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糕与白斩鸡
2018-03-02崔立
崔立
人到四旬,对年的向往却又重燃起来。有些不由自主地,期盼着过年,是真的期盼过年?还是趁着这个假期可以好好地休息调整一下自己。或者说,是两者皆有呢?
这些年,几乎是尝遍了天南海北的美食美味,要说还有什么美食让我流连又让我为之向往的,唯有记忆中的家乡——崇明的那个像雪一样白,糯糯而又软软的印糕;还有那正宗家养的白斩鸡,金黄色的,油光发亮。
过年的时候,妈妈难得的大方起来,还有奶奶,奶奶瘦瘦的,站在院子门口,和旁边的一棵树站在一起,像两棵树。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远处,缓缓地骑过来,嘴里呼喊着:印糕吃伐?印糕吃伐?奶奶就朝卖印糕的人挥了挥手,奶奶知道我喜欢吃印糕。那个人停在了奶奶身旁。奶奶说,多少钱一块?那个人报了价。奶奶说,帮我拿上两块吧。那个人说,好。拉开车子后座的木箱,从里面拿出两块热气腾腾的印糕,用灰色的紙托着递过来。此时,妈妈也已经站在了旁边。妈妈说,帮我再拿四块吧。妈妈说着话,在奶奶惊诧的眼神中掏出了钱。妈妈说,不能光给孩子吃啊,我们也可以吃的。妈妈的脸是柔软的。我看着妈妈,明白了。奶奶那两块,是给我买的。妈妈那四块,是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一人一块,刚好四块。他们也可以吃上一回了。
回了屋,我有点迫不及待地把包着的印糕打开,嘴凑了上去。奶奶刚喊,等等,烫!我的嘴唇已经贴到了印糕的边缘,小心地沾了一下。我抬起了头,说,奶奶,不烫不烫。不等奶奶再说什么,我一大口已经咬了上去,用手将印糕往反方向放,以免咬破时糖水会溢出来。我的嘴轻轻地吮吸着糖水,糖水轻轻地进入了我的口间,我回味着那一份甜,不想轻易地将这份甜完全咽下去。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吃完了两块印糕。我很满足很爽意地摸了摸我的小肚子,借以表达我刚刚吃下的美味让肚子鼓了起来,但其实并没鼓起来,此外,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儿意犹未尽。奶奶一直在看着我吃,看得很细致,脸上堆积起的皱纹,和着她绽开着的疼爱和笑意,像一棵年迈的老树在看一棵茁壮的新芽。奶奶要将她身边的碗递给我,碗里躺着一块印糕,是分给奶奶吃的印糕。我说,奶奶,这是你吃的。奶奶说,你吃吧。我想了想,说,奶奶,要不我喂给你吃?我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从碗橱里拿出一个搪瓷的调羹。我把调羹拿在手里,奶奶接过了。奶奶继续笑着,说,等我要你喂的时候,再让你喂——我挥舞着手,说,好,好,奶奶,到时我一定好好喂你。
那个时候,还会宰杀上一只白斩鸡。都是家里散养的鸡,可比现在外面卖的鸡卫生健康并且美味多了。那些鸡,油水足,肉也坚韧,吃起来特别有味道。但在平常的时候,鸡是不能吃的,鸡要生蛋。鸡生的蛋,可以炖蛋,可以水煮蛋。那时的农村,鸡是无比金贵的。妈妈的眼,每天瞪视着鸡的腚,恨不得瞪一眼,腚里就能掉出一枚蛋来。到过年的时候,总会有一只生养的鸡被抓出来。奶奶帮着妈妈,打开鸡窝,在扑闪着躲避的鸡群中,扭住一只来不及逃的鸡的翅膀,鸡只好服帖地束手就擒了。奶奶帮着妈妈,煮上一大锅的热水,只等妈妈用剪刀剪开鸡的颈部,在早早准备好的碗中放完血后,不再动弹的鸡,就被放进了滚烫热水的盆子中。在热水中泡上一会,鸡的毛发都松了,妈妈轻轻一摘,毛就落下了。不一会儿,就是一只被清理干净的鸡了。
切成一块块的金黄色的鸡肉在盘子里端上桌的时候,别提多诱人了!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拿上一只鸡翅膀,鸡翅膀上鸡皮多。我喜欢吃那块部位,蘸上倒入麻油的酱油碟子,往嘴巴里一塞,那美妙的滋味,别提有多棒了!而吃上鸡翅膀,只是我的第一步。我的筷子不停地在盘子里搛来搛去,一块一块的鸡肉,在蘸上麻油酱油后,进入我的口中。我欢快地嚼动着嘴巴,让那美味在我嘴巴里不断地回转。爸爸适时地拦住了我。爸爸说,要给爷爷奶奶吃点。我看向爷爷奶奶的碗边,没有鸡骨头。他们没有吃鸡。妈妈说,乖,给爷爷奶奶搛上鸡肉。我说,好。我站起身,挑上两块鸡肉,分别搛进了爷爷奶奶的碗里。爷爷奶奶说,乖,你吃吧,不用搛给我们。我说,我吃不完的。我说,你们吃吧。我说,你们快吃吧……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站起身,挑上两块鸡肉,分别搛进了爸爸妈妈的碗里。爸爸妈妈倒是没有推托。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向我的眼神,都有那么点儿感动的意味。
想着这茬的时候,时光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三十个年华。年华,就像家乡门口的那条河流,在流来流去之间,沧海桑田般地变化。
儿时那印糕,还有鸡肉的味道,似还在唇齿之间,尤为让我回味。而我自离开家乡后,也有若干年没有再品尝过那样的美味。那个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美味,还有记忆中,亲人们对我的照顾。虽然我已不再可能,真的去喂奶奶吃那印糕,再给爷爷奶奶,一起搛上那鸡肉吃。因为爷爷奶奶,离开我已有多年。
但我还是可以,在过年的时候,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去崇明看望爸爸妈妈。我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爸爸妈妈,会给她买上好吃的印糕,给她品尝最美味的生态鸡肉。而我在这印糕和鸡肉的美味中,怀想着我的爷爷奶奶,那些疼爱我的岁月,暖暖地在我心间回味,让这份美味时时在唇齿间流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