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兰笔记(七)
2018-03-03文/宁锐
文 /宁 锐
文人兰 2012年1月16日
今日小年,家中宋梅初绽,玉肌冰骨,风神超绝,高贵气象,观者动容。
日本兰家小原流水叹服而赞曰:“二百余年……连绵相传至今,从所有方面来看具备最优之特征与优点,为春兰名花中至今仍保持四天王第一位高名之贵品。”诚不虚也。名品多矣,而宋梅独具中庸气象。其贵在风韵优雅之中,特有凛然难犯之意,为余花所皆不及,故能为王者至尊。
世称国兰“王者香”,以为孔子语,则内圣外王之谓也,兰为至君子者明矣。诚如画有“文人画”,兰乃有“文人兰”。文人兰者,文人所选,文人所滋,文人所乐,百代而下,其兰自有文人之气也。
解佩缘 2014年1月16日
今为一素昧平生的老者画解佩一纸寄去。
老人名刘鲁平,艺兰五十载,蕙兰名品解佩梅即自其手中流传。当年日寇侵华,江浙兰花名种惨遭洗劫掳掠,刘氏族兄刘信之舍弃家产怀抱解佩梅四处逃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将部分兰苗赠予族弟刘鲁平。随后“文革”爆发,为防红卫兵破坏,刘鲁平百般设法隐匿使解佩梅最终幸免于难。如今刘氏养解佩近万株,靖江解佩遂流芳天下。
前日兰友楚博士去探望病中刘老,便聊起沐斋其人其作,老人读之再三乃正色曰:“沐斋写兰,非能以金银易之也!”
吾感风寒数日矣,今闻老人病笃,乃重拾荒疏笔墨为之草作此图,以圆老兰人一生之梦。画成,题识曰:
蕙兰解佩,刘鲁平先生惠念。靖江解佩天下闻名,刘氏因解佩而生,解佩因刘氏而荣。往事前尘不尽如烟,后世当睹花思人矣。谨致敬意以圆满老先生一世兰缘。癸巳岁尾,沐斋并记。
寻花问柳 2010年1月30日
汉上兰友汉华告余将寄兰草来,老种集圆一丛,随附竹叶及美花石斛两株。余心大悦,石斛一物,慕名久矣然未尝种过。
昨新华至,语之:“随兄且去寻花问柳。”新华惶惑,余乃笑曰:“花是兰花,柳是衰柳。咱去小区转转,试看有无枯柳衰枝。朽木虽不可雕,乃培植石斛之良材也。”
隆冬城市,搜寻朽木实非易事。吾二人手持斧锯,漫步小区林间,上下俯仰,左顾右盼,东薪西伐,宛若寇贼。可惜衰柳竟难求,绕道半晌,一无所获,失望而返。及经一老楼拐角,一排刺柏赫然入目,其中一棵已然腐朽,并有火烧之痕,似被雷电击过,二人相顾一笑,截柏而归。朽柳既不得,焦柏可代也。
今晨起而花至矣,喜不自胜,逐一拾草端详,然后选盆、斫木、挑砂、采苔、种草、造型、淋水,时光转瞬即逝。午后,梁子、张鹏及俊东相继而至,余遂以新花逐盆展示之。
张鹏语曰:“石斛最妙,此物可滋阴壮阳,延年益寿,来日沏茶下酒!”众大笑。鹏复正色道:“手植此等神物,睹其抽芽放花,感同造化之妙,此之谓生涯幸福也。”诚哉斯言。
与云起夜饮 2015年1月20日
甲午大寒夜,与龚鹏程师及新华、狗宝、世东众故友相聚胡同里。北京老胡同的小酒馆最有生活情味,窗外居民和过客来来往往,寒暄阵阵;屋内嘈杂拥挤,而邻桌之间自得其乐、各说各话并不相扰也不相干,这里没有大酒店宴席上的彬彬有礼一派深沉,唯余率意天真。
龚师精力之旺盛为常人所不及,人如其名,真“云起”也,常年各地飞来飞去。而著述为文,引章据典,往往旅途中援笔立就,此其年少成名,博闻强识之功也。年来吾亦繁忙碌碌,与云起久未见矣,唯相知之心如故。我尚在路上,众人已候多时,其间友人微信欲催促,龚师笑曰:且先饮之,沐斋故如是,其到也必迟。及至,酒过三巡矣,龚师曰:近来所作兰画益佳矣!余曰:师谬赞矣,皆因某性迟之故。众欢笑,畅饮久之,子时始散。
归家,月色入户,兰影横斜。余兴未歇,解衣般礴,与兰同坐。秋兰黄蜀梅、冬兰青霜、春兰碧瑶、莲瓣兰绮云仙共吐幽芳,一时畅享四季,乐不成眠,浮想联翩。起身涉事,散翰作兰,不知东方之既白。
夜听琴 2016年1月21日
狗宝夫妇自南海归,夜半造访畹庐。寒舍幽兰静放,青泥慢煮乌龙。余谓:“惜哉有茶而无酒。”狗宝曰:“茶可当酒矣,然有兰岂能无琴?”遂对兰援琴鼓之。
一曲毕,余欣然曰:“贤弟技艺大进矣!”狗宝有喜色,又抚《广陵散》,李曼急以手遮兰曰:“毋令剑气伤花!”皆大笑。曲终,余又谓之:“弟真有性灵者,故能以气合。然抒情及之,叙事则未足,多含糊犹豫处,或手生尔。”狗宝叹曰:“兄真知琴者!”余曰:“愚兄非真知,但理与涉事同乎!”
夜色渐深,茶味转淡,而兰香袅袅,琴韵悠悠,不觉时光之逝。二人即日复又南归,临别示余岭南所养兰草,长势盎然。草皆出于畹庐,当时相赠,已是五年前。
(本文作者为作家、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