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火烧身

欧阳珊

明朝年间，西宁城的当铺成立了行会，可是谁来担任会长一职成了大家争论不休的难题。最后何知府提出，由各家当铺拿出自家镇店之宝，看谁家的宝贝最珍贵罕见，就由谁来担任会长。

眼看三天后就要举行赛宝大会，茂源当的陈掌柜却忧心忡忡，因为来他当铺的多半是普通百姓，所以库房里存放的多是平常之物，实在找不出一件能夺魁的宝物。

账房的钱先生说：“掌柜的，咱们店里虽然没有现成的好玩意儿，但我们可以去其他地方找啊，然后劝说对方将物件在我们店里当个几天，等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可以通知对方赎当。前几天我刚听人说，松阳县新开了一家玉石店，里面有不少名贵玉器，不如去那儿看看？”

陈掌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店里的生意交代一番，按照钱先生给的地址，骑马往松阳县赶去。

玉石店的老板姓萧，他听说了陈掌柜的来意后，说：“大家都是生意人，能帮的我一定会帮。我们店里倒还真是有一件宝物。”

不一会儿，萧老板便取出一扇白玉雕制的屏风。巴掌厚的屏风，居然被重重雕琢镂为九层，每一层中的情景形态俱不相同，刻的乃是道家九重天。玉上本不着墨，这扇屏风却不知用了什么珍奇的墨汁，写了一首《赤壁赋》，落款竟是当朝开国功臣刘伯温的手笔。

陈掌柜不由大喜，当即将这屏风收了下来。

赛宝大会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各家当铺的宝物一天前就已经送到行会，此时，早已有人将几十件奇珍异宝依次摆放在院子里。

半个时辰后，待大家鉴赏完毕，每个掌柜都分到一张白纸，只要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物品写上，统计后即可得出结果。

一盏茶的工夫，投票结果统计出来，主持比赛的乡绅清了清嗓子，当众宣布：“夺魁者，五号，百鸟嬉戏图。”

话音一落，只见鸿发当的洪掌柜一下子站了起来，笑着向众人拱手道：“承蒙各位抬爱，日后行会的事，在下必当尽心尽力！”

陈掌柜愣住了，这鸿发当的洪掌柜手段强硬，在同行里口碑并不怎么样，而他的那幅百鸟嬉戏图并无什么过人之处，而且是近代之物，为什么会获胜呢？

陈掌柜回到当铺，将此事告诉了钱先生。钱先生想了想，又问画作署名是谁。陈掌柜回忆片刻，道：“我记得署名是清溪山人。”

钱先生一听就笑了，道：“那就对了。掌柜的，难道您不知这清溪山人就是知府大人的雅号？”

陈掌柜这才明白过来，赛宝大会的主意是何知府出的，而何知府的画又赫然出现在其中，虽然不知此图究竟是哪家当铺所有，但聪明人都明白何知府不可能将自己的作品拿去典当，这不过是他“委婉”的表达方式。商不与官斗，掌柜们便知趣地选中了百鸟嬉戏图。

陈掌柜无奈地说：“算了，也甭再纠结这事儿了，等明天行会将白玉屏风送回，我就把东西给萧老板送去。”

谁知第二天等了一天，也不见有人把屏风送回来。眼见日头西沉，陈掌柜再也坐不住了，派人去打听，结果行会的人告诉他，屏风早就被人拿走了。

陈掌柜一听，惊出一身冷汗，正急得团团转，忽听门口人声嘈杂，出去一看，竟是何知府带着几个随从进得店来。

何知府笑道：“我是来跟陈掌柜做生意的。”说着，他手一挥，只见几个人抬了一个盒子过来，陈掌柜只看一眼就愣住了，原来白玉屏风是被何知府给取走的。

何知府冷冷道：“这件屏风虽然在赛宝大会上落选，不过，颇合我的眼缘，不知陈掌柜能否转让给老夫？我出八百两！”

这白玉屏风岂能只值八百两？而且这屏风还要还给萧老板，怎么能卖？陈掌柜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店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正是玉石店的萧老板。原来，萧老板放心不下宝物，所以赶了过来。

陈掌柜赶紧将何知府欲买屏风的事跟萧老板说了一遍。

萧老板听后也是眉头一皱，道：“既然这屏风有幸被大人慧眼相中，也是我萧家的荣光，就这个价吧。”何知府也爽快，当下掏出八百两银票，买下了白玉屏风。

萧老板试探着问：“何大人，您买这白玉屏风，恐怕不仅仅是自家赏玩吧？”

何知府说，过两个月就是当今圣上的寿辰，他正愁没有拿得出手的宝物送给皇上。一天，鸿发当的洪掌柜捧着三千两银子找到他，想请他帮忙拿下会长一职。他想，西宁城中当铺林立，如果能让掌柜们将镇店之宝都拿出来开开眼，然后再想办法将最珍贵的那件占为己有，不就把送礼的难题解决了？于是，他就出了一个赛宝的主意，既完成了洪掌柜所托之事，又找到了奇宝，一举两得。

萧老板听完，忽然冲上前去，夺过白玉屏风，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白玉屏风，店里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没等何知府发作，萧老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小的罪该万死，只是这白玉屏风万万不能送去宫中，因为这屏风是个赝品！这白玉不假，但这玉上的字是假的，那根本不是刘伯温的手笔，而是我父亲伪造的。万一送入宫中后被人瞧出破绽，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何知府想了想，说：“萧老板，这件白玉屏风最稀罕之處其实是在白玉着墨上，能否请你父亲再雕一扇屏风，再由我亲笔写上对皇上歌功颂德的文字？”

萧老板叹口气道：“我父亲十几年前就过世了。不过，这十年来我一直钻研玉雕工艺，重塑白玉屏风，倒也不是太难的事。”

这话一出，何知府立即命萧老板尽快重新雕刻一扇屏风。

时间紧迫，但萧老板怎敢违命。玉上着墨是萧家手艺的不传秘法，他铺开一张厚厚的宣纸，道：“请何大人留下墨宝，到时候，我自会将墨迹附着在屏风之上。”

何知府不愧是大儒出身，提笔略一沉吟，便挥挥洒洒笔若游龙地写下了一篇给皇帝歌功颂德的文章。写好后，萧老板将宣纸一卷揣在怀里，赶回家中埋头雕琢起来。

眼看离皇帝寿诞之日近在眼前，白玉屏风终于如期完成。等何知府验收完毕，萧老板将屏风用黑布层层包裹，放进一个大铁箱里，道：“因为时间紧迫，玉上墨迹还不是很稳定，唯恐受日光和温度影响而变浅，这几天屏风一定要避光隔热。”何知府一一记下，并派人赶紧将东西送入宫中。endprint

眨眼就到了皇帝寿诞之日。皇帝接受完朝臣的跪拜，便领着皇后嫔妃们欣赏群臣送上的寿礼。

来到白玉屏风前时，皇上也赞赏不已。谁知话音刚落，只见火光一闪，白玉屏风的底座处竟然毫无预兆地蹦出了几颗火星。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火星已经变成了火舌，这屏风是九层镂空，中间透风，又是薄薄的一层，火舌一卷，霎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灰烬。金銮殿上一下子乱成一锅粥。

皇帝龙颜大怒，下旨将何知府革职抄家、发配边疆。

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后，陈掌柜也是惊出一身冷汗。好好的白玉屏风，怎么会无缘无故在金銮殿上自焚了呢？带着疑问，他备了马车赶到松阳县找萧老板求解，谁知到那儿一看，玉石店早已人去屋空。

陈掌柜无奈地回到当铺，钱先生将一封信递给他，道：“这是萧老板托人送来的，他说所有事情的答案，都在信中写明了。”

陈掌柜赶紧展开信看了起来。信上说，12年前，萧老板一家在西安城开玉雕作坊，某天夜里，作坊突起大火，熊熊烈焰吞噬了作坊里的各种名贵玉料，萧老板的父母也丧身火海。而萧老板当天临时去了邻省收购玉料，才幸免于难。

萧老板不信这是意外，经过多年调查，发现幕后黑手竟然是当时在西安做官的何知府，为的是将作坊里一块罕见的紫玉原石占为己有。从此后，萧老板隐姓埋名，就为了有一天能替爹娘报仇雪恨。何知府调到西宁城，他也跟着过来，在临近的松阳县开了一家玉石店。

当陈掌柜为了赛宝大会的事找到他时，萧老板意识到机会来了。他知道，何知府必定不会轻易放过白玉屏风。

第一扇白玉屏风并无异样，萧老板故意摔碎，为的就是在制作第二扇白玉屏风时，好混入白磷、镁粉等物品，白磷燃点低，而镁粉稍染火星便会骤燃。屏风用黑布包裹，就没什么事，一旦在灯火通明、热烘烘的金銮殿上摆放开来，很快就会引发自燃。

如今，大仇已报，萧老板决心回到故乡，重开玉雕作坊。

信的最后，萧老板还将玉上着墨的秘方告诉了陈掌柜。原来，白玉屏风用的根本就不是一般玉料，而是“竹玉”，就是把厚厚的一张宣纸，制作得晶莹剔透如同玉质，因此才能在上面着墨书写。这是宋代的秘制工艺，也是萧家的传家手艺。《梦溪笔谈·器用卷》里，就详细记载了用青川竹沥九漂九曬，制成“竹玉”的典故。

看完了信，陈掌柜心中的疑问终于豁然开朗。他抬头冲钱先生微微一笑，道：“当年玉雕作坊大火中，幸免于难的恐怕不止萧老板一人吧。”

钱先生拱手道：“我也不隐瞒了。当年，我是玉雕作坊的学徒，大火当日，我偷偷跑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才逃过了一劫。后来，我就到您店里做了账房先生。”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5.1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