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王春:寻回中医的万千气象
2018-03-02袁泽友
图 文/袁泽友
“50年之后,中医即将消亡!”2010年,中国著名民间中医王正龙在其去世之前,曾留下这句沉重无奈的慨叹。
王正龙被民间称为中国最后一位真正的中医,其最大成就在于运用现代语言体系解读并传播中医四大经典——《黄帝内经》《伤寒论》《金贵要略》《难经》所蕴含的深刻真理——人体元气的作用与规律,试图找回现代中医正在丢失的“灵魂”。
这位充满争议并早早陨落的中医文化呐喊者的沉重叹息,是对中医现状的深深忧虑,但他未曾想到,传统中医文化如同一条不曾枯竭的河流,虽然当下细流涓涓,但依然在静静流淌,民间传承依然还在延续。他更未曾想到,他所倡导的元气学说,被贵州毕节一位深谙脉诊之法的中医实践者深刻洞见并与临床密切贯通,在临床应用中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治愈了大量患者,造福一方百姓。
这位实践者叫王春,在当下的中国杏林尚名不见经传。但他凭借20多年的钻研以及悟性,逐渐找到了被丢失已久的传统中医内核——元气和脉法,进而通过10余年的大量临床,找到了中医这门古老医学的回归之路,并试图擎起中医回归的大旗,重塑中医的灵魂。
◎望闻问切
小巷大隐
2017年12月6日,贵州毕节七星关区,箱子街,一条毕节大多本地人也不怎么熟知的背街陋巷,密密匝匝的楼房依旧散发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气息。
冬月黄昏的冷雨中,街上行人稀疏。一片片居民楼的楼底商铺大多闸门深锁,只有一个个按摩店、洗头房开着门,亮着昏暗暧昧的灯。
“扶元堂”中医诊所,正是藏身于这样杂乱且陈旧的老城角落,毫不起眼。但就是这么个偏僻的中医诊所,每日短短三五个小时的开诊时间内,接诊量少则80多人,多则150多人,在毕节众多每天接诊量最多二三十人的中西医诊所中,蔚为大观。
扶元堂的创办人,正是王春及其夫人刘琼。
已快下午六点,笔者挤进扶元堂狭小的诊室,在最后五六位病人的包围圈中找到了这间诊所的主人。
诊所简陋寻常,人也貌不惊人。一张方中带圆的国字脸被取暖的“小太阳”映得通红,略胖,白皙;唇边稀疏分布着细短且杂乱的胡须,似已有几日没有修整,倒是下巴的山羊短须稍微浓密;平头短发让本已十分饱满的额头更加高耸宽阔;一副黑边眼镜下,目光炯炯有神。这就是王春,个头不高,年仅46岁。
这位操着地道毕节口音、土生土长的毕节人,并非出自什么中医世家,他只是2000年毕业于贵阳中医学院的一名硕士生。但他是当年贵阳中医学院唯一一位应届研究生。
八年大学生涯,他大量阅读中国儒释道典籍、广泛涉及西方科学知识。同时,他在大学练了六年的气功。
但王春并非毕业之后就从事中医工作,而是选择进公司从事医药营销管理并派驻上海。
2005年,因为自己儿子身体状况不好,他便回到毕节,就职于毕节第一人民医院。2007年,和夫人刘琼开办了自己的中医诊所,从此潜心于临床,十余年几乎从未中断。
与笔者简单寒暄之后,王春加紧给最后的几位病人看病。切脉、观察、询问……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一张药方随即开出,附上几句叮嘱,短短两三分钟,就轮到下一位病人,干脆利落。
王春的医术造诣与他的年龄时常让不少初来寻医者不敢相信。
常有患者慕名前来,但来到王春跟前之后,总有人不确定地问他:“王医生在吗?”他们习惯性的认为,“牛逼”中医应该都是老态龙钟,或童颜鹤发的那种。
尤其,一般中医把脉需要3分钟左右,才能大致判断病人的脉象,而王春仅仅只需不到1分钟时间,就能切中病人病灶。不少病人以为王春只是敷衍了事,但他就是用这样的脉诊速度治愈了数以万计的患者,令人不得不叹服。只是诊所里的员工们常常抱怨他脉诊开方太快,抓药往往忙不过来。
十余年的临床中,王春积累不少典型医案,也积累了大量“粉丝”。毕节市七星关区公安局一位民警,患化脓性阑尾炎,先是找西医治疗,输液多次毫无好转,严重到医院都不敢手术切除。这位民警最后找到王春,吃了五天中药之后,阑尾炎症状基本消失,这位民警大呼不可思议。
还有一个更为典型的案例。毕节第一人民医院一位姓董的女士,王春的同事,找到王春治疗盆腔炎。王春起初不知道她有结核病史,在诊疗过程中发现咳嗽得厉害,一拍胸片,发现其已经三分之二肺部感染。这在西医里面是要出人命的,不少医生建议其立即住院治疗。
董某试图采取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治疗自己的感染。但王春拒绝中西医结合,坚持要么中医要么西医。
董某最终选择相信王春,经王春施以艾灸、再吃两副中药,5天,再去医院拍胸片复查,肺部感染基本消失。董某的母亲是退休的西医,看到董某的胸片之后感叹:在其几十年的从医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胆大的中医,敢于接诊这样高危的症状。
在王春的医案中,不少都是西医治疗无效之后再来找到他的患者,其中不乏急性胰腺炎等疑难病症。
诊所收费并不高,所定药价均低于毕节市区诊所均价。诊治一名病人,6天的药加上诊费,一般就48元左右;用药时间长一点的,每月也就200至300元左右。如果只是脉诊不开药,仅收30元。
造福毕节山城百姓,让更多病人享受中医的惠顾,是扶元堂的宗旨之一。但事实上,王春接诊的病人已遍及全国十多个省市。
“气象”为根
与王春的交流,从一杯汤药开始。
赴毕节采访前夜,笔者因为酒局饮酒过量,第二天依然呕吐不止,胃部严重不适,轻微疼痛,差点连采访都无法成行。
于是,笔者自然成了王春当天的最后一位病人。
“正好让你体验一下中医的疗效。”切脉、开方,王春胸有成竹,之后让学生为笔者冲泡了一杯中药,然后关了诊所,换了个地儿,正式接受笔者的采访。
药不苦,微酸。中药当茶,侃侃而谈,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已是饭点,之前连喝水都想吐的笔者,竟能安然吞下两碗米饭。
“怎么样?你们看他神气安定,应该是恢复了七八成了!”王春指着笔者对学生们说道。显然对笔者这个“小白鼠”的临床效果十分得意。
饭毕,来到王春家中,采访才算是切入正题。
从“气”开始,王春将笔者带入了他的中医世界。
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宇宙天地和世界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的,虽稀微无形,人眼察觉不到,但又充满宇宙太空;元气也是不停运动的,它聚集生成万物,而万物又离散成为元气。由于元气的运动,由于元气中阴阳两种属性的矛盾冲突,从而构成了宇宙万物及其运动的多样性。
元气论奠定了中国传统医学的一个重要理论基石,《黄帝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等中国历代经典医书,无不构建在以元气为核心的理论基础之上,绵延数千年,庇护华夏芸芸众生。
但著名民间中医、元气论的实修者王正龙认为,隋唐时期医药学大家孙思邈之后,中国几乎没有关于元气学说的大家出现,这门古老的学说几乎快成了美丽的传说。因此,王正龙在其有生之年,为弘扬与传播中医元气学说不懈努力。
王春与王正龙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王正龙的元气学说对他影响深远。厚实的知识积淀加上领悟能力,再加上扎实的临床,王春深得元气学说的精髓。
“气是人体生命的奥秘。”王春认为,“气”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看气色、看神气,才是中国人;中国的绘画,讲究气韵生动;中国形容一个地方的繁荣,叫气象万千;中国人形容人的气质叫气宇轩昂;形容人的凶悍则叫气势汹汹……
气是中医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化的根源。王春说,儒家的孔子讲坐忘,孟子进而说“养浩然之气”;道家致虚极、守静笃;《黄帝内经》讲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这些都是在讲气。然而,气却不被中国人理解,甚至被当成了一种文化糟粕。
“中国人把气丢掉,就什么都丢掉了!”王春说。现代的中医之所以沦落,就是因为丢掉了气,治不了病。
他进而解释,中国人讲究精、气、神,这实际上就是中医诊疗的原理。气是“精”和“神”的桥梁,身和心之间,只有通过气才能成为一元,融为一体。所谓治病就是治气,气足了,神就来了。而在此过程中,药物的作用只是引导气,达到身体五脏六腑气的平衡。这正是他把自己的诊所命名为“扶元堂”的原因。
何为扶元堂?即治病以扶助病人的元气为临床指南。人生病,皆因元气亏损,这是发病的根本。所以,治疗就要直入根本才能解决疾病的深层次问题,一味去消症状往往适得其反,导致元气更加亏损,病更加顽固。
王春认为,滥用抗生素和激素、熬夜、长期上网、吃冰冻食品、不锻炼、烟酒无度,这几种最常见的因素,都会极大耗损元气,使人们过于早衰,产生更多怪病和疑难杂症,按常规治疗已难以取效,唯有长期培本,治养结合,使元气渐渐恢复,才有治愈的希望。
扶元堂颠覆了人们对药物的盲目崇拜,用药与众不同,主要通过脉诊开方遣药,追求药简效宏境界,不追求所谓的速效、神效,本着恢复病人的功能为主,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不以伤病人的元气为代价追求一时的效果,耐心服药,重视自身元气的积累。
笔者查看王春开出的药方,用药精炼,处方用药4到6味,尤其剂量极少,药方里常常看到,不少药仅仅零点几克。而且其药方选药品佳,煎出的药汁口感好,使需要长期调理的病人能够坚持,这颠覆了人们常说的“良药苦口”的观念。
更重要的是,扶元堂所用的中药都是常用药。所以在扶元堂狭小的诊室中,药柜所占的空间并不大。
王春说,把平常药的效用发挥到极致,既避免了资源的浪费,老百姓也买得起,这才是真正的医道精神。
王春有多个治疗精神分裂症的成功案例,也充分证明了元气对于治病的重要性。他认为,所谓精神分裂,就是下焦肾精亏虚,神气不能内守,导致虚火上升、亢奋,于是在外界环境的干扰刺激下产生幻觉。而他通过中药为多个患者降虚火,促使心神相交,从而精和神在气的调和下合二为一,精神分裂症迎刃而解。
王春认为,现代中医不仅丢掉了元气,也丢掉了脉诊之法。
脉象有升降浮沉,其背后是气的虚实强弱。所谓把脉,就是监测气的盈亏变化,从而体察五脏六腑哪些地方虚,哪些地方亢奋。如果不知道气的趋势,就找不到病的根本原因,也不能准确用药。
“现代不少中医,把脉只是一种形式,做做样子而已。”王春说,不少中医诊所尽管手握所谓祖传秘方,但依然越开越冷,是因为他们还拿着以前的药方给今天的人治病,但现代人的生存环境与过去早已大相径庭,环境污染、生活方式、压力等,导致现代人的元气比过去的人更加亏损,病因更加复杂。所谓的祖传秘方,已难以治愈现代人的病,唯有通过脉诊,把握气的趋势,才能准确遣方派药。
王春进而批判,不少老中医治病,实际上是在拿着传统的方子来猜概率,所谓经验丰富,是其猜中的概率高而已。而元气与脉法,是中医治病的规律,掌握了它们,则能达到治病的精准化。扶元堂为何门庭若市?靠的就是规律指导下所达到的高有效率。
“元气与脉法才是中医的内核和治病的真正原理,遗憾的是,现代中医要么只知其一未知其二,要么连两者都丢掉了。”王春说。
一边治病救人 一边传道授业
在王春看来,评价一个中医的医术水平高低,临床是最基本的评判标尺,没有扎实的临床经验,一切理论都是空中楼阁。临床曾经是他最大的困惑,而创办扶元堂的12年间,大量积累的医案帮助他打通了中医的“任督二脉”,医学造诣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对于传统中医而言,12年的临床实在太短,很多中医一生皓首穷经,未必能成为名医,更难以成为所谓国医大师。但王春年仅46岁,其临床成就却堪比国医大师。
王春认为,在中医界,每月接诊量600人次以上,是地方名医的水平;每月接诊1000人次以上,是省级名医水平;每月接诊达到1500人次,则是国医大师水平。而他本人,平均每月接诊量2000人次以上,有时突破3000人次。
如果简单以这一指标来衡量,王春完全可以以大师自居,而这曾是他大学时的梦想,为此他还曾经研究了几十位著名中医的成功之道。然而,此时的王春,却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名医,自甘寂寞。他说,若不是徒弟的极力推荐,他本不想接受《藏天下》杂志的专访,担心会引来大量的求医者。
“太累!”王春说,每日面对数以百计的患者,自己诊疗速度再快,毕竟独木难支,身体吃不消,因此他每日只接诊半天。
而累并非主因,王春有着更为重要的使命,就是将自己的所学传授给更多的人,从而找回中医失去的东西。他担心某一天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找回的中医精髓,却在自己身上失去传承。
◎王春用药精道,用量精微
王春笑谈自己是中医脉法的活化石。看似戏谑和自信,其实背后是对中国中医人才教育现状的深层次忧虑。
“中国成立了那么多中医院校及科研院所,但为什么拯救不了中医?”王春深谙中医教育之弊,尽管自己也是从这样的教育体制之中走出来的。他告诉笔者,现在的中医院校的学生普遍不懂中医。中医学院每培养1000个学生,但从事中医的仅仅5人,其中从事纯中医的仅仅3人。
笔者查阅到这样一组数据:截至2015年底,我国共有中医类别执业(助理)医师45.2万人。而在民国初年,我国有中医80万人,1949年50万人。从民国到现代,我国人口从4亿增加到今天的13亿,而中医却从80万人锐减到40多万人,其中,有人测算,纯正的中医仅仅寥寥数万人。此外还有人统计,近年来国际上中医药从业人员大约已有30万至50万人,超过我国国内的中医药从业人数。
正是因为这些令人沉重的数据,让王春深感医道传承责任之重大,若不再重视人才的培养,自己医术再高,也难以医治中医的沉沦。所以近年来,王春一边治病救人,一边传道授业,目前已累计培养本科生30多人,不少学生学成后短短几年,已成为年轻的名医。
笔者采访期间,正好遇见了来自河南的中医毕业生张梦雅,这个八零后女中医就职于河南的一个乡镇卫生院,每天的接诊量50多人,在当地小有名气。但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到王春的诊所跟诊学习。张梦雅说,她在中医只能是略有小成,而这其中,王春老师传授的元气与脉法让她受用无穷。
在毕节本地中医界,无论民间还是体制之内,都有王春的不少学生。毕节中医院儿科主任刘丽,仅仅跟随王春学习了半年,但她所在的科室却成了所在医院的最热科室,月均接诊量2700人次,进而获评贵州中医儿科重点专科。
中医自信 则中国文化自信
如同中国传统文化的延绵不绝,在世界医学发展史上,中医学是惟一没有间断地连续发展至今的医学体系。然而,从鸦片战争以来的近一百多年,却同时成了中医沦陷的一百多年。
这一百年,也是西医逐渐盛行的一百年,不少人认为用西医的方法可以提高中医,不但不承认中医的价值,而且一直用西医的标准和术语改造中医,更有甚者,叫嚣取消中医。
◎接诊之余,王春用不少时间培训学员
曾经的国医,被西医挤下神坛,只有民间在不懈传承。据统计数据,在国内综合医院中,中西医的比例约为1:9甚至5:95。即使在中医院中,病历90%也是用西医诊断学和病理学的术语写的,能用传统的中医学理论和方法来诊病和开方的,有说法称不到一万人。
正当国人迷恋西医时,德国著名医学教授波克特却在力挺中医,他说,西医大部分是伪科学,人类不能没有中医!波克特认为,中国自己不把中医药学当成科学,不重视中医药的发展,其根源是文化自卑感。
对此,王春深以为然。他告诉笔者,掌握了中医的元气学说,就能打通中西医的界限,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俯瞰整个中医、西医界。而在这个高度上,就能发现西医已经走上了邪路,譬如药物崇拜,滥用抗生素、激素等,结果必然导致人体自身免疫力的破坏。尤其抗生素,是调动人体的免疫细胞来达到治病的效果,但免疫细胞是人体的储备,长期使用抗生素就意味着身体储备的耗损,久而久之,必然产生新的疾病。
“天人合一”、“阴阳五行”,体现了中国人的哲学智慧;“三因制宜”、“辨证论治”,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思维方式;“大医精诚”、“仁心仁术”,体现了中华民族厚德载物的人文精神……
“中医凝聚了很多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智慧,中医自信,中国传统文化就自信;中医立起来,中国传统文化就立起来了。”王春认为,通晓了中医,就通晓了70%的中国文化。
“怪当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医药,精究方术,上以疗君亲之疾,下以救贫贱之厄,中以保身长全,以养其生。但竟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这是东汉时期,张仲景对他所处时代的中医现状的一次诊断,这说明中医今天的沉沦,实际上是自身由来已久的混乱与迷失导致的结果,以至于有人认为中医要复兴到宋、金、元、明、清时期的水平,非三百年时间的培育,不可能达到古代医家的水平。
三百年或许太久,但中医要自信,首先得自省。
王春说,习近平总书记力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倡导中国要文化自信,指出中医药学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是“中华民族的瑰宝”,是“打开中华文明宝库的钥匙”“凝聚着深邃的哲学智慧和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健康养生理念及其实践经验”。当前,中国又前所未有地提出了着力推动中医药振兴发展,《国务院关于扶持和促进中医药事业发展的若干意见》《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年)》等一系列文件陆续出台。这些表明,中医复兴的时代或许已经来临。
王春已经把中医作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如何找到中医的正确回归之路,他在思考,在等待,也在尝试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