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机声声
2018-02-27孙林虎
孙林虎
童年时代,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每年春天到夏初,娘忙完生产队的农活,抽空在家织土布的情形,那“吱扭、哐、哐哐”的声音和线梭子在娘手中来回穿梭,娘的身子前后俯仰的情形。
那时,大家的生活都很艰难。物资匮乏,加之我们兄弟多,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依靠父母,父亲当时又管着生产队的事,为全村老少的吃喝而忙碌,所以娘就更加辛苦。我们几个兄弟的衣服总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而且大都打了补丁,但娘总是给我们缝补浆洗得干干净净,娘说,“穿戴整齐了也是人的精神。”
每年到了秋季,生产队分了籽棉,娘便背了去大队的弹花厂弹成一卷卷的棉花卷,从这时起,娘便更加忙碌。每天干完活回来,娘做好一家八九口人的晚饭,洗涮好锅灶,就盘腿坐在放在炕头的纺车前,开始纺线。大哥、二哥则围着一个瓦制的捻盘,将棉花摊成条状,用高粱穗梗做的捻轴,压着棉条给娘搓捻子(棉花条),娘用这些捻子一根续一根地用纺车摇成瓜儿(线绽)。时常我一觉醒来,还听到纺车在嗡嗡作响,娘还在那儿不停地摇着纺车,旁边的箱盖上则放着一溜纺好的瓜儿。
纺完棉花,娘的空闲时间便是拐线。娘将瓜儿拐成一盘盘的线绺,全部的瓜儿拐完后,到商店买些色料,将这些线绺在锅中煮染成红的、绿的或其他颜色,放在浆椽上晾干,然后在紡车上将这些线绺投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线筒或用穗杆打成穗子。这些活路用去了娘整整一个冬天的休息时间,织布的准备工作才告完成。
到了来年的春季,选择一个晴好的日子,娘会约几个同村的伴儿开始经布。经布的场面很是宏大,首先要选择一个宽敞的院落,用步量好距离,两头各钉上两根光滑的叫做老橛的木撅,在分绞的一头要钉一根长橛,高约一米,以便分绞和在顺子(织布时拍打纬线的细竹蔑做的一种宽约十公分与布等宽的物件)上分线。再将一个上面等距钉有几十个八号铁丝粗细的铁杆的筒担(木板条)绑扎在上面,将以前做好的线筒依照预先设定的布的花分色排序,排好后再将各个线头依次拢在手中,检查没有遗漏后挽起,慢慢地在钉在院子两头的木橛上缠绕,直到把线筒上的线绕完。然后在钉有高橛的一头进行分交,也就是将所有的线隔一上下错开,打上交棍。而后用一个两端铆有十字形木架的卷桴将打好交的线幅卷起来,一边向前翻动交棍,一边用猪鬃做的板刷刷掉线上小棉球,使整个线幅变得整洁、光溜,后面掌控卷桴的人会慢慢将线幅绷直卷起,直到卷完,经布一道工序便告结束。
接下来的日子,娘便将房间里的东西重新归置,腾出一片空地儿,支好织布机,架起经好的布匹,利用每天农活及家务后的空闲时间一寸一寸、一尺一尺慢慢地织着。织格子布时,娘最多同时用六只梭子,每色一只,穿梭有序,忙而不乱。家里于是就时不时响起“吱扭、哐、哐哐”的声音,直到深夜。当这些声音彻底停歇时,“算黄算割”的鸟叫声就开始提醒人们,三夏大忙就要开始了。
娘就是这样,为了全家人的穿戴,没日没夜消耗着自己的身体。不到五十岁就因类风湿,双腿疼痛,行走艰难,十年前又因脑溢血而罹患偏瘫,失去行动能力。看着这一切,我们兄弟都很心疼。娘过去的辛苦是为了我们的温饱,而今生活好了,娘却不能像常人一样享受生活的甘甜,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苍天如此不公,这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织机儿声声,心儿揪揪。
(常朔摘自《南京日报》2017年11月30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