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盗

刘剑飞

谯城富庶，盛产药材。故此，这里虽为县郡，但向来是地方官争抢接任的宝地。

清道光二十五年，谯城新来了一位知县，姓单，名斐，长得短小精悍、干净利落。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单知县到任后，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减轻赋税，鼓励农商。一时间，在谯城口碑甚好。

孰料，在单知县到任后的三个月，谯城虽是物阜民丰，商业繁荣，但却接连出了数起盗案。名震城关的蒋、李、顾、方几大药商家先后被盗，损失金银细软无数。勘查现场，既无砸门撬锁的痕迹，亦无穿墙打洞的迹象，诸多财物就像瞬间蒸发了一样，丢得无影无踪。

案件报到县里，单知县甚是恼火，发下飞签火票，传来三班捕头张千，限其二十日内破案，务必抓住盗贼，否则，严惩不贷。

接到任务后，张千召集手下弟兄，迅速部防设卡，加强戒备，日夜巡查。

然而，到了第十五日时，非但没有找到盗贼的半点儿踪影，城东的几家富商再次被盗。

这下，可把张千急坏了。连日来长吁短叹，夜不能寐。

这天夜晚回家，张千心力交瘁，急得实在没辙了，就想着好好喝顿酒，挨到期限，老老实实接受惩罚。

见张千急成这样，妻子就劝他，既然难以破案，何不请你的师父洪老爷子出来帮忙？

对呀！张千一拍大腿，自己真是急糊涂了，出了这么棘手的事，怎么就忘了请自己的师父出山帮忙呢？

次日一早，张千备齐礼物，骑上快马，直奔城西十五里的洪家庄。

张千的师父姓洪，叫洪振，早年间，曾是名震谯城的神捕。此人武功高强，经验丰富，擅打一手飞蝗石，百步之内，指哪儿打哪儿，百发百中。在洪振任捕头期间，曾捕盗捉贼无数，破过多起重大案件。现如今，年纪大了，就干脆辞去公务，在家收徒传艺，颐养天年。

赶到洪家庄时，洪老爷子正在打拳练功。师徒相见，自然十分欢喜。喝茶叙旧间，张千说明来意，请求师父一定要出山帮忙。

听完张千的叙述，洪振颇为踌躇，按说自己现已辞去公职，本不想再卷入公门，但见徒弟遇上了麻烦，又不忍心推辞不管。

捋须沉吟良久，洪振最终决定重出江湖，查一查这棘手的案子。

一路无话，等到了张千家中，洪振又详详细细地问了张千查案的经过。

张千告诉师父，这些天来，谯城的十条大街，七十二条小巷全都巡查数次，重要关口也都设点盘查，可就是查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夜里还照样丢东西。

洪振装上一袋烟，耷拉着眼皮，边听边默默抽烟。

抽完两袋烟，洪振蓦然睁眼，眼睛里精光四射。而后，站起身，冲张千道：今晚，让其他兄弟继续巡查；你，就不要再参与了，养足精神，陪我去县衙。

去县衙？张千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县衙可能有内鬼？

洪振磕掉烟灰，点头不语。

当夜晚间，师徒俩收拾利落，换上夜行衣，直奔县衙。

到了县衙后墙外，洪振一打手势，俩人爬上旁边的一棵大树，静坐树上，查看动静。

这一夜毫无收获，除去几个打更的更夫路过外，再没发现可疑之人。

次日夜晚，洪振仍带张千去县衙外的大树上蹲守。张千心中纳闷儿：师父是不是老糊涂了？紧急关头，不好好巡查，到这县衙后能查出什么？

可再看洪振，依然不急不躁，屏息静守。

夜已深沉，四下里一片寂静。约莫三更天时，忽见县衙后墙上人影一晃，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大墙上跳下。

那黑衣人前后張望一下，见四周无人，便一矮身子，快步向东而去。

洪振打个手势，俩人跳下大树，施展夜行术，悄悄尾随在黑衣人身后。

但见黑衣人一路向东，来至一高宅墙外，快跑几步，飞身跃入院中。

张千欲再追赶，洪振低声喝止，先放他进去！岂不闻捉贼抓赃？

约莫三盏茶工夫，黑衣人果然又从高墙内跃出。

动手！说话间，洪振右手一晃，三枚飞蝗石快速打出。

但听“哎哟”一声，黑衣人应声而倒。张千抖动铁链，飞身上前，将黑衣人套个正着。

待到点亮灯笼，揭去面纱，细看那黑衣人时，两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人竟是新来的单知县！

消息传出，满城皆惊。

由于案情重大，三日后，州城知府亲临谯城，审讯单知县。

审讯得知，单知县早年习武，出身绿林，后受父教诲，弃武从文，花钱捐了个地方官职。来谯城接任后，他见本地富商较多，不觉技痒，便黑纱蒙面，施展盗术，做起了夜半偷盗的勾当。

招供完毕，知府一拍惊堂木，厉声斥责，呔，大胆单斐，身为谯城知县，知法犯法，入室偷盗，而今人赃俱获，尔可知罪？

没承想，单知县冷哼一声，昂首答道，知府大人，我虽偷盗富商，但不扰百姓，并能减免赋税，鼓励农商；再看你们这些朝廷大员，一再加重税收，搜刮民财，巧取豪夺，难道不比偷盗还要可怕吗？言毕，凛然不惧，哈哈大笑……

因为这句话，谯城人对这位大盗知县还挺佩服。

单知县临被砍头前，问前来探监的洪振：“我到底哪里出现了纰漏？”洪振长叹一声： “就是因为你没有纰漏才让我想到了你，你新来乍到，好名声在外，又是知县，谁能想到是你呢？”

选自《小说月刊》2017.9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