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

庞滟

这是沈阳一年中最大最美的一场雪，大朵的雪绒花如蝶起舞。顺子把头抵在玻璃窗上想心事。

一位拄拐的白发奶奶推门进来，伏在她肩头的雪绒花化成了泪，“姑娘啊，听说你们心理医生能救人，赶紧帮忙救救我亲戚的孩子姬光吧，他要成机器人了。”

“婆婆，您請坐喝杯热水，别急，慢慢讲。”

“唉，一言难尽，命苦的孩子，打小他妈就跟人跑了，爸又在他19岁那年死了，现在他整天把自己关屋里玩电脑游戏，楼都不下。我隔几天去看一眼，送点吃的留点钱给他，等我死了他就一个亲人也没了，可咋活啊！”老人抹着眼泪说不下去了。

顺子把这名患者的情况汇报给出差的所长姨妈，她让顺子接手治疗这个患者，想办法解开男孩心结，戒除网瘾。顺子正在读心理学专硕，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接诊治疗。姬光拒绝下楼，顺子只好到他家里进行心理治疗。

姬光家很脏乱，除了窗台一盆茂盛的滴水观音和门口干净的床，再无可入眼的东西了。顺子做了自我介绍后，见姬光木然没什么反应，有洁癖的她开始打扫起房间的卫生。当她把收拾好的一些东西堆放到门口铁床上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别往那床上放东西！”

被吓到的顺子真想摔门而去。她默默把东西拿开，把洁白的床单拉齐后，来到姬光身边，温和地问：“如果我没猜错，门口的床是你爸爸的，他很爱你，你也很爱他，对吧？”

姬光停下打游戏的手，点了点头，突然俯在桌子上，孩子一样哽咽起来：“爸爸，再也不能爱我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盛满爱的瓶子，给别人的爱是溢出来的。如果你爱爸爸，你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是他希望的样子。我们出去走走吧，外面的雪花很美。”

“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会。”姬光来到窗边，下了逐客令。

接下来的日子，顺子了解到姬光长久沉迷网游是因为爸爸离世的打击，毕业工作后在一家企业打工时受到勾心斗角的各种排挤，导致他只有进入网络游戏中，才能找到强大的自己和荣耀的成就感。

给姬光治疗的过程中，顺子几乎用尽了所学的知识，她为此还接受了姬光的求爱。她犯了行业中的大忌——牺牲自己的爱来安慰患者。她不忍心让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毁在游戏的鸦片里。

治疗的效果还是有的。姬光每天打游戏的时间在慢慢缩减，空下来的时间用来写他爱好的网络小说，粉丝的鼓励和催更又给了他新的荣耀感，生活也不再窘迫。

直到有一天，顺子看到姬光再度痴迷地投入游戏中，他抱着一个老款游戏机玩得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夺过游戏机摔到地上，大声问他：“保证戒网瘾的誓言都是假的吗？”

姬光看到被摔坏的游戏机，红了眼睛，打了顺子一耳光，让她滚。

跑出去的顺子泪流满面，突然觉得自己好失败。她拒绝接姬光的电话，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姬光只好给顺子写信，姬光在信中说，亲爱的顺子，对不起！我那天一整天都在玩一个单机游戏，是因为那天是我爸的忌日。那款游戏机是我考上大学时，爸爸答应给的奖励。爸爸去世后，我再没碰它。直到那天，我再次启动这个游戏时，发现和我一起玩的爸爸的赛车手已经变成了一个幽灵驾驶者，他一直在赛道上奔驰。我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和他竞争，直到超过了他。我想最后在终点前停下来，让爸爸胜利。那样，他的幽灵就永远存在游戏里了。那天，你打落了游戏机，也打落了快要到终点的爸爸，至今他还在路上跑……我向你道歉，那天不该对你吼，不该打你，我只知道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而忽略了你的感受。那款游戏机太老了，我要去原产地找师傅修好它，救回爸爸的幽灵。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

当姬光把这封信交给顺子的姨妈时，她落了泪，悲伤地说，顺子从你家回来的那天晚上出了车祸，已经不在了。

姬光走进了白色的世界，又一年的雪绒花在他脸上哭了。他看到骑着摩托车的爸爸在雪地上奔驰，后面穿黑大衣的顺子在紧紧追赶。他们在朝他招手笑。

选自《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