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县“随手门”

赵志勇

赵州古城西南13公里，有一个叫北王村的村庄。村里至今传承着乡土味道浓厚的独特武术——随手。

话说随手是我国优秀的稀有拳种，相传为宋末元初张三丰于邢州（今河北邢台）北武当山所创，后渐布天下，形成一大武术门派，被称为“随手门”，历史上曾出现过义军领袖杨妙真和抗倭名将戚继光等名家高手。如今山东、河北的许多地方都有随手的习练者，而河北省冠以“随手”的拳种主要集中在邢台的隆尧、宁晋和石家庄的赵县、高邑、元氏、赞皇等地。

随手在赵县北王村流传已逾百年。该拳理法丰赡，涵蓋拳脚器械、里外场诸般功夫。外场指一些基本功和拳械套路，可用于表演。里场为不轻传之秘，只有品德高尚、不怕吃苦者才能得师暗授。里场功夫有拿法（擒拿）、一百单八捶、转环捶、五虎断门刀、盘龙棍（俗称花子棍）、阴阳捶等。随手的技击特点是无形无架，无招无式；见招拆招，见势打势；借力打力，连迎带打；将计就计，就机随机；随机应变，变化无穷。用老拳师的话说就是：“你给我一个篮子，我给你一个盒子。”

北王村随手祖师为山东人，于清朝末年落户直隶正定府元氏县毛遗村。此人侠肝义胆，爱打抱不平。某日，他行走街头，偶遇一恶霸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上前好言相劝，怎奈那恶霸不以为然，反而口出狂言，生出强占之心。拳师出于义愤，只一拳便打死了那恶霸，身负命案的拳师因而被官府捉拿，这才出逃至毛遗村。拳师在这穷乡僻壤安顿下来后，为了生计，设场授徒。最初收有四名弟子，其中就有将随手带到北王村的一代宗师毛遗三。

毛遗三，北王村人，本名贾三子，号老捷，生于清光绪二年（1876年）。自小家境贫寒，为了讨生活，他经常在农忙时节扛着铺盖卷儿，到周边村庄为富家揽活。别看贾三子年龄不大，但他耧犁锄耙，样样精通，且眼里有活儿，腿脚勤快。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贾三子已经长成个大小伙子了。那年，他辗转来到元氏县毛遗村，帮人收秋，东家见这小伙子做起庄稼活儿来从不偷懒，便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守本分的后生，将其招赘入门，村里人都戏称他为“毛遗三”。

在毛遗村，贾三子跟着师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细心揣摩随手拳诸般拳理，武功日见精进。但好景不长，拳师设场授徒对头一年的时候，案发被抓，扣押在元氏大牢。贾三子感念师父恩德，连续送饭三年，让拳师深受感动，遂在狱中将一身真功悉数相传。最后，仅剩“阴阳捶”一招，断然不肯再传。贾三子苦苦追问缘由，师父才道出真情：“练此功者必绝后！教给你这招，既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老岳父，他还指望你传宗接代！”言罢，面带愧色一招一式地传授了“阴阳捶”绝招。贾三子掌握“阴阳捶”功夫后，果然一生无后。

拳师传授给贾三子“阴阳捶”不久，瘐毙大狱。贾三子因种种原因于民国二年（1913年）携妻回到北王村，靠种二亩薄田半饥半饱艰难度日。

武行有句行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贾三子武功极高，但从不轻易示人。一次，一位村民给自行车打气，让他帮忙按按车胎，看打足气没有，他用手稍微一捏，外胎就贴住了车圈，那人接着打，过了会儿，贾三子再捏外胎就又贴住车圈，最后竟至车胎打爆，人们始知他内力之大。还有一次，两个年轻人缠住贾三子，让他露一手。贾三子拗不过，只好让每人拿一束长满葛针儿的枣树枝，分站屋门两侧。两人不停地上下抡动，贾三子从屋里一个箭步蹿了出来，枣树枝竟连碰都没碰他一下，贾三子身法之快由此可见。贾三子不但内功强、身法快，拳力也大得惊人。过去的水井水面较浅，只要贾三子冲水面三拳打下去，井水就像喷泉般冲向空中。

民国六年（1917年）赵县发大水，村南的大沙河里水流湍急，巨浪滚滚，人们远远地站在河边看水。这时只见在离河岸三四丈远的水面上，冲下来一根檩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紧紧抱着檩条，在水里翻滚沉浮。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贾三子一个箭步冲到岸边，脚尖点地稳稳落在檩条上，顺手提起孩子返身跃到岸边，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孩子得救了。

村里年轻人仰慕他的武功，纷纷前来拜师学艺。民国十年（1921年），贾三子开始在村里收徒传艺，前后收下武永江、武成季、王三子、张俊岭四大弟子。师徒五人也留下许多奇谈趣事。民国十三年（1924年），武永江、武成季参加全县武术比赛，在双人对打项目中拔得头筹。

“七七事变”之后，日军占领赵县，严格控制人们习武练拳。贾三子的武场被迫关闭，大伙儿只能转入地下偷着练。有段时间，贾三子听说高邑县的皇协军经常跑到毗邻的西封斯集上捣乱，欺压百姓，就想站出来护集，替百姓出口气。西封斯村距北王村仅五六里地，逢一六过大集，周边村的百姓都集中到那儿赶集，集上推车的挑担儿的，买的卖的，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高邑城里的皇协军，仗着身上的黄皮子，腰里的盒子炮，经常到集上横抢竖拿捞外快，看上什么东西，就给买卖人加个“贩私货”的罪名抢走，遇到阻拦就使皮鞭打，人们恨透了这帮汉奸。1938年秋天，又逢西封斯过集，贾三子带着十几个徒弟往集上走，刚进村口，里面乱得像炸开了锅，几个挑担子的人边跑边喊：“皇协军抢集了！快跑吧！”贾三子师徒逆着人流往里挤，走到十字街，正好遇到几个皇协军抢一个老汉的鸡蛋篮子。师徒们三拳两脚就将他们撂倒，一顿暴揍。皇协军头目见是一群老百姓，不知什么来路，沉着脸问：“你们是干什么的？”贾三子唯恐说出实话遭报复，灵机一动用手比划了个“八”字，喝道：“赵县县大队的，怏滚，再来打断你们狗腿！”皇协军知道和八路军动手沾不了便宜，一溜儿烟跑出了村。

随着抗日战场形势变化，日寇俨然成了秋后的蚂蚱，败局已定。贾三子见时机成熟，再次公开办拳场授徒。村里人听说贾三子和徒弟张俊岭重新开场授徒，呼啦啦一下子来了20多个人。此时，他的弟子武成季已经为国捐躯了。据说武成季死得很惨烈。他参加了国军，任武术连连长，在武汉会战南线作战中，与日军激战三昼夜，数次短兵相接，几度肉搏。武术连在他的带领下，人手一把大刀，呼喊着向鬼子冲去，仅武成季一人就砍死了18个鬼子。日寇恼羞成怒，调来四五十架飞机狂轰滥炸，武成季牺牲时年仅33岁。

贾三子的武场重开后，主要由他的徒弟张俊岭亲手教授，张俊岭被后徒尊称为二教师。二教师传有贾小田、贾盘、贾付梁等二三十人，而年近古稀的贾三子每天则坐在太师椅上看徒弟们操练，看到不规范的动作就进场指导。一天晚上，贾三子教授徒弟如何使用绳鞭，他说：“绳鞭虽软，但用起来一定要像一根棍那么直、那么硬，只有如此它才能具有杀伤力。”见徒弟们始终不得要领，他于是说：“我来两下，让你们看看。”说完，他让徒弟在三米远的地方点上了六柱香，接着用块黑布把自己的眼蒙上，只见他屏住气息挥动绳鞭，“啪啪啪”六鞭打下，香头应声落地。徒弟们个个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生逢乱世的年轻人每天都集中到贾三子的院子里练拳，尽得真传。老教师贾三子于1963年冬去世，二教师于1972年去世。他们为北王村随手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北王村随手代代相传，拳场人数最多时达到近二百人。2016年10月，第五届武当国际演武大会在湖北省丹江口市举办，“北王村随手拳”6名选手分别参与了拳术、器械、单打、对打6个项目的比赛，一举获得金牌3枚，银牌3枚，铜牌3枚。

近年来，北王村随手习练者或病或亡或出外打工，能够坚持练习的多已步入老年，许多有识之士发出了拯救随手这一民族文化瑰宝的呼吁。随手传人张换朝不负众望，在自己家里义务传授村民武功，学员各个年龄段都有。眼下，北王村武术队经常受邀表演，有他们的地方就有锣鼓声和欢笑声，给平静的乡村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

编辑：安春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