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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路”的困惑

2018-03-02博乐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土狗野地家家

博乐

当熹微的晨光冲散了山坳里浓浓的夜色,隐入村后的群山又从拂晓中渐渐地现出了青黛色的山形。农人们穿衣下床收拾农具的响声,将鼻子一直埋在臂弯里睡着的路从香甜的梦中惊醒。它抬起头来,竖起双耳,抖动几下浑身浓密而柔软的毛,一溜烟跑到小街上。

此时,左邻右舍的鸡儿犬儿们开始抖擞起精神,于是,鸡鸣犬吠之声,伴着农院里的家家炊烟,小村里新的一天开始了。

路还是按它到了山里就养成的习惯,伸展一下四肢,便径直朝村头的小溪跑去。它不像山村里其他的狗,醒来便急于翻动自己的食盆,渴了就舔食阴沟里的水。它是一条曾经生活在城市里的狗。它早起要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沿小街散步,一直到村头的小溪旁,喝上几口清澈冰凉的溪水,这样,它会感到整天的清爽和满足。

路是一条成年的拉布拉多犬,曾有一个法语般优雅的名字,叫雅克。加拿大东北部的纽芬兰是它的原籍,帮助冰海渔民拉网捕鱼是它的祖业,但它是在城里主人的家中喝着牛奶长大的。近年有了明文规定在城市中心禁养大型犬,主人不忍看它整天徘徊在高层楼房的阳台上,终于将它带到这个城市最边缘的山乡。为了入乡随俗,不让雅克這个名字在这里格格不入,主人望着送它来时的大路,把它叫作了路。

于是,曾经的雅克,现在的路,便成为山乡土狗中卓尔不群的一员。刚来时,它分不清自己何时是雅克,何时是路,或者自己体内多少是雅克,多少是路。只是随着一声声“路”“路”的召唤,它知道了,在这里,它就是路。但在梦里,它依然是雅克。它就是雅克与路的合体,抑或它该给自己命名为“雅克·路”。

乡村的柴房不如城市的狗舍舒适和干净,但在这里,它能时时嗅到干草与柴火的气息,可以自由自在地随时窜入野地,而不像在城里,只能苦苦地等待主人回家。这让它乐于在此作路。路(抑或雅克)渐渐习惯了村人称它为“路”或“大路”,但对昵称它为“璐璐”,却嗤之以鼻,毫不理会。它觉得那是在叫一头等待喂食的猪,或者那样一叫,就把它与前街后院的“毛毛”“花花”们归入一流。它是不屑与它们为伍的。村里的土狗不像城市里的狗,它们懒散于小村的各处,从没有哪家主人为他家的狗准备一个狗筐买上一袋狗粮。村里的狗吃的是百家饭,甚至肆无忌惮地在各家门口翻找垃圾筐,见了人也是一副低眉悲切的眼神。路绝对看不惯这相,即使是无家可归了,它也会是一种高傲的流浪。它只喝清清的溪水,啃野地里的果实。

路在村里的玩伴有大黄,一条常被拴在树枝圈成的篱笆内的中型柴狗。它家男主人参军复员回来又到城市打工去了,家中缺少人手,女主人便安排了它看护猪圈的职责。主人在家的时候,常放它自由活动,此时,它便会一溜小跑来寻找路。于是路与大黄这一城一乡,常一前一后地直奔小溪边尽情玩耍,直到傍晚家家又升起炊烟,才各回各家。大黄也带路到它家后面的北沟里,野地追欢,撒一番野,于是这一俗一雅、一痞一仕搞得那些村里的毛毛花花们兴奋不已,在小村内,不知播撒下多少它们的种。村人常指着谁家一条或黄或灰的小狗说,这保不住又是大黄的后代。但路似乎不屑,总是在一番戏耍之后独上山冈,俯视众生。

路(抑或雅克)大多时候,是一条沉静的狗,这是它从小随城市主人一起凝神静思聆听音乐养成的性情。它忠诚温顺,善解人意,智商极高。在城市的家中,它知道,每当那一张光闪闪的圆片子放入那个黑仓匣,瞬时,便会流淌出汩汩翻腾的溪水,密林滚动的闷雷雨滴,大海一浪接一浪的波涛,以及旷野中风掠尘沙的呼啸。现在它知道,它是雅克,也是路。它像人类中的让-雅克·卢梭那样,进行着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遐想。

在小溪边,望着渐渐浅下来静下来的水面,河床两岸已露出更多散乱的卵石。路知道,就像山上的草木一岁一枯荣一样,溪水也会在山口间吹来的越来越强劲寒冷的北风中断流。待到大山再一次披上绿装,几声春雷闷闷地滚过,几场透彻的春雨,才会在干涸了一冬的卵石间再次积蓄起涓涓细流,一直到艳阳高照、树茂蝉鸣的夏季,溪流才会再次欢畅地奔腾起来,冲刷着卵石,发出金属般的响声。在这里,路经历四季交替,感觉逝者如斯。

雅克·路在一副平静的神态下,仿佛拥有更加深沉的感情,使它不同于城市人家的一条宠物狗,也使它区别于山野乡村的一只土狗。秋去冬来,山风凛冽。一场轻轻薄薄的雪,打落了山坡树枝上最后一片枯叶。小村更加安静了,家家的院前屋后堆起了高高的柴垛,以备一冬烧饭取暖。路更少到溪边去了,更多的时候,它依偎在灶台边,守着灶膛内干柴没有燃尽的余灰,低眉沉思着作为雅克抑或作为路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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