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沉默的悲剧之探源
2018-03-01胡竞
胡竞
【摘 要】哈姆雷特的悲剧命运反映了整个时代人文主义理想的盛衰,他的性格对悲剧结局有着巨大的驱动作用,因此从情感缺陷、自我毁灭与权力失衡入手,探讨哈姆雷特悲剧的必然性;对于哈姆雷特这一人物,既有“圆形人物”的独立性,又跟随时代生长,同时思辨中的哈姆雷特也涉及到了哲学领域的原始问题;哈姆雷特性格的复杂性是其性格分析的一大重点,同时他性格中的延宕的部分亦是导致其悲剧命运的主要原因。
【关键词】哈姆雷特;性格悲剧;人文主义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8)34-0025-02
哈姆雷特性格中的缺陷无疑是导致其悲剧性的主要原因。正因为哈姆雷特的犹豫延宕,使得他一次次错过了最佳的报仇机会。
因为克劳狄斯谋杀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哈姆雷特才会陷入如此踌躇与不安的困境。但他的复仇也同样是需要杀死对方才能完成。这样一种与谋杀无异的行为,使他遭受良心的谴责。而他杀害了心上人的父亲也使得他的儿子要来对自己复仇,这就是哈姆雷特在最后的决斗中所受那一记毒剑的来源。到了后期,由于哈姆雷特自身的悲痛与挣扎,他也同样把这样一种痛苦反映给了身边的其他人,这使得许多人为此心碎和死亡。可以说,哈姆雷特的复仇,从始至终都是建立在剥夺他人生命的基础上,所以这与他所秉持的善意与良知是背道而驰的。人物所要完成的事情和人物的内心信念截然相反,性格上对自我的不断否定与犹疑,注定了哈姆雷特的命运只能是一场悲剧。
《哈姆雷特》主要的情节还是哈姆雷特作为复仇的一方与克劳狄斯所代表的邪恶一方的冲突与斗争。在《哈姆雷特》当中,他抉择如何去和克劳狄斯进行斗争也是全剧的主要线索。如果哈姆雷特果敢地杀死了克劳狄斯为自己的父亲复仇,那么这出戏剧或许不会像今天一样受到如此多读者的喜爱。哈姆雷特的犹疑令他始终在自我思考,这样的思考,始终在思虑着生存还是毁灭这个问题,过于依赖自身主体的力量,而忽视了身边的客观世界。哈姆雷特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入了生或死两个结局的处境中,他放弃了正义绝对战胜邪恶的机会,这也加快了哈姆雷特自我的毁灭。从哈姆雷特得知了父亲死亡的真相开始,他就陷入了自我挣扎的恶性循环中,他一方面坚定不移地憎恨着克劳狄斯,对他进行了一连串的批判和谴责,也同样埋怨自己的母亲没有坚定立场,嫁给了一个丑陋的卑劣之人;另一方面,他却犹疑着不敢踏出复仇的一步,他总是对自己进行着自我说服,甚至试图为克劳狄斯开脱,他许多次地想过如果此时克劳狄斯在忏悔,那么杀了他,他将会升上天堂,因此错过了复仇的机会。哈姆雷特善良的本质,让他将一直站在善的立场上思考邪恶的一面,抱着善意去揣摩克劳狄斯,这也令他迟迟“不忍”动手,只能在徘徊中不断地追问自己,试图探索内心,这是成为了他内心始终未停的挣扎。
哈姆雷特的死亡显然比克劳狄斯要更加漫长和令人动容,这是因为他的心中仍然保有着人文主义者的光辉与善良,是其悲剧性价值的所在。哈姆雷特的自我毁灭是悲壮而深刻的,这结局发人深省,启发着每一位因哈姆雷特感到痛心的读者去思考为什么会正不胜邪,为什么有罪之人不会受到惩罚,为什么无罪之人会因此而饱受连累。
将《哈姆雷特》与从前希腊人所撰写的史诗进行对比,可以发现命运悲剧与性格悲剧的迥然不同。希腊人在创作中常常赞扬英雄式的神话人物,流浪的盲诗人从沙漠里带回一捧沙,他相信命运的力量,哪怕是骁勇善战的英雄们也无法脱离命运的枷锁,但正如流沙逝于掌心,命运悲剧瓦解于人的本身。尼采直言希腊悲剧由欧里庇得斯走向衰亡,神与音乐的消解也令酒神精神渐渐衰微。新生戏剧作为个体化的形式,不再完全赞颂美与爱,也不愿意塑造极度光明完美的正面人物,创作家们直面人的内心,更偏爱去展露和剖析丑恶的事物。日神精神逐渐回归,并且带来了新的酒神精神——在狂暴颠倒的世界里进行自我拯救。美丑对比原则在这一刻已经诞生,人物因自己的人格缺陷而陷入困境,最终无法克服而沦落到无可挽回的惨剧中。这意味着人们不再仰望众神,对每一个不完美人物的凝视,都是观众对自身的一次检阅。
纵使哈姆雷特中人物的延宕与思辨,让它成为了一部经典的人文主义者的悲剧,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本质上它仍然是一部宫廷斗争的传统戏剧。剧中权力的转化与变动也是故事发展的一大推动力,故事发生在丹麦国內,斗争与冲突也是在国王、王后、王子与大臣之间。这样一场复仇行动,各方都运用了自己的权力试图达到制衡。克劳狄斯杀死了自己的哥哥,成为了新任的国王,国王的权力在他与老国王直接进行了转换,但这并没有成为他自己的力量,即便是国家的君主,为了维护秩序的稳定,也要遵循明面上的道德与制度的约束。克劳狄斯不能光明正大地杀死王子哈姆雷特,他也只能利用自己的权力,在背地里勾结其他人来想办法暗中谋害哈姆雷特。而在工程中,哈姆雷特也有着自己的王子的力量,他能分付朝臣们去准备一出“贡扎古之死”的戏来观察克劳狄斯的神态,他也有霍拉旭这一好友,能够时时刻刻帮助自己。
如果两方的权力始终处于相互制衡的状态,那么这一出戏或许不会成为悲剧。关键在国王的权力始终胜过王子,如果哈姆雷特一直装疯卖傻去回避痛苦,那么或许悲剧不会这么快发生。当两方处于制衡的境地时,哈姆雷特通过杀死波洛涅斯的行为,打破了这样一种制衡,令波洛涅斯的儿子雷欧提斯站在了克劳狄斯的一方,权力开始完全地向他们的方向倾斜,这也令哈姆雷特腹背受敌。而心上人奥菲利亚的死,和哈姆莱特脱不了干系,这时的他丧失了舆论的优势,为了名义上的谋杀犯,更多的人开始往克劳狄斯的方向倾斜。国王与王子的权力对峙开始变得失衡时,虽然正义站在哈姆雷特一方,国王一众都是卑鄙虚伪的小人,但两方的不协调和压制,加上哈姆雷特过分依赖自身的思考,孤立自我,不懂得结合群众等错误的行动,使得悲剧注定要发生。
福斯特曾在《小说面面观》一书中提出了“圆形人物”与“扁平人物”两个概念:“扁平人物在十七世纪叫‘性格人物,现在他们有时被称为类型或漫画人物,在最纯粹的形式中,他们依循着一个单纯的理念和性质而被创造出来;真正的扁平人物可以用一个句子描述殆尽。”也就是说,扁平人物往往是性格单一片面的人物,而“圆形人物”则有着矛盾和丰富的性格,这使得他们在故事中的行为动作往往有迹可循,也更具有合理性。
哈姆雷特身上的痛苦,正是他作为“圆形人物”的重要标志。哈姆莱特身上具有许多矛盾的特质,他的痛苦与徘徊,他身上的那种乐观与悲观之间相互碰撞,矛盾与冲突之中寻找自我生存理由的特性,包括他在犹豫之中对人的本质的不断的追问和探索,都具有着跨越时代的意义,这样一位丹麦王子,不仅仅是属于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笔下的人物,更多的是整个人类历史上作为一个思考者所永恒的存在。我们能看见,哈姆雷特身上作为人的尊严和作为人的本质的价值,这是难能可贵的特质。这不仅仅体现在他是人文主义的化身,同时他作为人本身的高贵性,也在于他始终在思考,从不愿反抗到最后反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他已经思索了全部,从自身到人类,从世界到自己的命运。他在最后做出的抉择恰恰体现出了他作为人本身的可贵。他的忧虑与思考他的疑问与徘徊,也同样在之后成为了人类历史中无数的后人所同样思考与忧虑的事情。这样充斥着矛盾与痛苦的人物。却令每一个读者都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不同于中世纪时期那些刻板单一的人物形象,譬如忠诚的骑士,勇敢的英雄,和那些常常歌颂个人和奉行禁欲主义的单一故事模式完全不同。他的独创性在于他更具有了普通人的特质,他会痛苦,也会犹疑,会思考,也有着常人都有的缺点,他更像是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这正是他作为圆形人物所拥有的特征。
人文主义的兴起,引领着艺术家们更加的关注人本身的价值,肯定人的尊严,主张追求人的现世幸福。哈姆雷特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与时代接轨的夹缝中被创作出来的,他的身上有着前面中世纪时期的部分封建特质,这也是他性格中一些缺陷的体现,但除此之外哈姆雷特的身上有着当时时代的人文主义的特征。这样一个处在新旧时期的人物,会去思考人的价值,思考人类未来的命运,会在思辨中进行一个自我痛苦的拉扯与个人的成长,是完全合理的,因为这正反映了当时文艺复兴时期时代背景下,许许多多青年对于过去、现在、未来的忧虑和思索。必须看到的是文艺复兴时期,也并不是完全在纠正中世纪封建制度的缺陷,文艺复兴所带来的狂乱浪荡和纵欲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更是引领社会从教会提倡的禁欲主義直接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样一种社会状态的失衡,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脆弱与不稳,引发了诸如莎士比亚这样一批有志向有理想的艺术家的忧虑。这样的忧虑自然而然反映在了他们的创作上,也就反映在了哈姆雷特这样的人物身上。
人生而为人,就要面临生存和死亡的到来,死亡是每一个人都必须所经受的,死亡的不可避免,也引发着人们在活着的当下对他进行了无限的揣摩与想象。生存还是毁灭,看起来像是哈姆雷特在疯癫时对自我的一种追问,但实际上则是他在生还是死,是在这样艰难的抉择中饱受痛苦折磨的体现。思考着生与死,是每一个人都曾有过的。但哈姆雷特的思虑与普通的人并不一样。他并不是将生与死的问题放在小我的环境下进行思考的,更多的是把生与死涵盖到整个人类社会整个时代背景下,进行一个大而广泛的探索。他的探索不是自己的生存和死亡的探索,更多的是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探索,他关心的是全体的人类,关心的是那些饱受黑暗,压迫和摧残的无辜的人们。他深刻地明白自己的活着和死亡并不能改变什么,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但每一个人都能做到的是,将这样一种为了抵抗黑暗而进行英勇献身的精神与意志,不间断地传递下去。哈姆雷特拜托霍拉旭告诉英国新王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发人深省的王室惨剧,更多的是传达了自己为了克服罪恶而选择了毁灭的这一伟大意志,也把他心中所不会熄灭的善良的火光传递了下去。
仅仅依靠自己独立的思辨思考,是不会对世界产生作用的,只有在思考得出真理之后再用自身的实践去验证和完善它,才有可能形成影响和改变他人的作用。这正是哈姆雷特哲学思辨的伟大之处。
参考文献:
[1](美)爱·摩·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孙涛译.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钱理群.丰富的痛苦: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的东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