们探寻。

※ 本文得到了2016年第三届宋代文学同人会诸位师友的指正,并汲取了陶文鹏先生的宝贵意见,特此致谢!

① 此语出自王夫之《明诗评选》卷二(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第65页),所评之诗《吹笙歌送梅禹金》本非咏史诗,肖驰《中国诗歌美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28页)用以描述咏史诗之特质,后遂成为咏史诗研究的常用之语。

② 如肖驰《中国诗歌美学》第六章“中国古典诗歌艺术史论之二:历史兴亡的咏叹”、李翰《汉魏盛唐咏史诗研究——“言志”之诗学传统及士人思想的考察》(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等。

③ 参见王粲《咏史诗》吕向解题,萧统编、李善等注《六臣注文选》,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386页。

④⑦ 何焯:《义门读书记》,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893页,第893页。

⑤ 施蛰存:《唐诗百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680页。

⑥ 降大任、张仁健:《咏史诗注析》附录“试论我国古代咏史诗”,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8页。

⑧ 张玉穀:《古诗赏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51页。

⑨ 如季明华《南宋咏史诗研究》([台湾]文津出版社1997年版,第224页)第五章第二节“南宋咏史诗之主要写作技巧”提及“寓论断于叙事”;张小丽《宋代咏史诗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版)在分析作品时经常提及叙事。

⑩ 如陈建华《唐代咏史怀古诗论稿》(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认为以叙事为主的传体咏史诗局限于史实记述、缺少艺术内涵。

⑪ 张政烺《讲史与咏史诗》(《张政烺文集·文史丛考》,中华书局2012年版)探讨讲史、平话与咏史诗的关系,并非探讨诗歌叙事。李宜涯《晚唐咏史诗与平话演义之关系》([台湾]文史哲出版社2002年版,第91—132页)虽讨论了“叙事型咏史诗”,但却是为论述咏史诗与平话演义之关系张本,立足点仍在小说叙事。

⑫ 如台湾清华大学《清华中文学报》曾刊载“抒情美学专题”(2009年)和“中国叙述/叙事学专题”(2011年),并于2015年举办中国叙事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又如董乃斌主编的《中国文学叙事传统研究》(中华书局2012年版)等。

⑬ 如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认为“意境”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是“情”与“景”的结晶品(宗白华:《美学与意境》,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91页)。李泽厚《意境杂谈》(载《光明日报》1957年6月9日)认为“意境”是“客观景物与主观情趣的统一”。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也说:“意境是指作者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境互相交融而形成的艺术境界。”(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3页)在具体操作中,往往把重点放在“情”上,讨论对“情”的抒发、或对“主观情意”的表达。

⑭㉝㉟[59][60]杜牧著、冯集梧注《樊川诗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271页,第279页,第337页,第274页,第308页。

⑮㉒㊸㊽[54][74]刘学锴、余恕诚:《李商隐诗歌集解》,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689页,第1689页,第593页,第1684页,第336页,第1551页。

⑯㉘[51][52]王安石著、李壁笺注《王荆文公诗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41页,第1248页,第1245页,第142页。

⑰ 参见拙作《论古典诗学中的“事境说”》,载《上海大学学报》2015年第1期。

⑱ 方东树云:“凡诗写事境宜近,写意境宜远。近则亲切不泛,远则想味不尽。”(方东树:《昭昧詹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504页。)

⑲ 刘学锴:《李商隐咏史诗的主要特征及其对古代咏史诗的发展》,载《文学遗产》1993年第1期。

⑳ 《刘禹锡集》,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310页。

㉑ 蒋寅《拟与避:古典诗歌文本的互文性问题》(载《文史哲》2012年第1期)指出:“互文性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般特征。”

㉓㉔㉕㉖㉗㉞㊷㊺《史记》,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2502—2503页,第2492页,第2503页,第2492页,第2496页,第336页,第389页,第2534页。

㉙㉚㉛㊲[61]《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265页,第2260页,第2263页,第3336页,第102页。

㉜ 李商隐、王安石的两首《贾生》也存在互文性,王诗是对李诗的翻案,李诗亦是王诗的一个互文本。不过这种互文性不属于本文讨论的诗、史互文,在此从略。

㊱ 曹植著、黄节注《曹子建诗注》卷一,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83页。

㊳[55]杨亿编、王仲荦注《西昆酬唱集注》,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5页,第17页。

㊴ 《陈书》,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131—132页。

㊵[57]《南齐书》,中华书局1972年版,第391页,第104页。

㊶ 《张方平集》,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页。

㊹ 《北史》,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25页。所陷者系晋州平阳,非晋阳,大约是诗人一时误记(参见《李商隐诗歌集解》,第595页)。

㊻[67]袁行霈:《陶渊明集笺注》,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388页,第388页。

㊼ 《李觏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30页。

㊾ 洪迈:《容斋随笔》,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38页。

㊿ 程敏政:《篁墩集》卷二三,明正德二年(1507)刻本。

[53]谢思炜:《白居易诗集校注》,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147页。

[56]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11页。

[58]《南史》,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07页。

[62]彭定求等编《全唐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7716页。

[63]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3495页。

[64]胡震亨:《唐音癸签》,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第24页。

[65][71]吴乔:《围炉诗话》,郭绍虞编《清诗话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558页,第558页。

[66]钟嵘著、周振甫译注《诗品译注》,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6页。

[68]如赵望秦、蔡丹、张焕玲等编著《史记与咏史诗》“前言”,三秦出版社2012年版,第7页。

[69]刘攽:《中山诗话》,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88页。

[70]薛雪著、杜维沫校注《一瓢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136页。

[72]袁枚:《随园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58页。

[73]如刘学锴《李商隐咏史诗的主要特征及其对古代咏史诗的发展》。董乃斌《李商隐诗的叙事分析》(载《文学遗产》2010年第1期)分析了李商隐咏史诗叙述干预的特色,本文的事境分析对此虽有借鉴,但角度并不相同。

[75]《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305页。

[76][77]《隋书》,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0页,第686页。

[78]旧题颜师古撰《隋遗录》,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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