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网黑”又红了：我的水军是妈妈

边澄澄

家有“网红”是怎样一种体验？河北省沧州市的舞蹈教师宋金帆深有感触。过去两年，她的儿子罗晓均在网上迅速蹿红，几乎是“一夜暴富”之后，他退学专心当起了网红，宋金帆也应邀赴京，加入儿子的创业计划。然而，罗晓均很快就为“年少轻率”付出了巨大代价，从网红变成了“网黑”。这对母子在遭遇寒潮冷遇后，将何去何从？

向上吧少年，为母倾力承托你的梦

河北省沧州市的宋金帆，1971年出生，是位舞蹈教师。1998年，她的儿子罗晓均出生，从小耳濡目染也立志成为舞者。罗晓均四岁时，宋金帆与丈夫罗刚协议离婚，儿子的抚养权归她。离婚之后，罗刚被单位派驻非洲。起初，他还按时给付儿子的抚养费，每年回国，都来探望带儿子出去玩。2004年，罗刚再婚后移居广东，便鲜有消息，宋金帆找他追要抚养费，他推说：“我做生意亏了，手头紧。”最后干脆换手机号码都不告诉前妻。宋金帆心气极高，见他这样，索性自己独立抚养儿子，与前夫彻底断了联系。

出于工作之便，宋金帆从小注重培养儿子，罗晓均师从全国青年舞蹈大赛金奖获得者海峰，苦练多年现代舞。2014年，罗晓均被北京知名艺术高校附中录取，他在校期间表现优异，多次代表学校，参加重大演出和全国性艺术比赛，获得过不少有分量的奖项。

2016年春节，罗晓均宿舍室友陈进，成了网络平台的签约艺人，做起了网络主播。在美女如云的直播界，陈进像一股清流，很快聚集了大量女性粉丝。罗晓均参加过两次他的直播，没想到，大量粉丝通过留言、打赏叫嚷着：“這位帅气小哥，从天而降，令人欣喜，为何不当主播？”“我愿意打赏一座花园，让你留下来……”这些看上去逻辑不通的“疯言疯语”让他笑疼了肚皮。可当室友将网友打赏的礼物，跟平台折算成钱分给罗晓均时，他惊呆了。短短两小时，跟网友聊聊天，回答些问题，竟然就能赚数千元！这为罗晓均打开了新世界。很快，他也在直播平台开播了！由于他很善谈，加上习舞多年气质独特，他很快就聚集了一批死忠粉。而且，罗晓均擅长把握潮流话题，直播中有不少时尚元素，几个月，他的粉丝就有三十多万人，收入也从最初的每月几百、几千元，飙涨到几万元。

本想将直播当“兼职”赚零花钱的罗晓均，开始重视这项工作，会花大量时间准备：上网查询资料、到潮牌店、美妆专柜，试穿、试用写使用心得。这样认真的态度，令他的直播含金量很高，粉丝数量持续攀升。

6月，宋金帆到北京来探望儿子，忍不住唠叨：“你别瞎折腾啊，学业为重，明年要考大学了！”罗晓均却说：“妈，我做主播也是正经事，赚了好多钱！”宋金帆被儿子的银行卡余额震惊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就跟网友聊聊天，讲讲穿衣、化妆，居然就能赚这么多钱！随着粉丝的大量聚集，直播平台的地面推广活动，开始邀请罗晓均前往站台。广告商也开始留意他的商业价值，找他买植入广告。除了直播，他开始要应付平台、商家的各种活动，分身乏术了，他向母亲求助：“放暑假您别接培训班了，来帮我吧！”宋金帆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单位请长假，到北京给儿子当经纪人、兼保姆、兼打杂。平日，除了照顾儿子日常生活，她还管日程安排、谈广告价格、审核广告内容等活，忙得四脚朝天。后来网络电商也慕名登门，邀罗晓均为产品代言，这标志着他已经成了具有商业价值的“网红”。工作量不断增加，罗晓均银行卡上的数字，也在飙涨，宋金帆明白：儿子这是真的火了！

退学专心当网红，膨胀创业陷泥潭

尽管只有18岁，可罗晓均深谙网红之道，不仅出名要趁早、赚钱更要趁热。罗晓均跟母亲提出：“如今我太忙了，根本兼顾不了学业，与其天天被老师催着让我上课，不如退学专心赚钱。”

宋金帆多年来独自供养儿子很辛苦，母子俩至今还住着80年代的房子。年轻时她也爱打扮，可为了儿子，她过得非常节俭。儿子赚钱后，有空就带她去逛街买衣服，总说：“妈，我要让你找回遗失的青春。”可面对保全学业，还是继续赚钱的两难抉择，宋金帆还是劝他：“还是希望你能读个正经大学，将来有份体面的工作。”罗晓均说：“好多大学毕业生，一年也没我一个月赚的多！”他铁了心退学，宋金帆只能跟儿子约定：“学业可以暂时中断，将来有机会，你必须重回校园。”之后，罗晓均的时间变得宽松，他开始接受邀请参加更多商业活动，以及各种时尚、网红聚会，也认识了更多圈内外的朋友。那段时间，宋金帆明显感到儿子变了。以往罗晓均只是青春朝气的穿着，如今，他更在意外表，刻意用名牌包装自己。宋金帆提醒他：“你别跟别人学得那么虚荣。”儿子却说：“您不懂，我们就是要引领潮流，你太平庸粉丝都不买账。”

不久，罗晓均兴奋地告诉母亲：“我要有自己的服装品牌了！”原来，有服装供货商邀他合资品牌服装。尤其是罗晓均在聚会中发现，所有成功的网红都趁机走商业道路。在这些网红口中，粉丝不仅意味着追捧他们的颜值和才艺，更是潜在的巨大消费群体，必须充分利用，将高人气转化为商业价值。

宋金帆听得云里雾里，可儿子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她心里担心不已，因为家里没人经过商，经营、销售、管理都是门外汉，心里完全没底。

接下来谈合同时，对方描绘的前景充满了诱惑力：“我们要打造网红第一潮牌，利用小罗的高人气，双赢。”“小罗可以亲自当设计师，他的品位，肯定引领潮流……”这些极具煽动性的说辞，让罗晓均膨胀不已，他不顾母亲阻拦，执意要投资120万入股，成立以他名字命名的潮牌服饰公司，由他来负责宣传、销售，对方负责生产和供货。儿子头脑发热，宋金帆毫无办法，只能去合伙人的生产厂家实地考察，以及共同监管销售账目，尽量将合作的风险降到最低点。

半个月内，厂家就推出了罗晓均的专属LOGO和第一批服装，并开始线上销售。罗晓均心里憋着股劲，想大赚一笔，整天忙着在直播中卖力植入广告，想尽一切办法宣传品牌。宋金帆则每天盯着销售平台，为搞清账目，她开始自学会计，研究excel函数公式，报名参加网络销售推广。每天睁眼就是流量数据，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遇到当天销售情况好，宋金帆还要客串客服，参与销售。尽管很忙，看到不错的销售额，她打心眼里开心。可销售情况不理想时，她就惴惴不安，念叨着：“这样下去，不知道哪天能回本呢！”

因为投入巨大，罗晓均也不再淡定，他开始非常在意粉丝的意见，根本无法容忍掉粉发生。每天直播时，他极力讨好粉丝，绞尽脑汁想话题吸粉。有人留言说：“你的颜值尚有进步空间。”这话让罗晓均如鲠在喉，他咨询了几位微调过的网红后，到一家整形医院打了两针，让额头显得更饱满些。接下来两周，他又去做了微创隆鼻，将原本弧度适中的鼻梁，又往上提了两毫米。因为网友一句无心的评价，就这样折腾自己，宋金帆很生气。可看儿子为了挣钱，拼命接活参加活动、推销产品，迅速瘦了一大圈，她更多的是心疼。母子俩就这样，被张看不见的大网裹挟着，拼命往前奔，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2017年除夕夜，罗晓均跟妈妈憧憬道：“今年，我努力把投资赚回来，争取三年买房安家，让您今后都过好日子。”儿子的孝顺和努力，让宋金帆非常欣慰，也心甘情愿为他助一臂之力。

2月底，罗晓均公司存放产品的仓库房东，突然找到他催缴所欠租金。此时，他的合伙人却忽然失联了，积压的产品堆满了仓库，账面上也仅剩下不到10万元钱，他们的网店只剩下一个空壳！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罗晓均吓蒙了。他疯狂拨打合伙人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被对方拉黑了。至此，他才发现除了一个电话号码，他不知道对方的任何底细。宋金帆回过神来，让儿子别慌，她火速赶往江苏省南通市，找到当初参观的生产企业，对方却告知她：那位供货商，只是找他们按吨收购了一批积压产品，跟他们厂家再无其他关系。她追问对方的联系方式时，厂家也只找到一个电话，对方留下的收货地址正是他们租的那个仓库。尔后，宋金帆拿出当初签订的合同，才发现对方约定以产品入股。说白了，就是对方让他们用高价，买回了一批积压产品。所谓的专属LOGO，自创品牌，不过是合伙人后期找的小作坊，订了一批商标，缝到衣服上而已……

事业崩塌老妈在，陪你找回初心

罗晓均去找当初牵线的网红朋友，对方却说：“我跟那人也是萍水相逢，他找我合伙，我实力不够，才介绍给你的！”很快，罗晓均被骗的消息，就传遍了朋友圈，他丢尽了脸。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没完！从江苏回来，宋金帆清点了账目和库存产品，发现积压货品如果及时卖出，就能确保投资回本，还能略有盈余。就在母子俩积极行动，准备自救之时，开始不断有顾客来网店投诉产品有严重质量问题，以次充好！而且愤怒的顾客，大多是罗晓均的粉丝，他们在直播期间不断刷屏：“你是个骗子，卖水货产品给我们！”“垃圾啊！给我退货！”“圈钱骗子，消费粉丝！”一时间，他的直播被怒骂他的粉丝和客户攻占，不仅无人再打赏，而且每天掉粉好几万。罗晓均本想靠直播赚钱，贴补网店的亏空，却不料愿望再次落空了。

为扭转败局，罗晓均又联系一位资深铁粉，想请她注资他的服装品牌，帮他东山再起。然而，这位经济实力雄厚的女粉丝，根本不是真心仰慕他的才艺，只想找小鲜肉做“男宠”。面对他的求助，对方直接提出：“干脆我花钱包养你，你就不用再辛苦做直播，不用抛头露脸去取悦别人，更不用去做耗时费力又不赚钱的网店。”她竟敢赤裸裸谈条件，吓得罗晓均落荒而逃。几天后，网上竟流传出罗晓均是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传言。一时间，许多少女粉丝心碎了，甚至展开了人肉他的行动，要曝光这个黑心店主和小白脸。而且随着大量顾客的投诉，工商部门和电商平台，也找到罗晓均这个公司法人兼品牌创始人问责，巨额罚单随之而来，他的店铺也被封店。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本就艰难的创业计划，彻底土崩瓦解了。

那段时间，罗晓均上直播，就会被人围攻，遭遇各种谩骂和扔臭鸡蛋。曾经带给他无限荣耀的网络，如今也带给了他等量的伤害。这种从云端瞬间跌落的打击，他根本承受不起。突然从繁忙的网红，变成无所事事、人人喊打的“网黑”，他整个人都变得消沉，每天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看着儿子日渐颓废，宋金帆心痛不已，可眼前还有一堆麻煩事，她不得不去面对。

2017年6月，宋金帆开始在网上联系买家，将卖出的劣质服装一一退款。此后，她跑断了腿，才赔本处理掉这批脱线、缩水的衣服，在交纳了工商部门、网络平台的罚款后，他们账面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从激昂创业到惨淡收场，不过短短半年，罗晓均由身价百万重回一文不名，倍受打击后，他说：“我想回老家再也不来北京了。”不管宋金帆如何安慰，他都难以释怀，甚至整日忧心在北京街头，会被网友偶遇并唾骂！

眼看着儿子变得浑浑噩噩度日，宋金帆横下一条心，逼着儿子正视现实。她鼓励罗晓均重开直播，直面粉丝和网友，就算给这段“网红”生涯画一个句号，也要堂堂正正地结束！

2017年10月，离开直播间近3个月的罗晓均，回来了。这一次，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对着镜头，将自己创业失败的经过娓娓道来。其间，罗晓均邀请母亲做直播嘉宾，宋金帆拿着缴纳相关罚款的收据，展示了网店的退款记录，还将与合伙人合作被骗的经过，以及签订的合同，一一公之于众。最后，她与儿子一道，真诚的向网友和粉丝，对出售劣质服装道歉。

在近两个小时的直播中，不少昔日粉丝闻讯赶来，对罗晓均和母亲的坦诚，表示鼓励和认可。也有收到退款的买家，出来作证，并对昔日的谩骂和威胁，表达了歉意。看着屏幕上，网友不断赠送的鲜花和鼓励，罗晓均非常感动，尤其是不少网友留言说：“很想念你！”“你不在，我都不会搭配衣服了。”温暖的话语和朋友般久违的问候，终于让他可以卸下心中重担，轻松生活了。尽管，罗晓均在直播结束前宣布，会无期限关闭直播间，依然有热心的粉丝留言说：“你有三观特正的妈妈加持，未来一定前途似锦，我们会在这里等你。”经过这次人生的教训，罗晓均做了一个决定，放弃“网红”的身份，摆正心态，重新回到昔日的生活轨迹中来。如今，他已经开始重新练功、复习功课，以及奔波在艺考面试的途中，为即将到来的2018年高考做准备了。

[编后]2016年，网红经济爆发，不同年龄、不同领域的网络红人以各种方式，创造着新媒体经济的奇迹，衍生出一系列盈利丰厚的产业链，但也暴露出许多社会问题。采访结束前，宋金帆告诉记者，遭遇时代变革时，父母理应接受孩子的多元化发展，做家长也要终身学习，当孩子未来的发展与传统相悖时，与其去堵，不如去疏。切勿被一时的“成功”冲昏头脑，要教育孩子保持初心，从风口落下时，能踏实回归平凡生活，保持一份应有的清醒。

编辑/钱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