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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啼笑因缘》中的戏曲叙事*

2018-02-23

学语文 2018年5期
关键词:张恨水手绢小动作

作为终身痴迷于戏曲的通俗小说大家,张恨水不仅喜爱看戏听戏、时常登台客串演出,还将这种痴迷延伸到小说创作领域。在《啼笑因缘》中,张恨水将戏曲元素融入小说创作,形成独特的戏曲叙事,使小说在充满戏曲艺术魅力的同时又具有传统文化内蕴。《啼笑因缘》中的戏曲叙事包括三个层面:运用“戏中戏”结构来预叙小说情节及人物命运;运用戏曲创作中的巧合、误会、虚实手法来设置小说情节;运用戏曲唱词、戏曲表演道具、小动作等来塑造人物,揭示人物的性格及心理。

张恨水对于各种戏曲曲目非常熟悉,《啼笑因缘》中他将戏剧的“戏中戏”结构运用到小说叙事中,通过舞台上表演的戏曲来预叙小说情节,形成戏曲与小说的互文。小说第十九回,何丽娜邀请樊家树看戏,两出戏分别为《审头刺汤》与《能仁寺》。《审头刺汤》为京剧《一捧雪》中的一折,讲述明嘉靖年间,汤勤贪恋太仆寺卿莫怀古小妾雪艳的美貌,以怨报德,以“一捧雪”杯为由陷害曾举荐过他的莫怀古。莫怀古被下令就地斩首,由于莫仆莫成的相貌与莫怀古相似,莫成挺身代死。汤勤验人头为假,而陆炳坚持是真。后陆炳看破汤勤本意,将雪艳断给汤勤为妾,汤勤才不追究人头真假一事。陆炳授意雪艳刺汤,洞房中汤勤被灌醉,雪艳刺死汤勤后自尽。这折戏中,莫怀古主仆相貌相似与何丽娜、沈凤喜相貌相似构成一种呼应,而雪艳嫁与汤勤为妾再刺汤的情节同样与关秀姑佯装答应嫁给刘德柱再寻机刺死他的情节大体一致,不同的是秀姑的刺杀是一种主动的行为而非他人授意,且在刺杀成功后也未选择自杀,从而使这一形象更具积极色彩。另外,《能仁寺》又名《悦来店》,情节取自《儿女英雄传》。该剧主要讲述安公子被恶僧绑缚欲杀,何玉凤出手相救,杀死寺中余党,救出安公子及被抢农家女张金凤后并代安张二人做媒。何玉凤这一形象明显影射关秀姑,都是武功高强、具有侠义精神的侠女,也都具有成人之美的豁达与大度。樊何二人台下看戏,台上正演出何玉凤“举着刀和安公子张金凤作媒”,[1]这其实是暗示秀姑后来有意撮合樊何的行为。可见,张恨水写樊何二人看这两出戏是有用意的,两出戏恰好与秀姑的刺杀、撮合等行为相呼应,而在两人看戏之时,另一边同时发生秀姑的刺杀事件。戏曲与小说构成一种互文,预叙了情节的发展,增强了小说的表现力。

戏曲情节向来追求出奇,所谓“非奇不传”,李渔认为:“古人呼剧本为传奇者,因其事甚奇特,未经人见而传之,是以得名,可见非奇不传。”[2]在其论著《闲情偶寄》中,李渔对戏曲创作提出了七个方面规范,其中“脱窠臼”就是强调戏曲创作要具有新奇性。由于戏曲受时间、空间以及舞台等条件的限制,为了追求“奇”的艺术效果,就要求故事情节紧凑集中,故而,戏曲中大量运用巧合、误会、虚实等表现手法来组织剧情。张恨水的小说好看吸引人,很大程度上在于张恨水能娴熟运用巧合、误会、虚实等戏曲手法营造小说之“奇”。《啼笑因缘》中,沈凤喜与何丽娜长得十分相像,这一巧合为之后樊沈何三人的情感纠葛埋下伏笔,很多误会由此产生。由于沈何二人长相相似,故由沈凤喜赠与樊家树的照片引发了陶伯和夫妇以及双方家长的一系列误会,所谓错上加错,越巧越错,然而这样的误会却使樊沈恋情在最初得以顺利发展,与此同时也使得樊何二人得以进一步接触、了解并最终结合。张恨水小说特别善于运用各种误会来制造情节的跌宕起伏,尤其是描写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总是因误会而多波折。与此同时,张恨水的小说创作还吸收了戏曲“删繁就简,以少胜多”[3]的写意性特征,讲究小说创作的“留白”,注重情节虚写,使小说简洁精妙又韵味无穷。《啼笑因缘》第十九回“模糊留血影山寺锄奸”,张恨水并没有正面描述关秀姑在西山刺杀刘德柱的具体情节,而是从两方面予以虚写,一是借樊何二人看的两出戏《审头刺汤》与《能仁寺》中的情节来暗示秀姑的刺杀行为,二是借新闻报道来侧面透露,用笔可谓简妙。如严独鹤评价,“讲到作小说,却须‘书外有书’。有许多妙文,都用虚写。不必和盘托出,才有佳趣”,这样可使小说“论意境是十分空灵,论文境也省却了不少的累赘。 ”[1]序6

传统戏曲的唱词经常会表现人物内心的丰富情感,同样,张恨水也会借用戏曲唱词来揭示小说人物的情感与心理。《啼笑因缘》中,比较多出现的有大鼓书《黛玉悲秋》和曲剧《四季相思》的唱词,张恨水在引用这些唱词时往往都精心安排,蕴含深意。《黛玉悲秋》在小说中共出现两次,分别是在第一回和最后一回。小说第一回樊家树与沈凤喜初次相遇,沈凤喜唱道:“清清冷冷的潇湘院,一阵阵的西风吹动了绿纱窗;孤孤单单的林姑娘她在窗下暗心想:有谁知道女儿家这时候的心肠?”沈凤喜借唱词含蓄表达对樊家树的好感,希望获得樊家树的关照,而樊家树也是因为听了这唱词才进一步确定沈凤喜的心思,“家树先还不曾料到这姑娘对自己有什么意思,现在由她这一句唱上看来,好像对自己说话一般,不由得心里一动。”[1]《黛玉悲秋》第二次出现时凤喜已经发疯,当家树再次听到这唱词时,手中的茶杯向下一落,“清清冷冷”一方面揭示了沈凤喜凄楚的境遇,一方面也触发了樊家树内心的隐痛,反映了其悲痛凄凉的心境。此外,小说借《四季相思》这支曲子来揭示樊沈情感的变化。《四季相思》是沈凤喜为了樊家树而学的曲子,可以说这支曲子是两人之间的定情之曲。小说最后樊家树去看望沈凤喜,临走时听到沈凤喜唱《四季相思》的秋季一段,“……忽听得孤雁一声叫,叫得人真个魂销呀。可怜奴的天啦,天啦!郎是个有情的人,如何……”[1]接下去的唱词应是“如何一去不复返”。尽管此时沈凤喜已精神失常,但这段唱词还是揭示了其潜意识的心理状态,她内心深处对过往选择的后悔、对背弃樊家树的愧疚以及渴盼家树不要离开她,而家树听后也不觉精神恍惚。

除了借用唱词来表现人物的情感、心理,张恨水还善用戏曲中的道具来塑造人物。中国古典戏曲中人物经常佩戴或使用的道具有手绢、扇子、翅子、翎子、假须、马鞭、令箭等,这些道具除了作为角色的衬托饰物或写意性的表演符号外,有的还发展为重要的表演技巧,如手绢功、扇子功、翅子功、翎子功、髯口功等,这些表演技巧多是为了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内心活动。手绢在戏曲中一般为旦角所用,除了具有观看性及刻画人物的作用外,它往往还成为情感牵系的符号,承担表达爱慕之意、传递相思之情的功能,如京剧《龙凤帕》,龙凤帕即是慈云太子与瑞兰相恋的定情信物。受传统戏曲影响,张恨水在小说中大量运用手绢来传递人物情感。《啼笑因缘》第六回,何丽娜将绣有其英文名字的手绢遗失在樊家树的房间,由此展开两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可见,手绢成为张恨水构建男女情感关系必不可少的道具,存有好感的青年男女总是围绕手绢发生 “遗帕”“寻帕”“还帕”“赠帕”的相似情节,这已成为张恨水小说一种程式化的爱情书写模式。

此外,张恨水还将手绢与戏曲表演里的小动作相结合,以此表现人物的情感与心理。小说第三回,樊家树与沈凤喜第一次约会,小说这样写道,“家树正睡得香,觉有样东西,拂了脸上怪痒痒的,用手拨弄几次,也不曾拨去。睁眼看时,凤喜站在面前,手上高提了一条花布手绢,手绢一只犄角,正在鼻子尖上飘荡呢。”接下来二人不知要谈什么,于是凤喜“眼珠一溜,也抿嘴一笑,在胁下纽绊上,取下手绢,右手拿着,只管向左手一个食指一道一道缠绕着,头微低着,却没有向家树望来。”[1]这些小动作活脱脱地写出了恋爱中女孩初次约会时的举止神态与微妙心理。一方面,小动作体现了凤喜的活泼可爱及兴奋开心,所以用手绢在家树的脸上拂拭,同时这一小动作也化解了初次约会的尴尬;另一方面,这些小动作又体现了凤喜的娇羞与不安,所以将手绢在食指上一道一道绕着,以缓解内心的紧张。又如第十二回中,凤喜在收了刘将军的钱后,情感发生动摇,凤喜“无论坐在哪里,都是低了头,将两只手去搓手绢,手绢不在手边,就去卷着衣裳角”。[1]“搓手绢”的动作揭示了凤喜内心的矛盾, 一方面认为嫁给刘将军是不错的选择,一辈子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另一方面,又对背叛樊家树有着良心的不安,毕竟家树一直有恩于他。“搓”这一小动作将凤喜的内心矛盾外在化、形象化,让读者深切地感受到凤喜的纠结与不安。受传统戏曲演员表演的影响,张恨水在小说中尤其是人物刻画方面融入了很多小动作,这些小动作使得人物形象丰满、生动,富有表演性与立体感。

总之,《啼笑因缘》中,张恨水将诸多戏曲元素融入到小说创作中,不仅使小说充满了浓郁的戏曲艺术魅力,同时也为现代小说转换、融合传统戏曲资源提供了良好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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