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打开关于身体的思考

陈庆

自西方文化的开端处，身体便一直处于剩余的位置，被排斥、被压抑、被贬低，表现在理性对非理性的压抑、灵魂对肉体的压抑，正如《身体》一书所指出的，身体一词在柏拉图那里便是与坟墓以及洞穴相关的，它是豢养或者说囚禁灵魂的地方。直到尼采由非理性对理性的反转，弗洛伊德那里对无意识的发现，以及之后法国现象学中的亨利、梅洛·庞蒂、列维纳斯以现象学为起点对身体维度的打开，法国后结构主义一代德勒茲、南希、斯蒂格勒等人以各自方式对这一问题的拓展，甚至美国性别以及酷儿理论研究专家伊利盖瑞从女性视角出发的分析，才使得身体问题逐渐被打开，让身体的剩余有了新的意义。而在这一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漫长的谱系，也出现了各种问题，夏可君的《身体》一书便是从解构主义的理论视角出发，对这一谱系的全面而深度的梳理，对其中的问题的辨析与拓展。

《身体》一书的第一章着眼于现象学中对身体问题的打开，这便是亨利的自身感发，梅洛庞蒂的间性感发以及列维纳斯的它异感发。在现象学的开端者胡塞尔的主体现象学中，我们可以看到其对身体的思考是有困难的。尽管其强调经验的“活生生的”被给予性，尽管其在《笛卡尔沉思与巴黎演讲》中对身体与主体有着探讨，然而其首先还是侧重对身体的区域化分析，其次是从自我来思考身体，而不是从身体来思考自我，最后偏重身体的外在维度，而并没有对内在性维度有足够的打开。关于最后一点正是亨利所批评的，正如该书作者所分析的，在亨利看来，“胡塞尔因为对身体与生命思考不够，这个内在性维度也没有彻底打开”。而梅洛·庞蒂对可见的身体和可看的身体以及世界之肉的分析无疑对关于身体的研究有着重要的影响。他从身体交互性的感觉出发，打开了身体的间性感发的维度，然而正如作者指出的，一方面胡塞尔在《笛卡尔沉思与巴黎演讲》中便已经注意到身体的“两面性”，并且给出了左手触摸右手的例子，梅洛·庞蒂接续胡塞尔进行了更深入的探讨；另一方面，正如德里达在之后对梅洛·庞蒂的批评中指出的，他并未充分地思考触觉与触感的问题，而是过快地将触觉与视觉联系起来，因此在德里达看来，梅洛·庞蒂对这一问题的处理反而不如胡塞尔小心。

之后的法国解构主义对身体的问题有着更为细化的探讨，这是《身体》一书的第二章所关注的。解构主义从一开始便将身体与技术相关联，并且一并对其遭受的压抑进行释放。这首先表现在斯蒂格勒对技术的分析，他指出爱比米修斯的过失是对人的遗忘，并且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人的内在是如何通过与工具的外在性交流而形成的，那也便是说“身体与器具是耦合的，人类总是与环境或周围世界互动的产物……”而这更表现在南希从身体出发的关于触感以及重量感的思考。解构主义从德里达开始，便着眼于向着空无的场域敞开，以及对差异的间隔发现，而在南希这里也是如此：“打开那个间隔，保持延异的外在性与中介性，成为南希思考身体的关键。”南希的分析主要从“口”“手”“心”开始，关于“口”，其强调口最初是吸吮，之后才是言说，并且在言说之时也保持着触碰的感受，而对“手”的分析着眼于触感，着眼于基督教中的不可触的问题，关于“心”则是更与技术相关，因为其本身就接受过心脏移植手术，因此更关注与身体对异质性闯入的接受。而对于德里达而言，则是从鼓膜以及处女膜思考了倾听以及边界的问题，其强调的是“边界的外在化”。

第三章着眼于从欲望出发对身体进行思考，并且沿着身体的生产、身体的诊断以及身体的救治为线索。这涉及马克思对身体的思考，不仅仅是强调机器对于人的异化，更是手的解放之后需要继续保持自由；在尼采看来，身体是与文化救治相关的，也便是说如何让身体保持为混沌，在永恒轮回中给出新的生机。在弗洛伊德看来，“通过催眠术以及梦的解析，打开了身体的无意识因为压抑所导致的精神疾病”。而福柯则着眼于用治疗代替拯救。德勒兹所关注的是身体的生成，以及对无器官的身体的分析，可以说是继梅洛·庞蒂以来对身体问题的最为有影响的探索，《身体》一书分析了德勒兹的无器官的身体的意义，以及为何要“生成为动物”。而哲学家阿甘本关注的则是面对西方的政治事件与危机，思考“赤裸的生命”的问题，思考动物与人的关系。

而伊瑞葛来这个女性气质的哲学家，则从更为细腻的角度分析了女性身体的意义。正如该书指出的：“伊瑞葛来从生理上回到了母亲、母系的身体本身，回到生命的滋养上，来思考性别差异、自身与他者的关系。”同时在第四章中，也结合了南希对乳房、列维纳斯对于爱抚的分析，对身体问题进行了更加性感的探索。

《身体》一书梳理了西方现代以来对身体问题的全面而严密的谱系，并且从问题出发，打开了关于身体的思考的余地。比如在第四章最后一节“元素化的身体与气化功夫论”中，不仅指出了伊瑞葛通过东方瑜伽的修身实践，将身体的问题还原到元素与气化上面，同时也指出了福柯最后所走向的主体技术的修身实践维度并没有充分展开，因此也留下了在这个维度上走向与东方对话的可能。《身体》一书不仅仅是关于知识的，也是关于重新打开对身体的感受的佳作。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