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 跑
2018-02-24廖献红
廖献红
1
在一溜十多台的跑步机上,那些脚踏履带,气宇轩昂,精神十足的跑者,望去仿佛一群夜盗在身后追赶似的。手机绑在臂袋上,耳朵塞着塞子,多半是年轻男女,听着歌双眼半睁半闭,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儿。也有一些胖子慢慢地一边走一边呼哧呼哧喘气,两肩无力下垂,一看便知苦痛不堪,也许一周前刚刚检查出“三高”,主治医师竭力劝告每天坚持体育锻炼。
我似乎算“高龄”了。第一次,在跑步机上,我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肉身如此之重,而且越来越重。灯光太亮了,世界的喧嚣被挡在门外,室内又有另一番热闹。快节奏的伴跑音乐让人激情亢奋。我浊重地喘息,眼盯着面前仪表盘上不断追赶跳动的数字。这不断跳动的数字引领我的意志集中在一个点上:超越。我的速度先由每小时4公里加到6,再加到7,到8,到9,到10,到12,持续十来分钟后,喘气越来越急,肉身更是越来越重。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愿意承认是年龄的原因。因为在日常工作生活中,自己还未有过躯体渐趋衰弱的感觉。然而任凭如何否认它漠视它,快速运送我脚步的履带让我不能再坚持,不得不将速度逐渐降下来,12,11,10,8,6,最终停留在4上休息慢走。数字一步又一步后退,又一步又一步慢慢上升,如此这番轮换着。直到自己累得不能再坚持下去,才在一旁的椅上坐下休息。
偶尔,我也会抬头打量前方褐色玻璃里那个喘气的身体。156厘米,54公斤,健康的亮皮肤。乳房盛在优质乳胶胸罩里,健康挺拔。小腹平坦,结实饱满的臀和大腿,弯曲的力道和弹性。半孤形状的小腿肚曾让我在穿裙子时感到羞惭,但此时它饱蘸着力量,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呼吸。基因就是这样强大。我承接了母亲的粗腿,我也将这一稳健的底盘遗传给女儿。粗壮的小腿和结实的臀,此时稳稳地托住奔跑的身体。它是警醒的,也是敏感的,它像一只小兽,有一种特别狠的倔犟气息,隐忍、含蓄,又随时可能爆发。相比十五年前刚进城谋生的四十五公斤,那单薄的身影,全身上下满是硌手的筋骨,有棱有角的性格,尖尖的下巴,冷漠的瓜子脸。滚烫的灵魂,也是柔软的。那个时候的神经是脆弱而敏感的。十五年中我的脸变圆了,下巴圆了,人也变圆滑了。讲的话走心的少了,走流量的多了。在领导面前唯唯诺诺的多了,个人见解的少了。身体增加的五公斤,它有脂肪,也有肌肉,更有某种历练慢慢积累的生命之重。
脚踏在电动皮带转速的跑道上,我潜心倾听着令人激情澎湃又心平气和的伴跑音乐。我一遍一遍地把遥远的、几乎遗忘在岁月深处的时光一一擦亮,发生在我身上的形形色色的事情,便點点滴滴地苏醒过来。我不断地看见自己,打捞自己,重新面对过往,艰辛与幸福,我要确认,我是自始至终都是没有变的那个人。
2
或许,奔跑对我来说,不独是有益的体育锻炼,还是有效的隐喻。
少年时,每到夏收夏种“双抢”,全家出动。割禾打谷,犁耙插秧。山里的季节感强,那是与时间赛跑的高强度体力活。瘦小的我跟在父亲和母亲的身后,踩着沉重的打谷机,弯腰割禾,瘠背被太阳灼得滚烫,我将头上的草帽捆在背上遮挡也无济于事。稻子不断在后退,倒下,而我们却深入这盛夏的深渊。这是一场苦役。收获下的谷子黄灿灿地晾晒在村中的谷坪上。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突然,厚厚的云层从山那边飘来,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听见父亲在田头大喊:快回家收谷子,快去收谷子……我和哥哥姐姐立即丢下手中的禾,拔腿一阵奔跑。我们穿过田埂,穿过小路,仿佛一束秘密追光紧跟着我们,它裹挟着我们直奔晒谷场的那片金黄,血液的速度,喘息,骨子里的信念,就是尽快在阵雨来之前抵达晒谷场。哥哥刮笼成堆、姐姐拿扫把、我负责撮进箩筐,一阵忙活。来不及挑进屋的谷子便用塑料簿膜掩盖起来。有时能抢在雨前收拾停当,有时雨水对我们不管不顾,照淋不误。一场短暂的雨下了一阵,那是一阵让身体恰到好处地冷却下来的雨,可谷子却被淋湿。细细的雨,下了一阵,便仿佛还有急事要办似的,就这么转身而去了,甚至来不及回眸一顾。于是那永恒的、毫无遮挡的太阳,又火辣辣地灼照大地。这简单易懂的天候中,你找不到难解之处和含混模糊,既无比喻亦无象征。我们只好扫走晒坪上的水,待谷坪干后继续晾晒谷子。日长月久,练就了我奔跑的速度和耐力。而那一望无际的稻田,那浓绿的,也是金黄的田野,可以一下子将一个人彻底淹没。所有的奔跑,呐喊,吆喝,所有的意志都是变成徒劳。那雨水,那太阳,任性得让人生畏,绝望。整整一个七月,十四五岁的我充当了家中“双抢”主力。我不敢再与那片被汗水浸泡的田野对视,因为它知道,我不愿意做一个农民。啊,我是土地的背叛者。
十九岁,我逃离了家乡的田野,来到洛清江上游的一个叫西岸村的教学点教书。村庄掩映在大山中,离镇上有二十多里山路,遥远而安静,仿佛永恒。每次去那所小学都要从幽兰火车站坐车到大端河火车站,下车后走上半个小时的山路,再坐木船横过一条大河才能抵达。在山村里教书的日子是重复的,也是没有界限的,在这一天和下一天,这一刻和下一刻。没有声音,没有风,除了阳光在身上引起的微暖,什么都没有。恍若真空的寂静,令人感觉不到日光的移动。不需要再在阵雨来临之前奔跑抢收谷子,我多余的精力没地方承载,我的青春大把大把地被荒芜,我的激情无处安放,于是常常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跑啊跑,我想奔跑,我要奔跑,却是迷茫的奔跑。
那年冬天,我经历了一个人在生死边缘与命运较量,在激烈地挣扎中,生命的壮美与悲凉让人战栗。而我,真正看清了自己,并开始认知真实的世界。
那天,学生娟子的奶奶90高龄寿终。我常到娟子家搭伙吃饭,奶奶给予诸多照顾。等到傍晚时分,奶奶入殓完毕,挽帐搭好灵堂布置妥当,我按习俗才给奶奶烧了香纸奉上奠仪。可下午六点临时得到通知第二天要到乡里参加毕业班总复习辅导班,我必须在头晚赶到镇上住夜。这时那趟南下的火车已差不多到点了,我急忙赶往车站。冬天的夜来的比较早,幕色逐渐织成一床无形的轻纱包裹着山村,我狂跑着来到码头,催促摆渡人送我到对岸。我一路向车站跑去。在离站台约500米之时,绿皮火车呼啸着进站了。我急忙穿过两道铁轨,来不及买车票,跑上站台,但我的速度还是赶不上火车。火车只在站台上停留不到一分钟又徐徐启动了。我急了。这时,车门还没关上,女列车员看到奔跑的我,便招手拉我上车,我满以为我的速度可以跟得上刚启动的火车。当我将右脚踏上去时,车速逐渐加快起来,我来不及踏上左脚,火车重重地将我甩到月台底,头和上半身倒栽在铁轨旁,双脚搭在高高的站台上。当时,我惊愕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发现有一股力量把我往下拖,我仿佛碰到死神冰冷的手。当时我只有一个意念:我不能死,我要爬起来!可不断加快车速,形成的巨大风力将我拽向车轮边。我听到了车轮摩擦着铁轨发出刺耳的咣当咣当声,阴森,冰冷,散发出铁腥的气息。可是,我怎么挣扎也爬不起来,这下完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青年一个箭步奔过来,拽住我的胳膊,奋力地把我拖上站台。几分钟后我才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我,还活着,不缺胳膊不少腿地活着,甚至连皮毛都未受到一丁点儿伤!惊魂未定的我,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这时,在不远处目睹这惊险画面的一中年男子高声地说:“你这个妹崽,你家的祖坟葬得好啊,葬得高啊!”
一些不熟悉的人围了上来,大家关切地问我是不是受伤了,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我没有回答,劫后余生的我仰望苍穹,任眼泪长流。无助、悲痛、恐惧。我无比痛恨那个列车员,她为了私自收取我两块钱的补票费,试图伸手拉我踏上车(在小站,无需检票也可上车,收钱补票没给票,一些列车员干着这样的勾当捞取外快)。假如,假如我不被男青年拉起,难道我十九岁的生命只值这两块钱么?假如,我不被拉起来,我的生命毫无悬念地永远定格在十九了。我不敢再往下假如了。我惧怕死亡,更不甘心在生命充满阳光、富有生机的时候与它相遇。
良久,我站起来,朝着河边跑去。那个夜晚,寒冷的冬夜,月亮升起来,月色清澈如水,似乎掬一捧就可以洗手。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我似乎具备了飞翔的力量。我先沿着铁路跑到田埂,再沿着田埂跑到码头。风在江面上呜咽着吹过来,打着旋,然后钻进我的衣领凉飕飕的。摆渡人又将我送到河对岸,我跑上码头,跑到学校操场转圈,又跑出学校。耳边是树叶飒飒的风声,我似乎在练就与火车赛跑的速度,备战下一次的冲刺突围。直到筋疲力尽摔倒在地。
第二天,娟子的奶奶出殡。奶奶是享了高寿的。她的寿终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悲戚和惋惜。在村庄,这样的葬礼其实是另一种狂欢。挽联是用红纸而不是白纸写就。主家为前来吊唁的人们每人准备一只寿碗,意为吃了这家的饭,长命百岁,无疾终老。人们沐浴在这样的葬礼中,让灵魂与死神坦然对视,去唱颂它,去祝福自己的今生和来世。然而,头一晚心惊肉跳的亲身经历,与此时眼前的五彩斑澜的幡旗,盘旋在头顶上震耳欲聋的哀乐声,夹杂在一起,五味杂陈的情愫涌动我全身。假如,假如昨晚我再也不能回来了,是否也会有这样的爆竹铺路,给亡灵一路排场?亦或更为沉重?心惊肉跳的脆响过后,一地浓香,一地碎红,散发着招魂般的死亡气息,在我仅有的十九年的人生经验中,是多么的恐怖啊。这一次,我真切感知什么叫死亡。那么近,那么真实,那么痛彻心扉。
我猜不透了,死亡对于某个生命来说,到底有着怎样的命定和秩序?
我要想尽办法奔到高处。我要逃离这个小山村。可我能跑到哪儿去?就连集镇上的小學,离我都是那么遥不可及。与村里的小姐妹们南下打工,我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勇气离开。在这山村校园里,老师们的性格都清澈如水,大家几乎没有秘密,快乐和愤怒简单而直接,所有人最大的人生奔头也只是转为公办教师,在限死的人生跑道上周而复始,周而复始。之后的每个清晨,在山村的小土屋里醒来,我都踌躇满志握紧拳头立下诤诤誓言人生要有所改变。可是,突破口在哪里?路径又在哪里?
一天,民办老师罗校长从乡中心校开会回来,丢给我一份报纸,上面刊登广西电大招收新闻大专班的招生启事。我心里一阵激荡。这会是我奔跑的突破口吗?来不及多想和权衡,我到县城报了名。暗地里准备着参加当年的成人高考。一切如我所愿。我顺利拿到广西电大新闻系函授大专班的录取通知书。总算盼到函授班开学了。那天,我趁办公室只有我和校长时,悄悄将录取通知书递给校长看。年过半百的校长戴上眼镜,认真看着我递过去的簿簿纸张,点了一下头。我立即又递上了一张请假条,校长没有抬头,立即在纸上刷刷地签了字。看到校长如此爽快,我的胆子又大了些,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五百元借条又摆在他面前。这时,他抬起头了,从老花眼镜片上瞅着我,正要开口说什么,我立即抢着说:“今后从我的工资扣还吧!”校长没有说什么,又是刷刷地签了字。想必,他是知道我心思的。
那年,我第一次一个人奔赴首府南宁面授。在西大校园培训楼的招待所安顿下来。扭开电视,映入眼帘的是北京奥运会申办成功了。我看到中央电视台在莫斯科直播演播室里报道了北京申奥成功。这些平时不苟言笑的主持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激情,高声叫喊、手舞足蹈。此时的西大校园,年轻的学子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庆祝申奥成功。这真是值得全国人民高兴的事。而在我的村庄,我的校园,这样振奋人心的事怎么就离我们那么遥远?放牛的孩子只关心牛还在不在吃草,中年人只关心傍晚赶回家的牛是不是吃饱了,仅此而已。城市,所展现给一个山村教师的形象就是这样一种明确的阶层与距离。
十天的课程,给我的奔跑指向了另一条跑道。当时老师讲的内容我忘记了,但有一点是,写作可以改变自己的工作际遇和生活。老师还以自己的经历为例子。学习结束,我回到山村小学,依然夜跑,并开始学习新闻写作。在愈跑愈勇的黑夜里,我企图攥着对城市的向往,一次次尝试对迷茫人生的突围,自我警醒、激励,以及重申对未来的希望。我的命,跑不过火车,但还是属于奔跑,属于有体积、有重量,迎面飞奔撞痛青春的奔跑。奔跑还要继续。
多少年后,每当火车载着我远行,在漆黑的夜晚疾驰,车头的灯光闪烁,这多像燃烧着自己痛得使劲奔跑啊。这个画面会立即让我想起那段青春苦涩的日子。我不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根被冲上海滩的漂流木,洛清江方向吹过来的飓风,摇曳着松树的梢头,沙沙作响。忆起那次奔跑,我竟激动得双手在键盘上抖动,有泪涌出。
3
忆起所有关于奔跑的旧事,我不得不提到我婴儿时期的孩子。
孩子刚满三个月,正逢春季学期开学。学校请不了老师代课。校领导便让我提前结束产假。家婆家远在广东农村,家里三四个小孩需要照顾,离不开。母亲也抽不开身。我请不起保姆,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我上课的学校离宿舍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三道铁轨、村中一条小路,再穿过一条田埂路,正常速度的步行约十五分钟。每当我与孩子父亲的课不能错开时,我便将襁褓中的孩子放在床上。上课一结束,我便一路奔跑,十五分钟的路程,我跑起来最多也只用三四分钟。村庄里的人不明白,刚刚生过孩子的小廖老师为何一天跑上跑下好几回合。他们看我的眼神也狐疑起来。我无暇向他们解释,生怕床上的孩子醒来不见我时害怕哭闹。然而,我的孩子一点都不害怕。睡醒了,自己看着床头灯啃啃指头手舞足蹈一番,只要房门一响,她便机灵地转动着眼睛,寻找发出响声的地方,待我奔到她面前时,迎接我的是欢快的微笑。每每此时,我都被感动得泪眼涟涟,似乎她已懂得为娘的艰辛了。
发现孩子喜欢床头那盏绿色的光亮,是在某一个夜晚。突然停电,孩子在睡前看不到那盏台灯而嗷嗷大哭,不肯睡觉,我读不懂孩子的内心,以为她饿了,可喂奶也不肯吃。我不得不抱起来拍拍游游。深夜来电了。床头那盏灯亮起来,孩子哭声也就停止了,安静入睡。这时,我才明白,孩子怕黑,有灯光就有安全;有灯光,就感觉到父母在身边。这样好了,我去上课时,我将孩子放在床上独睡,拧开台灯,绿色的灯光下,孩子以为我就一直在她身边。她眼盯着那个柔和的绿色灯泡,手舞足蹈一阵后,便甜甜地睡去。这样的日子持续两个月。而我并不知道隐藏着一种风险。
孩子九个月大时,一天我带着她坐火车。她在我的膝上不停地跳跃咯咯直笑,黑浆的皮肤结结实实,引来了不少注视的目光。坐在旁边一个约四十来岁的大姐,忍不住要抱玩一下我的孩子。我大方的将孩子递过去。几分钟后,大姐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她猛然拍了我一巴掌,说:“你看,你孩子的眼珠,看一个地方时,两个珠子同时靠在中间,转动后又同时靠往两边,眼珠不正常啵。”大姐语气肯定地说:“这是‘对子眼的前兆!”接着,她又说,“你是不是经常给她定定的看一样东西?”我说,“是呀。我在床头放着一盏台灯,她喜爱看那盏灯。”素昧平生的大姐这一巴掌这一番话,果然让我心惊不已!
我满以为我辛勤的奔跑,既可以带好女儿,又可兼顾另一拨孩子的学业。只要孩子不哭不闹,就是带得好孩子了。这样的想法多么浅薄而又愚蠢啊。我急迫地问:“阿姐,还可以矫正吗?”大姐一边认真瞅着孩子的眼睛,一边说:“应该还来得及,你要将她爱看的东西,经常变换位置,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的眼珠多转动”。回到家后,我不敢大大咧咧了。如果是因为我的无知让孩子的眼睛成了残疾,那岂不是让我愧疚一辈子!我再也不敢将孩子独自放在床上了。我和她父亲也尽量错开上课时间,轮流照看她。每天将放在床头的台灯变换着位置,注意观察她的眼神,想方设法让她自然地转动眼珠。一个月过去,二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孩子看东西时,眼珠不再相对了。到医院检查时,一切正常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4
二十七岁那年,我只身来到城里,成为了一名奔跑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编外记者,一个“新闻民工”。我奔跑在各个新闻现场,记录着这个城市每天发生的新闻。只要有线索,我就奔跑出发,靠上去、搞清楚、记录它。然而奔跑让我又一次真实地闻到死亡的味道。
2005年“6·19”洪灾。百年不遇。我在电视台做记者。洪峰过后的第二天,雨晴了,我自告奋勇,与新华社记者到受灾最严重的泥桥村和大正村采访。洪水阻断了村里与外界唯一的通道,我们穿上救生衣扛着摄像设备坐冲锋舟进村。拍摄完泥桥村小学灾民安置点,又坐冲锋舟进大正村。红色的冲锋舟在宽阔的洛清江上行驶,是那么渺小和单薄,上游漂来的树枝垃圾一堆一堆的。突然一个急浪夹着一根木头打来,小小的冲锋舟打了一个趔趄,撞上了雒容大桥桥墩上。我本能护住摄像机,心被提到嗓子眼。快到大正村时,我扛着摄像机站起来要拍摄河岸边倒塌的泥房,没有发现不远处低低地横在河面上的一条电线。突然,驾驶员大声地喊道:记者,快蹲下,电线!我急忙蹲下将脖子缩进船舱内,电线从我头顶呼地过去了。好险啊,如果来不及蹲下,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在人们的生命中,又何偿不处处暗藏灾难和凶险?有人在家里待着被邻居失火烧死,有人在人行道上散步却葬身于醉驾者的车轮下,载着300多人马航MH370也会无端地消失得无踪无影……而我在奔跑中多次的遇到的凶险竟都能化险为夷,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进入四十,我终于能喘口气儿了。在人生路上,我好歹算是跑过了那一段段陡峭的跑道,走进了开阔的职场,把奔跑转移到了练身房,把为生存奔跑变为为健康奔跑。我敞开胸怀呼吸那紧凑坚韧的空气,奔跑时的喜悦重新苏醒过来。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我下了决心:继续奔跑与写作。而此时的写作,只想呈现所遇到许多人和事,以及诸多感触,让疲惫的灵魂找到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