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遇上红玫瑰

锦上

遇上苏紫仪之前，唐韫是个心思澄明的17岁男生。他每天做点方程式，间或租一本金庸的小说来看，或者和同学去篮球场打一场球，虽然总是投不准篮，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嘻嘻哈哈就过了。

遇上苏紫仪，是在一场球赛后，唐韫发觉前面惯常空着的座位竟然坐了个女生。女生转身，很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苏紫仪。”她的眼睛因为笑意而弯起，嘴角微微上翘，穿了件缀珠泡泡裙，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小公主。

那个瞬间，唐韫的脑子有点嗡嗡作响，他怀疑是刚才被篮球砸中眉骨的原因。后来，他渐渐知道，苏紫仪是艺术生，为了高考，来到这所以升学率高著称的高中，恶补文化课。和所有学艺术的女孩子一样，苏紫仪漂亮、文艺、优雅，除了学习不好之外。

那时，唐韫已经在看《天龙八部》了，看到阿紫出场，他在心中默念，阿紫，阿紫，念了几遍，竟变成了苏紫仪。他的脸有微微的灼烧感，他看书中的阿紫，心中转念，恨不能自己是那个乔峰，被阿紫暗恋的乔峰。

可是，乔峰是大侠啊，武功盖世，英姿挺拔，而自己不过1.70米的个子，投篮也总不准。更要命的是，自己还戴着像酒瓶底一样的厚眼镜。你见过戴眼镜的乔峰吗？想到这儿，唐韫有点郁闷。

可是阿紫也要行走江湖，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吧，就像苏紫仪也有做不出作业的时候，比如数学课前，她扭过头，对唐韫说：“拜托，看看你的作业啊！”唐韫有些激动，双手把作业本奉上。苏紫仪很快抄完了，递回来的时候，不忘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唐韫不知怎的，就想起救阿紫于危难的乔峰，一下子觉得自己很高大。

什么事情，做得多了，就成了习惯。苏紫仪习惯了在课前问唐韫要作业，借口如下：我昨晚感冒倒头就睡直到天明：我的课本被家里的狗狗叼走了：我手指疼得厉害捏不住笔……凡此种种，怕能编成一本书了。而唐韫来者不拒，干净、整齐，计算严密的方程式，是典型理科男生的手笔，因为他知道苏紫仪会借去看，所以写得更用心。

唐韫希望苏紫仪能和他说点别的，比如篮球。唐韫想告诉苏紫仪，“我会打篮球，你愿意来看吗？”没等他告诉苏紫仪，就发现苏紫仪自己跑到了篮球场。他窃喜，刚想喊，却发现，苏紫仪朝篮球队长阿明身边走过去。唐韫的嘴巴知趣地闭上了。

整场比赛，唐韫很拼命，他上蹿下跳，希望多抢几个篮板，却都失败了。不能怪他啊，面对1.87米的阿明，唐韫的身形显然有点袖珍。幸运女神并没有因为唐韫的苦心而眷顾他。相反，女神的手把球不偏不倚地送向了他的前额。唐韫本能地一躲，啪——眼镜掉了。他像一个久居地下的鼹鼠一样，摸索着去捡眼镜，再摸索着用创可贴把断开的眼镜腿粘起来。他摸索着戴上眼镜，才看清眼前的场景。苏紫仪伏在阿明的肩上，哈哈大笑：“喂，你就像一个鼹鼠。”

“是吧。”唐韫点点头，这时有风吹来，刮起额上细细的汗，他感到一点凉意。他擦了一下汗，努力给苏紫仪一个灿烂的笑脸，其实心中在想：我是如何从乔峰变成鼹鼠的。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有点落寞。他记起幼时看的捷克动画片《鼹鼠的故事》，一下子明白了故事里的鼹鼠为何总有淡淡的忧愁。

苏紫仪并没因那句话向他道歉，仍旧一如既往地问唐韫借作业，没心没肺的样子。周末晚自习，大家都人心惶惶的，商量着怎么去玩。苏紫仪扭过身，对唐韫说：“帮帮忙，我今天去声乐老师那里练琴，你替我把作业做了吧。”唐韫想，这样不好吧。却不知道怎么拒绝，唯唯诺诺间，苏紫仪的作业本就塞到他手里了。

唐韫留在教室，一直到很晚，做完了双份作业，看着规整的方程式，心中很有成就感。他想象着明天的苏紫仪，一定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吧！想到这里，他很开心。唐韫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就拐到KFC买了个汉堡。猛然地，他依稀听闻有人唤他的名字。

“那个唐韫啊，傻傻的鼹鼠。”一个女孩儿娇憨地说着，带着哧哧的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每天问他要作业的女生。他循着声音看去，苏紫仪正和一个男生说笑，那个男生，是阿明。

隔了很多张椅子，很多个彩色气球，很多个汉堡和薯条，唐韫清楚地看到苏紫仪和阿明并排坐着。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不好意思。他把苏紫仪的作业本掏出来，给她发了短信你的作业做完了，在临窗的桌上放着。然后，在苏紫仪掏手机的间隙，他低着头，匆匆离开了KFC。

唐韫没有向任何人提及在KFC看到的一幕，只是当苏紫仪再问他借作业的时候，他拒绝了。他轻轻地摇头，任凭眼前的女孩笑、撅嘴、摆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他读《天龙八部》，游坦之已经出场，那是个无比爱慕阿紫的少年，任她欺他骗他利用他，他却甘之如饴。读到这里，唐韫不由心中一紧，傻气的少年，捧着已经变味的爱慕，赠予并不懂得的人啊！

再后来，高考了，苏紫仪因为是艺术生提前离校了。唐韫后来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他在同学录上看到了苏紫仪的照片，他细细凝视照片上的女孩，这个和他的17岁有千丝万缕关联的女生。她的脸有点大，两只眼睛也不太对称，嘴角带着婴儿肥。总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奇怪，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那个7月，唐韫换了发型，买了新的黑框眼镜，穿着宽大的球衫，酷酷的样子，甚至有点像晒黑后的古天乐。他照样投不准篮，却有小女生在旁边给他呐喊。恍然间，时间好像和他玩了一个游戏，他觉得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以为是某人很美而爱慕她吗？不，不是的，只是因为你遇上她的时间太美了。

那时，你是个心思澄明的17岁男生，一切欣欣向荣，蓬勃的青春在球衫下暗涌。此时，若你恰好遇上某个人，很容易生出爱恋的情绪。

少年遇上红玫瑰，那种欣喜、爱慕、依依不舍，不是因为玫瑰多么特别，只是因为少年真的真的很年轻呀。一定要过一段时间，他才会明白，当初自己遇上的，不过是很普通的玫瑰花。而真正的爱慕，也不是委屈、被欺骗、自甘低下，而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节制而有分寸，从容而有力量。那时，他就长大了。

想到這里，唐韫顿觉释然。啪！他一记跳投，如你所料，他又没投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夏日正长，树绿蝉鸣，而青春，才刚刚开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