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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漂流到日本》中的象征意象

2018-02-23

新乡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格雷格门罗哈里斯

陈 华

(河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南 洛阳 471003)

加拿大女作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1931—)是当代短篇小说大师,也是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亲爱的生活》是门罗在2012年出版的作品,这本小说集收录了她的14篇短篇小说,题材涉及离别、回归、婚姻、事故、死亡等。

《漂流到日本》是《亲爱的生活》里边的一篇,讲述了一个名叫格丽塔的年轻母亲努力平衡自己作为女诗人与家庭主妇双重身份的故事。丈夫彼得是一位严谨的工程师,寡言少语,他对妻子的写作不加干涉,但是,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他觉得精神层面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格丽塔则是一位追求激情和自由的诗人,她在诗人与主妇两个角色之间彷徨,在幻想与现实之间游移,精神倍感压抑。压抑格丽塔的不仅是她与彼得婚后10年单调、繁琐的家庭生活,还有男权以及社会等级制度。20世纪早期的加拿大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并不接受女性:“评论哪一个政党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一个女人居然信口开河。”[1]4格丽塔改变自己的机会是她受邀请去出席一场杂志社举办的酒会。这次酒会使她逃离了百无聊赖的家庭生活,认识了一位来自多伦多的名叫哈里斯的专栏作家,从此生活发生了变化。本文从象征意象角度解读《漂流到日本》,以帮助读者全面深入地理解作品中隐含的意义。

一、 火车:生活的起点、中途和终点

火车贯穿于《漂流到日本》整个故事的始终。小说以送别开篇,以迎接结尾。福斯特曾经指出,小说中重复出现的某个片段——其实是反映主题的片段——有一种能够从作品内部缝合整体结构,使之产生美感并勾起读者回忆的力量。福氏把这力量称为“节奏”,并把它定义为“重现加上变化”。火车不仅是表达主题的重要因素,也是形成故事的线索。在小说中,火车从温哥华出发,在贾斯伯和萨斯卡通停靠,终停多伦多,格丽塔经历了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与人生。

小说的第一个场景是火车出发前的别离。彼得送别妻子格丽塔和女儿凯蒂,把旅行箱拿上火车后,似乎急于下车。彼得很贴心地把行李箱拿上火车,这个细节说明他是一个非常爱妻子和女儿的好男人。在彼得眼里,格丽塔是可以信任的好妻子,凯蒂是他们共同关爱的宝贝——表面看起来一家人幸福和谐。而彼得的“急于下车”暗示了格丽塔行程中既有无数的新奇体验,也有无法预知的危险,也暗示了两人看似和睦的生活下所隐藏的危机。此次妻子出行对于彼得而言是时间很短的小别离,而对于格丽塔则是追求自由和自我价值之旅,是背叛丈夫、女儿以及10年婚姻生活之旅。火车启动预示着格丽塔与彼得婚姻的解体。“她们的火车开动了,而他却没有动,火车开得越来越快,他被完全抛到了后面”[1]12。女儿凯蒂非常伤心,她觉得她的爸爸彼得“被离弃”了。火车继续向前行驶,格丽塔给女儿讲故事的时候,一个名叫格雷格的青年加入进来。格丽塔和她的女儿都被年轻帅气的格雷格的热情和魅力所折服。凯蒂下午睡觉的时候,格丽塔跟格雷格喝着酒精饮料。由于与格雷格有着同样的痛楚、对宗教的不满、对人生的感叹,格丽塔突破了道德底线,把女儿抛在一边,去了格雷格的隔间。格丽塔与格雷格片刻欢愉之后,重回自己包间,发现女儿不见了,精神陷入痛苦之中。“突如其来,令人恐惧”[1]21,格丽塔顷刻解构了之前虚幻的精神追求,极度渴望时空逆转:“回去,回去,回到她和格雷格离开之前,在那里停住,停住。”[1]21凯蒂最终被找到了,她毫发无损,然而她却表达了对母亲格丽塔的失望。“凯蒂说:‘别推我!’”然后扭动着身体挣脱开了。“‘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她说 ”[1]23。由于格丽塔身上有出轨的味道,凯蒂对她心生厌恶。火车继续前行的途中,格丽塔为自己对女儿凯蒂的疏忽和对丈夫彼得的“背叛”愧疚,当即下定决心做个好母亲和好妻子。

就在格丽塔要回归家庭、忘却幻想中的情人哈里斯的时候,火车在多伦多靠站。出站的人都有亲朋好友迎接,让格丽塔意外的是,也有人迎接她。

哈里斯接过箱子,搂住格丽塔,第一次吻了她,坚定的吻,仿佛在庆贺什么。

先是震惊,接着格丽塔心里一阵翻腾,然后是极度的平静。

她试图抓住凯蒂,就在这时孩子挣脱了她的手,走开了。

她没有试图逃开。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任何事。[1]26

哈里斯的这个吻实现了格丽塔的浪漫梦想,攻破了格丽塔的心理防线,让格丽塔放弃社会习俗而遵循自己的意愿。在读者以为格丽塔要拥抱哈里斯的时候,格丽塔的反应却是“没有试图逃开。她只是站在那里,等着接下来一定会发生的任何事”[1]26。此刻的格丽塔有火车启动前对哈里斯的期待、行驶途中的放弃和到达终点站的迷茫,其以后的人生究竟何去何从,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想象。反复出现的火车意象不仅是表达主题的重要元素,也是格丽塔所追寻的爱情的象征。她所追求的是精神的慰藉而不是现实的爱情,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回归家庭,再次面对单调烦闷的丈夫彼得,接受火车上偷情引发的道德上的谴责。投入情人哈里斯的怀抱,需要承受未来未知的风险、婚姻破裂失去爱女凯蒂的痛苦。火车意象不只蕴含着希望和救赎,也蕴含着绝望和迷茫 。

二、桥:身份连接和沟通

从故事开始一家三口的别离到不算最后的接站,门罗一直在探索艺术与生活之间的本质联系。彼得是一名工程师,平时很喜欢看电影和读书,但是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编写情节的人也许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1]3,发表太多的言论好像没有了意义。每到此时,格丽塔总是要与彼得争辩,冲动地问他是否会对一座桥梁发表同样的言论。设计桥梁的人尽了最大努力,但他们最大的努力还不够大,于是桥塌了。格丽塔通过断桥的例子想让彼得理解她对诗歌的热爱、对艺术的追求。与此同时,断桥的深层意义还象征了格丽塔和彼得10年无法沟通的婚姻,虽然格丽塔和彼得都尽了最大努力,但还不够,于是桥塌了。

桥的意象在《漂流到日本》中反复出现。初见格丽塔的哈里斯在送格丽塔回家的路上曾经两次涉及桥:第一次涉及巴拉德街大桥。这座桥象征着连接和跨越两人心灵的纽带。两人越过巴拉德街大桥以后“就这么坐着细细地想”[1]9,格丽塔只是因为哈里斯的“细细地想”而着迷,同时也迷上了幻想中的哈里斯 。第二次涉及狮门桥。狮门桥象征着格丽塔与哈里斯的情人关系。就在格丽塔以为能与心灵相通的哈里斯成为情人时,哈里斯的话像是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请原谅我刚才说话的语气。我在想我是否该吻你,结论是不应该。”[1]10格丽塔的欲望注定了让自己伤心。

在火车行驶途中,凯蒂由于格丽塔的偷情,孤单一人离开卧铺,坐在了“两节车厢之间,在一块不断发出噪音的金属板上”[1]22。金属板也是一种桥,象征着凯蒂心理变化的桥。对于火车上遇到的格雷格,凯蒂开始的时候是非常喜欢的,后来格雷格在萨卡斯通下车时,她以拒绝对其说再见的方式控诉母亲格丽塔的不贞行为。桥还象征着变迁。格丽塔找到女儿以后开始反思自己:自己将注意力放到了别处,四处寻觅关注的对象,却没有关注孩子,这是一种罪恶。她甚至放弃了最喜欢的写作:“写诗成了她,凯蒂的母亲,将要放弃的一种东西。”[1]25推而广之,我们甚至可以把桥的意象延伸至联合大街车站中格丽塔与凯蒂走过的斜坡和乘过的电梯,她们最终将由此踏上地面,迈入新的生活。

三、 日本:情人哈里斯和灵魂深处的自我

格丽塔自从在聚会上遇见专栏作家哈里斯,便魂牵梦绕难以放下,故事中更以“她对他如此渴望,几乎要哭出来”来诠释女主人公的深情。她的心情很像温哥华的天气,带着阴郁的渴望和梦幻的忧伤。机会终于来了,她的丈夫彼得确定要去隆德工作,而她也受到邀请去多伦多为朋友看房子,“天气突然放晴,大胆行动的机会突然出现”[1]11。于是格丽塔写了一封未有称呼和署名的信:

写这封信就像把一张纸条放进漂流瓶——

希望它能

漂流到日本[1]11

格丽塔写了这封信,并通过努力找到了作家工作的报社地址,在漂流瓶空白处写下了火车抵达的日期和时间,一并以“私人信件”邮寄了出去。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漂流到日本》,但是全文中关于日本的信息只有这首诗歌。如果直接理解诗歌,加拿大离日本非常遥远,漂流过去的意义何在?“日本”在整篇小说里只是个遥远的意象,可以说是女诗人的临时起意,更是她生命中的必然。在格丽塔与情商很低的工程师丈夫索然无味的10年婚姻里,诗歌中的“日本”寄托了她的生命激情和梦想。“日本”的终点可以是哈里斯工作的报社,亦可以是哈里斯本人,同样也可以是那个会演话剧、在火车行驶途中偶遇的年轻人格雷格。丈夫宽厚仁慈,不干涉她的写作,不发表意见,包括作为备受歧视的“女诗人”问题。格丽塔与丈夫彼得那种已成习惯的相处变成了无奈与压抑,而这些正是格丽塔为何几近疯狂又毫无理由地爱上初次见面的哈里斯的原因。这种状态激发了格丽塔想要抵达拥有短暂绚烂的樱花的“日本”。踏上征途,格丽塔因女儿的失而复得反思了自己的“背叛”和“罪恶”,决定做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的时候,生活却给出意外——哈里斯来了。这是惊喜,同样也是难题。漂流瓶最终漂到了“日本”,可是这个“日本”真的是格丽塔所幻想的那个能够寄托灵魂的理想之地吗?

既然“漂流瓶”最终真的“漂流到了日本”,门罗安排格丽塔在火车行驶途中的偷情行为就很让人费解,读者肯定会把格丽塔看成一个行为放荡的女人。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中说,小说艺术是“道德审判被悬置的疆域”[2]。门罗当然不会以此来取悦读者,迎合读者道德评判的癖好。那么门罗为什么要让格雷格出现呢?这正是门罗的精妙和深刻之处。格丽塔一直游离于男女之性和母爱之间,具体而言,格丽塔与格雷格、格丽塔与凯蒂这两组关系使格丽塔在人性中痛苦挣扎。然而,格丽塔心中的漂流瓶最终抵达她所期待的“日本”,她又该如何权衡诗人格丽塔、妻子格丽塔、情人格丽塔和母亲格雷塔这四重身份的利与弊?门罗给出了一个开放式、难以预料的结尾。

四、结语

《漂流到日本》描写的是最简单而且平凡的故事,没有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情节,然而,门罗却赋予了它象征意义,使整个故事充满了独特的生命力和丰富的艺术内涵。通过象征意象,门罗在作品中揭示了小说主题的深刻寓意。《漂流到日本》中的每一个角色都被赋予了更为丰富与复杂的内涵,都是为格丽塔的苦闷与无奈做铺垫。作品中的象征意象也为引导读者积极参与小说情节的发展,主动思考小说的主题与作者的创作意图,深刻地理解作品的内涵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火车”象征了格丽塔生活的起点、中途和终点。火车出发前、路途中和下车以后,对于格丽塔而言几乎是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桥”象征了连接人与人之间心灵的纽带,以及沟通的媒介。“日本”象征着格丽塔幻想中的情人,同时也象征着灵魂深处的自我。女主人公为了女儿的愿望,继续和丈夫在一起,还是为了自己的意愿,跟专栏作家哈里斯在一起?门罗给出了一个开放式的结尾,呈现了多种可能。无论读者顺着哪种可能推测,都会讲出一个令人难忘的新故事。

[1]艾丽丝·门罗.亲爱的生活[M].姚媛,译.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2]米兰·昆德拉.被背叛的遗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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