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师生互动之于一流大学教育的启示①
2018-02-26董云川查文静
董云川,查文静
(云南大学,云南 昆明650091)
一、孔门师生互动与大学通识教育
在全球化背景下,一所大学要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其培养的学生必须具有很强的综合素养。综观世界一流大学,通识教育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有力途径。1945年,美国哈佛大学委员会发表了《自由社会中的通识教育》,将通识教育定义为“学生在整个教育过程中,首先作为人类的一个成员和一个公民所应接受的那部分教育”,并提出了通识教育的目标是培养“负责任的人和公民”。[1]中国近代以来,也不乏通识教育的理念与实践。《钦定京师大学堂章程》明确规定:“京师大学堂之设,所以激发忠爱,开通智慧,振兴实业……端正趋向,造就通才,为全学之纲领。”[2]这里所说的“通才”,并非指门门学科都通的“通才”,而是“通达人才”之意。梅贻琦先生在《大学一解》中亦言:“通识,一般生活之准备也;专识,特种事业之准备也。通识之用,不止润身而已,亦所以自通于人也。”[3]“‘通识教育’既是大学的一种理念,也是一种人才培养模式,其目标是培养‘完整的人’,即具备远大眼光、通融识见、博雅精神和优美情感的人,而不仅仅是某一狭窄专业领域的专精型人才。‘通’的功夫在于博闻,是学问的要求,而择善的功夫则取决于‘见识’‘器识’,即人对自我以及自己与社会和环境等各种关系的正确判断、正确选择的能力。”[4]哈佛大学哈佛学院前院长哈瑞·刘易斯教授总结了通识教育的目标:“一是教育学生如何成为社会一员,享受公民权利,履行公民义务,承担对地方、对国家、对世界以及对自己的责任。二是教育学生如何继承延续并参与发扬他们自己的伟大传统,包括各种价值观、人文艺术科学等;教育学生更好地理解文化冲突,正确处理不同文明之间的区别,并学会同那些与自己家庭、文化、宗教背景不同的人友好相处,理解并能超越这些不同。三是使学生有准备地回应身边的变化,并能批判性和建设性地回应这种变化。四是使学生更好地理解他们所说和所做的伦理、道德的含义,对自己的道德体验和价值观有持续的批判态度,当他们面对挑战时能够用理性的方式捍卫自己的理念,选定将来能够指导他们行动的道德原则。”[5]简言之,通识教育以人为本,旨在培养全面发展的人。例如,美国的研究型大学,一般安排本科生在入学前两年主要接受通识教育,广泛培育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基础素养,为日后的学习打下基础。这使培养的学生具有较为宽广的知识,更能理解与关怀世界,对新事物的适应力也较强。阅读与学习经典,是通识教育最重要的途径。J·斯科特·李指出,柏拉图的《对话录》与《论语》这类世界经典,“它教导学生处处思考和感受人类关心的那些具有深刻意涵和基础性的事物,跨越众多的学科、文明和时代——不是简单地重现过去,而且也想象未来”[6]。孔门师生互动中蕴含了许多现代大学通识教育所倡导的价值理念,直到现在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一)培育生命敬畏感,肯定合理人欲
孔子对弟子关爱备至,以慈父情怀教导他们爱惜生命。弟子子路,为人勇猛但性格鲁莽。一次,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论语·公冶长》)孔子创设了一个教育情境,说“政治主张行不通了,坐木排到海上漂流去吧,跟随我的,大概是子路吧”。子路听了非常高兴,孔子说:“子路比我还勇敢哩,就是不知道如何剪裁自己。”[7]孔子以此提醒子路好勇精神太过,需要收敛,可谓用心良苦。他也曾告诫弟子:“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他不希望弟子冒生命之险做无谓牺牲。然而子路终未听从老师教诲,以致在卫国国君的政治斗争中成为牺牲品,使孔子十分哀恸。此外,孔子顺应与敬畏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他更关心现世生命与生活。因此,孔子对待“齐、战、疾”(《论语·述而》)即斋戒、战争以及疾病有着理性的重视。“子疾病,子路请祷。子曰:‘有诸?’子路对曰:‘有之。’诔曰:‘祷尔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祷也久矣。’”(《论语·述而》)子路关心爱护老师,在孔子病重时打算向神灵祈祷,这与当时礼仪并无违背之处。但孔子却说他已经祷告过了,其实“孔子谓我日常言行,无不如祷神求福,素行合于神明,故曰祷久矣,则无烦别人代祷”。[8]孔子也认为:“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论语·八佾》)反之,没有获罪于天,问心无愧,则用不着祈祷。孔子对生命珍而重之,同时,他又对生老病死有顺应与敬畏的态度,这是对待生命的大智慧。
孔子重视、敬畏生命价值,因此他肯定合理的人欲。他承认“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论语·里仁》),“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论语·宪问》),认为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人的精神也就无处安顿。因此,孔子并不讳言对财富的追求,而是直言“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论语·述而》)。作为一个教师,孔子认为“富润屋,德润身”(《中庸》),他主张先“富”后“教”,把人的物质需求放在基础地位,重视人必须先吃饱饭才能生存继而接受教育这个简单的事实,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孔子,而不是一个被人推上神龛的“圣人”孔子。他肯定了人性渴求财富与厌恶贫贱的合理性,但他要通过符合礼制与道义的方式达成。因此他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论语·里仁》)所以,即使物质匮乏,也可以过一种安贫乐道“从吾所好”的生活,可以享受“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那种快乐,因为“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可谓躬身践行了老师的教诲。孔、颜之乐,都基于生命主体的内在充实与自足,能不为外在物质条件、生活困境所苦,在精神上恬然自得、其乐融融。如果系心逐物,凡事都去外求,人当然就因外在得失而苦。因而孔子评价弟子申枨“枨也欲,焉得刚”(《论语·公治长》)。人的欲望过多,就会侵蚀道德意志,因此,无欲则刚。只有仁者能够真正体会到快乐。“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里仁》)人的生命一路负重前行,但仁爱的人懂得享受仁爱,智者追求仁爱,即使在生命困顿中还能够“贫而乐”(《论语·学而》),使自己的精神超越于眼下的困境。正因为如此,孔子在陈国断绝粮食的时候才能够保持镇定,并教育弟子:“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这是一种达观的人生态度,它能使我们宠辱不惊、身心愉悦。
(二)培育为仁由己的道德自觉,奉行忠恕之道
孔子认为:“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这就是说,道德修养靠的是自觉。从绝对意义上来说,“为仁由己”有一定的片面性,通常这样的信条只存在于道德高尚的人心中,但是,个人的道德自觉性毕竟是值得高扬的。孔子认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论语·为政》),指出了道德教化的优点在于使人有知耻之心,再通过修养仁德,个体达到自我完善的状态,而后能“安仁”“利仁”。同时,孔子又说:“君子不忧不惧。……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论语·颜渊》)即通过内省,以确认自己的言行没有与仁德相违背之处,没有愧疚,也就可以不忧不惧了。从这个角度出发,孔子反复教导人们要自觉进行道德修养,培养高尚的道德精神。雅斯贝尔斯在研读了孔子的经典之后也认为:“孔子所谓的学习,其先决条件在于学生的修养,否则是不会学成的。……学习时要看内在的养成。”[9]
在如何处理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上,孔子秉持忠恕之道。在弟子子贡向孔子问仁时,孔子回答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意思就是说人应该用成全自己的心同样地去成全别人,也就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论语·颜渊》)。当子贡再次问“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的回答是“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这两段话是孔子关于“人——我”理想关系最简明扼要的论述,他兼顾到了人我关系的积极面与消极面,或者说高标准与低标准。“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是人我关系的积极面,但是标准较高,一般人难以达到。但是正如孔子的弟子曾子评价他的那样:“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10]孔子又是一个最善于行“恕”道的人,他并不强求和奢望每一个人都达到积极的标准,因此他又提出了一种消极意义的要求,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把自己不喜欢的事物强加于别人之上,这样的标准是切实可行的,这应当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因此,孔子认为这是“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孔子的这两条原则,都包含着一种“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道德自觉性。冯友兰先生对此也有类似的理解,他认为孔子这两段话讲的是推己及人的肯定方面与否定方面,“推己及人的这两个方面合在一起,就叫做忠恕之道,就是‘仁之方’(实行仁的方法)”。[11]
(三)培育为学在己的主体性,坚持慎言笃行
人需要不断进行学习与实践。孔子要求弟子“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论语·学而》)。在孔门日常生活中,不仅有孔子弟子之“学”,更有孔子本人之“学”。正因为孔子体验到“学”的价值和意义,所以他才反复教导弟子要重视“学”。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这几乎是孔子教育弟子的思想总纲。李泽厚认为孔子引导弟子“志向于道,根据于德,依靠于仁,娴熟地掌握技艺”,就能够“有如鱼之在水,十分自由,即通过技艺之熟练掌握而获得自由和愉快也”[12]。孔子所强调的“学”,并不常是有确定教师、教学内容、教学目标的一般意义上的“学”,而是更为广泛的“求知”,是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不断探索存疑之处。孔子对教化的重视,根源于孔子对为学价值的极大肯定。孔子还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论语·宪问》)强调学习与修养根本上是为了充实自己,不是做给别人看,以沽名钓誉的。“为己”是孔子所确立的为学品格。因此,孔子的“学”,目的在于不断超越自我,求得自我的不断完善。这样的“学”,不需要别人承认其价值与意义,甚至不需要别人知道,因为它的价值与意义是由自己确定的。因此,孔子说“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论语·卫灵公》),“朝闻道,夕死可矣”(《论语·里仁》),这概括了孔子本人对“求知”的追求和得“道”的渴望。
此外,生命在于实践,孔子说“古者言之不出,耻恭之不逮也”(《论语·里仁》),“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孔子认为,古时的人不轻易把话说出口,因为他们以自己做不到为耻。可见孔子看重实践重于言说,认为空谈无益,人须高行微言,“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并且“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他还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也就是“君子要说话迟顿,做事敏捷”。[13]因为“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论语·宪问》),即如果说话大言不惭,实行起来就有困难。这些都是意味深长的人生哲理,对于今日大学生的言行处事依然具有深刻的意义。
二、孔门师生互动与大学分类下的精英教育
据统计,到2017年7月为止,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高达42.7%,各类高等教育在学总规模已达到3699万人[14]。在高等教育大众化洪流中,我国高校的“双一流”目标应当如何实现呢?虽然大学在为越来越多的人提供公平的接受高等教育机会,但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大学都同时承担着大众教育与精英教育两个基本的使命。“虽然在权力的意义上‘人人生而平等’,但国家必须给予大学择优录取学生的权利。按照罗尔斯的说法,教育机会方面的英才主义所导致的不是公正而是不公正,但英才应获得优越的教育机会却是不应被忽视的。”[15]所以“我们要普遍入学,但是我们同时要为优秀留有余地”[16]。一流的教育一定是精英教育,我国要实现“双一流”必须实行精英教育。精英教育本质上是一种差异化教育。第一,精英教育需要根据少数学生的特殊禀赋与发展潜质,对他们采取有别于大多数学生的教育模式。第二,即使是对少数学生进行的精英教育,也应当考虑学生的个性和素养,进行个性化的教育。正如克拉克·克尔所言:“在高等教育的背景中,我的中庸之道的解决方法是高等院校应该更积极地寻找(不止是接受)天资高和肯努力的人,然后对那些以前较少处于有利地位的人予以补救的、补充的学业上的帮助和财政上的帮助,使他们有平等的机会提高他们的才能。”[17]高等教育的分类体系就是实现“积极地寻找”不同人才的保障。“尤其是在我们这样一个一向强调统一、一致的国家,要使高等学校能够培养各级各类人才,明确的分类尤为重要。”[18]社会需要各行各业的精英,因此各种类别的学校完全可以针对自己的办学优势培养不同类型的精英,如师范类高校培育卓越的教师、政法类高校培养政坛法律界的领袖、财经类高校培养经济学人才……因此,“各个层次、各种类型的高等学校,都可以创建一流大学”[19]。
在教育公平与教育分类的基础上进行精英教育,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以他“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的思想为许多弟子提供了公平的教育机会。“有教无类”并不是说教育弟子不应该分类别。学者杨伯峻认为“有教无类”即“人人我都教育,没有‘贫富、地域等等’区别”。[20]《荀子》中也记载了孔子不拒求教者的故事:“南郭惠子问子贡说:‘孔夫子的门下,怎么那样混杂呢?’子贡说:‘君子端正自己的身心来等待求学的人,想来的不拒绝,想走的不阻止……所以夫子的门下鱼龙混杂啊。’”[21]例如,从身份来看,南宫适出身贵族,子贡经商,颜回、原宪家境贫寒,公冶长是罪徒,他们来投孔门,孔子都欣然接纳。冯友兰先生认为孔子“如此大招弟子,不问身家,凡缴学费者即收,一律教以种种功课,教读各种名贵典籍,此实一大解放也”[22]。可见,孔子“有教无类”破除了教育的贵贱、尊卑差别,蕴含了教育应当公平的思想。
在教育公平的基础上,孔子因材施教,取得了精英教育的成果。在施教过程中,孔子并不是笼统对待学生。孔子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语上也。”(《论语·雍也》)也就是说,教育的对象不同,教授的内容也不一样。因此,施教的第一步必须要了解弟子,因为“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论语·学而》)。“知人”就是要了解教育的对象,所以,孔子“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论语·为政》),“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治长》),通过这些途径来观察与了解弟子们。这使他在教学中能发现弟子们不同的性格、志趣和能力,例如,“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论语·先进》),这就是孔子“知人”的体现。孔子在教育弟子的时候,能充分体察弟子们的优缺点,适时地对他们做出不同的评价与教诲,以使不同品性的弟子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孔子说“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论语·先进》)。冉有行为不果决,所以孔子鼓励他积极行动;子路行动力比较强但遇事冲动,所以孔子引导他要处事冷静。因此,孔子的弟子具有鲜明的性格特点与才能,例如,“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论语·公治长》)。在孔子的弟子中,德行高尚的有颜渊、闵子骞、冉伯牛和仲弓,语言能力突出的有宰我、子贡,政事能力强的有冉有、季路,熟悉古代文献典籍的有子游、子夏,这是孔子教育的成功之处。
三、孔门师生互动与大学和谐教学状态的生成
大学教育在本质上是大学师生之间的特殊交往过程。“师生关系是教育活动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师生关系就是教育本身的表现方式。”[23]作为学生,我们都有过相同的经验,即如果不喜欢某位老师,那么很难对那位老师教授的课程提起兴趣,作为老师,对学习积极的学生一定更为垂青,这都是人之常情。大学教育的质量往往会受到师生之间互动方式、相关关系的深刻影响。然而,随着教育观念的转变与现代教学手段日新月异,大学师生关系的疏离却越发明显,教师与学生“止步于课堂”“相见不相识”的现象越来越常见,梅贻琦先生提倡的“从游”却越来越少。疏离淡薄的师生交流、情感互动、精神共振导致了教学热情的缺失与教研水平的低下,阻碍了“一流”的产生。因此,大学师生间需要形成一种和谐的教学状态,“在完满的师生关系中,教师和学生双方在精神的理解和沟通中获得了新的经验,获得精神的扩展,在交往中,各自都接纳了对方,构成了双方之间的精神交流,教师才能真正成为学生发展的引路人。在教育性的师生关系中,教育才是完整的教育”[24]。这样才能产生一流的教学科研成果,进而助力一流学科与一流大学的产生。
(一)平等积极互动,形成开放的教学氛围
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教育学专著《学记》记述了这样的一种教学状态:“今之教者,呻其占毕,多其讯言,及于数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其施之也悖,其求之也佛。夫然,故隐其学而疾其师,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教之不刑,其此之由乎!”[25]意思是:现在的老师教学,总是照本宣科,让学生去死记硬背,上课的时候老师满堂灌,忙着赶教学进度却不考虑学生的学习有没有巩固,不调动学生学习的自主性,也不发挥学生的聪明才智。采取的教学手段既不适用于教学原则,向学生提出的要求也没有从实际出发。这样子,只能使学生对学习产生厌恶,对老师内心生怨,认为学习很难,但是却无法知道学习的好处。即使勉强结业了,学到的东西也会很快遗忘,教学收不到应有的效果,原因就在于此吧。两千年前的教育学著作,其记载的现象难道不像今日大学课堂的常态吗?!巴西学者弗莱雷曾生动地总结了这样的灌输式教育:“教师思考,学生被考虑;教师讲,学生听——温顺地听;教师做出并将选择强加于学生,学生惟命是从;教师选择学习内容,学生(没人征求其意见)适应学习内容;教师把自己作为学生自由的对立面而建立起来的专业权威与知识权威混为一淡。”[26]这样的教学氛围中,学生感觉不到关注,求学的动机受到压抑,是一种缺乏互动的低效率教育。大学的教学科研,必须是交互性、碰撞性的,在师生的交往中产生追寻真理的思想火花,从而产生出卓越的教学科研成果。大学的精英教育,则更是如此,它应当是精英与精英之间的对话交流与合作学习。但我们目前的大学教育中,师生之间广泛的对话与深层次的交流还较为缺乏。比如说大学的讲座,它形成了讲授之后提问反馈的传统,这使学生得到表达自己观点、教师进行集中解答的机会,这样的问答环节经常成为讲座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个部分,因为在自由的交流中,学生与教师之间常常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但在大多数课堂上,教师讲授的时间占到了绝大多数甚至是全部,学生发问、教师解答的交互学习却并不十分常见。
互动中的对话是教育的基本途径之一,对话关系被认为是师生关系的基本类型。《论语》共有492章,其中不仅有孔子的言说,还有多位弟子的观点,他们师生对话、生生对话多达上百章,内容广涉学习、孝道、政事、德行等方面。弟子与孔子一起“上课,就是陪老师聊天。或者坐屋里,东拉西扯;或者在户外,边走边聊”。[27]孔子的弟子有所疑问,则向孔子直接求教,如还有疑惑,则不停追问。例如,“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问孔子“无违”是何意,孔子说“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孟武伯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父母唯其疾之忧”。“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论语·为政》)在以上对话中,孔子对五位弟子关于“孝”的问题作出了不同回答,每一个回答都有独特的见解在其中,都能够使弟子们获得不同的启发。我们甚至还能想象到五名弟子在孔子身边提问与讨论的生动场景。若非如此,也不会有《论语》这一部由师生的共同智慧产生的经典了。
在大学教育中,具有对话精神的师生交往,教师不仅应关注学生知识技能的发展,也要关注他们的身心健康以及良好品质、学习习惯等各方面的和谐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形成的教学氛围将使学生消除与老师的疏离感,产生发问的勇气,与老师一起探究学问,从而产生良好教学效果。
(二)育人宽严相济,养成教师的人格魅力
孔子将勤奋与自省作为师生的行动准则,严厉责备怠惰的弟子。孔子有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论语·阳货》)的闲散生活的贬斥,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的教诲。宰予是孔门的著名弟子之一,以能言善辩著称,但当孔子知道宰予大白天睡觉的时候,还是严厉责备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论语·为政》)。孔子希望自己与弟子们能够时刻保持自省,“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或“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孔子的自省思想对弟子们产生了积极的影响,曾子就曾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
孔子吸引了那么多弟子前去求学,绝不仅仅在于他身通六艺,熟读典籍,更在于他的人格魅力。第一,孔子思想开明,与弟子感情深厚。“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子罕》)意思是孔子“不悬空猜测,不绝对肯定,不拘泥固执,不唯我独是”[28]。孔子对后生晚辈有着期望与宽容。例如,孔子认为:“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论语·子罕》)孔子对年轻人重视且尊重,鼓励他们超越年长一代,展现了孔子的自省精神以及对年轻人的关爱与博大的胸怀。作为一位老师,孔子自己表明:“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孔子相信,面临着仁德,就是老师在面前,也不需要谦让。这句话与亚里士多德说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一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子路就是孔子的弟子中敢于质疑老师的人。《论语》载孔子曾经和卫国夫人南子(据说是一个放荡之人)见过面,弟子子路知道后心生怀疑而不高兴,孔子急忙为自己辩白“予所否者,天厌之!”他“对天发誓以表白自己,和今天的人一样,神态可掬”。[29]子路之所以不悦,是因为爱惜老师的名誉;孔子之所以急急为自己剖白,除爱惜自身名誉之外,也是爱惜自己在弟子心目中的形象。孔门师生情深,由此可见一斑。第二,孔子以人格魅力影响着他的弟子们。他相信“德不孤,必有邻”(《论语·里仁》)。孔子的弟子子路性情粗鄙,好勇逞强,在没有成为孔子弟子之前,曾经欺侮过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30]此后子路经常跟随孔子出游各地,尽心随侍左右。颜渊赞颂自己的老师孔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论语·子罕》)“欲罢不能”一词形象地道出了颜渊对老师孔子的崇敬,展示了学习渐入佳境的良好状态。另外,子贡也称赞老师“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论语·学而》)。孔子本人“述而不作”,却有那么多弟子记住了他的言行思想,并将其记录为《论语》传之于世,因此,《论语》的思想精华不仅仅是孔子个人的智慧结晶,而是孔门师生集体的智慧结晶。如果没有师徒之间的深厚情谊,这一宝贵的文化资源不可能被传承下来,这正是“其身正,不令而行”(《论语·子路》)的明证。正如《学记》所说:“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31]孔子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将弟子们凝聚在一起,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仅这一点,就值得我们今日的大学教育所学习。教师人格魅力包含着渊博的知识、敏捷的思维、高尚的师德与充实的精神世界等要素,因此,人格魅力的养成并非朝夕之功。大学教师要想成为一流的教师,除了需要有健全的身心为基础,还必须在教学生涯中保持终身学习、终身修养的习惯,才能达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状态,才能从职业中获得价值感,并为之终身耕耘,最终成为一流的教师,使学生“安其学而亲其师……虽离师辅而不反也”[32],对学生产生持久的影响力与学术科研的驱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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