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荳的那朵萝卜花
2018-03-02陈柏清
陈柏清
机场大巴,虽然刚刚4点,十一月的北京已是黄昏。小荳坐在靠窗的位置,墨镜使窗外的黄昏愈加浓重。车厢的静默中拥挤着思绪,离别使车内每个人的心中似乎隐匿着伤感。一小朵白色突然落在车窗上,小荳把目光聚过去,一朵,两朵……像一朵朵豌豆花从天而降,原来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车厢里有人在说,可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
大鹿在做什么,他知道下雪了吗?他是跟他的萝卜在一起,还是在想她?他会想她吗,也许会,也许正为了忘记她和朋友们在一起,在那间名为“九零栈道”的小酒吧,在一片氤氲的烟雾中沉默,和烟草、酒精、荷尔蒙、各种香水味混在一起。酒可以忘记一切吗?萨萨说可以,如果那样,小荳想,我现在就想一醉方休,或者永远不醒来,或者醒来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
幻杨街这个小亭子会一直为她的孤独弹唱而踞守吧,每个周末当小荳背起吉他收拾布手帕的收获返校时,她便这么想,因而心里有些悲壮。七月的某个星期天这种悲壮被打破了,围着小荳弹唱的人一点点在她的旁边形成了人圈,惊讶使小荳也挤了过去,圈里一个年轻人正被一大堆萝卜围困,手里的小刀刷刷刷,一朵玫瑰花成了,那个人用眼睛逡巡了一下,朝着小荳递过来,不不不,小荳退了一步,不要钱,送给你!玫瑰花很执着的伸着,人群笑起来,有人善意的起哄,看上美女了!小荳脸一红,转身走回亭子。人群继续围观,小荳气的大喘气,头一次一无所获走在回去的路上。下周托福班的辅导费得动用小金库了,她有些沮丧。但愿这个家伙只是偶尔,话说那朵玫瑰花雕的真好看,不如接受,省着落得两手空空,想想小荳自己又笑了。
第二个周末小荳还没有走到亭子,便已经看见台阶下的人群,不会又是他?小荳急忙跑过去一看,那个原罪正在接受围观者的赞美,“你是纯心跟我作对嘛?”小荳忍不住火,朝他的萝卜堆踢了一脚,人群静下来,全神在萝卜上的人抬起头,停下刀子,“怎么又是你?”他的眼神写着清晰的懵懂,“就是我,你干嘛给我捣乱?”不善言辞的小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弹唱都没人听了。”小荳一时不知从哪里说好,竟然有些哽咽。“啊?”萝卜男睁大了眼睛,人群聚的更多了。小荳背着吉他转身就走,眼泪流下来。
“等等,等等”一只手把住肩膀,小荳转过身,“你到底想怎样!”杀气腾腾的样子大概把对方吓到了,他“我我”了半天才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小荳转身又走。“哎,那这样,我这就走,如果影响了你。”小荳站住,转身,她望了望那亭子,以前那里这个时候,自己正在动情地弹唱,毕竟已经一年了。她犹豫,然后往回走,“你的话当真?”萝卜男点点头。
小荳坐回自己位置的时候,萝卜男在收拾他那些各种颜色的萝卜,他拿起那雕了一半的花瓶,看了看小荳,放在了台阶上。小荳的手放在弦上,却心烦意乱,不知弹什么好。“这样吧!”小荳往旁边挪了挪,“咱们俩合伙,在一个圈里,各弄各的。”于是一个忘我地弹唱,一个静静地雕刻,两个纸手帕,雕的萝卜人们任意取用,钱看着给,没有价。
那天的晚饭一起吃的,因为初相识,因为突然下起了雨,最重要的,小荳知道了这个业余爱好雕萝卜的理工男秦大鹿,每个周末街头卖萝卜花是为了捐资助学,他供着一个贫困山区读中学的小孩,这打动了小荳。
秦大鹿对萝卜的痴迷令小荳惊叹,除了上课、吃饭、睡觉,给那个资助的孩子隔空指导功课,秦大鹿都在雕萝卜,甚至在跟小荳约会时,谈得最多的也是萝卜,一次小荳说,“你追求过我吗?啊?你追求的是萝卜!”没想到秦大鹿搂住她亲了一下说,“我把你当萝卜追求,你就是我可爱的大萝卜。”小荳满房间地追着他打,静下来想了想,他亲我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在亲一个大萝卜?问秦大鹿,秦大鹿竟然说,“也许,因为你可爱的像一个大萝卜,红艳艳的皮,却有一颗洁白无瑕的心。”一句话倒把小荳说的红了脸,更像一个大萝卜了。
小荳对于一个理工男痴迷雕萝卜多少有些不解,但被他的善良和执着鼓舞,跳着脚的支持他。秦大鹿有一个理想,打破全国纪录,因为现在有一个人在一个八两的萝卜上雕了863个菊花瓣,现在他发誓要雕到1000个。他打听到一个民间艺人老左头,刀法特别好,可是不传外人。小荳为了帮他,趁着暑假,每天都在老爷子门口候着,陪老爷子散步、聊天,下雨天帮人家买蔬菜,甚至老爷子生病了,自告奋勇的帮人家端汤端药,暑假快结束,小荳以为没戏了,没想到老爷子找到小荳,对她说,“你的赤诚打动了我,我就破回例,收你男朋友了。”
大鹿常常捉襟见肘,小荳无数次动用自己的小金库,那都是她为出国准备的钱。她开始节衣缩食,半个月没吃荤,母亲来看她,看她吃肉的样,对她说,“小荳,你用不用上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没问题吧?怎么馋肉馋成这样?”小荳刚想说,“我都半个月没吃肉了!”怕母亲追问原因,说到半道变成“我都半个月,坚持吃素减肥呢!”母亲看看她,摇了摇头说,“你是瘦了,怕胖也得注意身体啊!”小荳使劲地品味嘴里的红烧牛肉,一边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三年后的春天,大鹿终于实现了梦想,他雕了1000个菊花瓣在八两的萝卜上,获得了全国萝卜雕花大赛的金奖。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大鹿谁也没邀请,只给了小荳专场,可是吃着吃着,小荳就抱着大鹿哭了。
毕业季,小荳问大鹿怎么打算的,大鹿支支吾吾,他说还没想好。小荳说,大鹿,到想的时候了。过了些日子,大鹿说,“小荳,我想毕业留在国内,我想放弃专业,去酒店工作,因為我放不下萝卜。”于是小荳揣在怀里托福的通知书没有拿出来,那天,她本来想跟他报喜。他们照常一同去亭子里,他雕萝卜,她弹唱,不过小荳唱的都是悲伤的调子,《想起》、《永远到底有多远》。
昨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合作,小荳要出国了,小荳一直唱到黄昏,大鹿的萝卜早就卖光了,他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小荳弹唱,三年了,他从没像今天这样好好看看她弹着吉他唱歌的样子,长发松垮的在发梢束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垂,颧骨到嘴角的线条温柔如水,天鹅般雪白的脖颈优雅的倾斜了一个角度,弹唱的时候,右侧的一个小虎牙若隐若现。大鹿不敢再看下去,他扭转头,看着夕阳里安静又喧闹的街市。
天快黑了,小荳站起来,她重新绑了一下头发,然后说,“大鹿,我明天就走了。”“我送你吧。”大鹿说。“不用了。”小荳大声地笑,笑出了泪花,“万一你或者我一个忍不住改变主意,不就前功尽弃了。”她张开双臂,大鹿抱住她问,“你真的要走吗?”“是啊,我帮助你实现了梦想,我该去追求我的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